春天早晚溫差大,袁可遇傷風剛好,回辦公室上班的第一天又中了流感的招。勉強撐到下午三點多,袁可遇背上嗖嗖的發冷,自知不妙,把手頭的事情做了個交待趕緊撤。
郭櫻追出來,袁可遇已經上了出租車絕塵而去。她氣得直跺腳,前兩天听說袁可遇在和齊家老二談戀愛,正想面對面旁敲側擊地證實,誰知袁可遇生病。今天人倒是來了上班,偏偏她有事外出,等回來袁可遇又走了。
袁可遇听到郭櫻喊她,但彼此不熟,對郭櫻想說的也毫無興趣,所以片刻未停。只是上了車才發現司機是個急性子,逢車超車,搶黃燈抄小道什麼都來,袁可遇只剩苦笑。下車後被風一吹她頭更暈,自己都能感覺得到呼吸熱烘烘的,進家門一頭扎到床上放平了。
一時醒一時睡,很不舒服,跟躺在船上似的,晃來晃去沒個安心。
等從迷夢中掙月兌出來時天已經黑了,袁可遇額頭滿是粘汗,口干舌燥。她干巴巴地咽了下,絲毫沒有改善,喉嚨反而直冒血腥氣。
好漢也怕病來磨。袁可遇自得其樂地想,小病而已,歇口氣養點力氣爬起來吃兩顆藥,又是一條好漢。
不過現實沒走到那一步,正在袁可遇在打電話叫外賣和忍餓之間猶豫,齊文浩神出鬼沒地來了。他听姜越說袁可遇病了,又從設計院的門衛那得知她提早下班了,「袁工啊?她今天提早走的,肯定生病了,否則她不會早退。」
齊文浩知道袁可遇的職業,但感覺不一樣,門衛說起她是滿滿的認可,他听著很新鮮-好像知道了她的另一面,在美麗和溫柔之外的。
既然發燒,洋快餐是被制止的,盡管袁可遇挺想痛快地喝杯冰飲料。
她換了寬松的運動服,手里捧著一大杯熱騰騰的板藍根,舒舒服服靠在沙發上看齊文浩在廚房里忙碌。他煮的也就是白粥和可樂煲姜,但有一個人為自己做事,而且這個人長得很不錯,袁可遇的幸福感嗖嗖地直升。
齊文浩拿刀在橙子表面剖了幾下,然後用鋼匙剝開橙皮,放在杯里慢慢擠出汁水,他的理論是感冒的人要補充維生素c。袁可遇無所謂,他遞過來什麼吃什麼,吃現成的人最適合發表的評論就是好好好,尤其她喜歡看他做事時的專注。
他小小地解釋了下不告而別,臨時被叫回家,「我家庭的情況有點復雜,那天你見過我弟弟了,他和我媽一樣脾氣急說話沖。」
還自以為是,特別喜歡誤會別人。明明給袁可遇的勞務費是他的意思,可在勞倫斯眼里,已經把她當作想淘金的女人,不然怎麼會周末跑出來接本職之外的活、怎麼會存心結識有錢人家的二代、……他和勞倫斯大吵一架,又被母親訓話。不過這些不好告訴袁可遇,簡直-家丑啊。
齊文浩不知道別人的家庭生活是如何的,但他能肯定自己家的不太正常。父母兄弟之間動輒用利益來衡量彼此關系,再親熱也存著戒心,總是不對的吧?
勞倫斯在背後對袁可遇那些近乎人格侮辱的指責,齊文浩很有幾分歉然,她招誰惹誰了,好幾次吃飯她買的單,她總說她是東道主,應該由她來。至于勞倫斯會如何評論,不用說他也知道,勞倫斯的理論一向是「只有門當戶對才有正常的交往」,除此之外的不是故作清高就是假意討好。
正常的交往是怎樣的?齊文浩不記得了。讀書時他算低調的學生,畢業前夕才開口邀請好友跟他回來一起工作。好友意外之極,說同學多年沒想到他居然小開一名,一定會努力工作以回報他的知遇之恩。說是這麼說,短短一年多好友竟利用和他的關系撈了二十多萬,被「請走」時還抱怨說為他離鄉背井,付出不如收獲多。
不愉快的事不能多想,齊文浩好久沒听到客廳里的動靜,回頭才發現袁可遇縮成一團靠在沙發上睡著了。他替她蓋上毛毯,又關掉客廳的燈。借廚房的燈光,他俯首將自己的額頭貼了會她的,有汗,熱度下去了。
袁可遇睡著的樣子很可愛,孩子似的無憂無慮。
齊文浩欣賞了一會她的睡姿,躡手躡腳回到餐桌邊。在手機上看了會新聞,大米粥的香味越來越濃,他趴在桌上也睡著了。
他倆同時被呯呯的敲門聲被吵醒。
小四方餐桌,玻璃瓶里養著一棵白菜花苔,齊文浩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身在何處,像家,但他的家不是這樣的。
門外一個蒼老的女聲,「你們有電嗎?我家停電了,什麼時候來電?」
是對面的鄰居,袁可遇回過神,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那邊齊文浩已經開了門,「沒停電。」
不用說,跳閘了,袁可遇模到手機,幫鄰居打電話給物業。
「家里人都不在,我從貓眼看你們有亮光,就來敲門了。」鄰居定了心,絮絮叨叨地拉著齊文浩閑聊,「你是小袁的男朋友?怎麼廳里燈也不開?晚飯吃了嗎?吵到你們了?對不起啊,實在是沒電有點心慌。」
句句直奔*,袁可遇想抹把汗,不知齊文浩怎麼樣。
總算物業給力,幾分鐘內趕到,對面「嘀」的一聲燈光齊亮,老太太才戀戀不舍地放過齊文浩。
齊文浩關上門,情不自禁抹了抹額頭,很久沒遇到這麼自來熟的了。
他回過身,發現袁可遇已經起來,就在他身後,抱著手也在笑。
這房子還是袁可遇父母替她置辦下來的,當年是新小區,多年後最初的小青年們先後成了家,為方便照顧孩子祖輩又搬來住在一起,漸漸成了三代同堂居多的格局。袁可遇經常在電梯遇到斗氣的小夫妻倆,有些在家當著老人的面不好說的話就跑出來說。
齊文浩也笑,剛要說什麼,又有人敲門。
還是對面的鄰居,「剛麻煩你們了。這個是我兒子旅游時買的,請你們吃。」
她熱情得很,齊文浩推都推不掉,再關上門手里多了半盒子大紅棗,他也只好對著袁可遇笑。
總是好的事情嘛。
流感來得快去得也快,下一個周末袁可遇又可以鮮蹦活跳。齊文浩很鄭重地請她二上地塊,這回是他個人委托她看地做預算,估算選擇大的那塊地需要投入的額外資金。
不好說。袁可遇既沒把握也不想卷進他家的事,就向齊文浩推薦設計院的老預算,人家大學畢業後從預算員做到現在二十多年,經驗豐富。可齊文浩不要,「我只是想知道一個大概,不想驚動別人,想來想去最可靠的人就是你。」
好吧,為朋友兩肋插刀。袁可遇沒放過姜越,叫上他幫忙拉皮尺。誰叫他從一開始就居心不良呢,哼,以為介紹人好當?
*
姜越苦哈哈地去了。
他開車,先接袁可遇。她把頭發盤起來,戴著一頂褪了色的棒球帽,牛仔褲左邊褲管的膝蓋處有個大洞,手里拎著只紅藍條的編織袋。
姜越嘿地樂了,「從哪找出來的這身打扮?」
棒球帽是參團旅行時發的,本來想留著過年打掃衛生用;做舊風的褲子,洗多了真的破了;編織袋是買安全鞋時店家送的。袁可遇給他們仨每人都買了雙安全鞋,二十多一雙,穿完也不用考慮洗的問題,擱在垃圾桶旁,自有人撿去回收利用。
鞋比較笨重,又不是天然材料制作的,看著會挺悶氣。姜越和齊文浩對視一眼,不知道如何拒絕袁可遇的好意,他們知道會走長路,都穿著運動鞋。
袁可遇看在眼里,不吭聲。
姜越準備了吃的喝的,從礦泉水到可樂、咖啡,牛肉干,三明治,還有盒裝的西瓜和蜜瓜。他開車不方便拿,口頭不停指揮後座的齊文浩,「下面有菠蘿包,我買的時候剛出爐,熱騰騰的。黃油我怕化了,放在放水的袋子里。」「抽紙在右手邊,麻煩你給可遇也扯兩張。濕巾也有,我忘記塞哪個袋子里了,你找找。」
齊文浩不想吃什麼,但姜越滿腔熱誠,他只好跟著忙碌。
袁可遇拿了只菠蘿包在手上,「讀書的時候我們叫他姜總管。」姜越突然伸手把她帽檐往下拉,「對,大內總管。」袁可遇抗議,把菠蘿包往他嘴里一塞,「駕駛員專心開車。」
到底是多年的老友,齊文浩羨慕地看著他倆嬉鬧,他沒有過這樣的朋友,可以無所顧忌地開玩笑。別人說多年父子成兄弟,他和真的兄弟卻處得很差。想到勞倫斯,齊文浩有種無力感,明明是世上最親的兩個人之一,可彼此之間連話都不能好好說。
段玉芳把話說得很透,血緣永不可替換,母子兄弟需要互相扶助。她不指望他可以惟命是從,但起碼不要扯後腿,如果可以的話,出把力。
沒想到在母親和弟弟的眼里,他居然是最弱的一環。不知道該怎麼說,齊文浩感覺疲憊,人的欲求是無窮的,有錢的想更有錢,沒有止境。
姜越費力地吃掉菠蘿包,從後視鏡看到齊文浩閉著眼楮像是睡著了,壓低聲音向袁可遇請教裝修上的事,電線開關的選材,線路走向之類的。袁可遇那邊有供應商送來的樣本,不過多是電纜,像家居用的她建議選本地產的就可以了。至于開關,無非西門子或者施耐德,非此即彼。她開玩笑道,「姜總的檔次哪能將就普通小廠的貨呢。」
姜越無聲地白了她一眼,袁可遇裝作沒看見,側頭看窗外的風景。道路兩側春意盎然,奼紫嫣紅把眼前世界染得五彩繽紛。
姜越又想起最近一件趣事,笑眯眯地說給袁可遇听。有客戶要來拜訪,車到了司機才發現自家老總沒在車上。司機明明听到關車門的聲音才開的車,人去哪了?穿越了?
如此神奇之事。
姜越連忙打電話給那家老總,才知道他上車時發現車門邊有灘水窪,因此關了車門打算從另一邊上車,誰知司機絕塵而去扔下他在原地。此類瑣事是秘書安排的,老總氣惱完了才發現沒有司機的聯系方式,秘書打過去又發現司機把手機忘在家里;一路上老總不發話,司機也不敢出聲,沉默著到了目的地才發現出了狀況。
袁可遇怕吵醒齊文浩,邊听邊抿著唇笑,然而姜越繪聲繪色地說完,後面先爆發了一陣大笑。齊文浩本來只是假寐,哪里忍得住不笑。
姜越得意地搖頭晃腦,「人人都愛我,我也愛人人。」
這種無恥的自戀在抵達目的地後被「鎮壓」了,袁可遇和齊文浩幾乎同時出的手,一個扯住他右臉頰,另一個伸手環抱住他,把他固定在座位上。
姜越嗷嗷直叫,幾分鐘後三個人撐不住全笑作一團-快三張的人還這麼玩,太幼稚了。
開發區雖然工廠林立,但也有隔出幾塊景觀綠地,白色的大鳥成群結隊地在草地上歇息,也有膽大的緩緩飛過大路,滑翔著慢慢降落。與之相比,未開發的地塊就比較沒有看頭,雜草叢生,嚶嚶嗡嗡飛著各種黑色的蟲子。
姜越試探著往里走了兩步,立馬退回來,換上了袁可遇替他們準備的安全鞋。開玩笑,自己洗鞋子沒那個功夫和耐心,送店里洗一次也得二十元,還不算鞋的損耗。
小的地塊走一圈也有幾公里,更不說大的那塊,他們還扛著沉重的皮卷尺和其他一些工具。太陽曬、路面差,回到城里三人完全沒有了去時的輕松。姜越平時應酬多運動少,腰月復間靠西裝偷偷藏了點脂肪,遇到動真格就暴露出耐力不夠。他倒在齊文浩住處客廳的沙發上,邊捶腰邊很認真地認錯-他不該動不動給袁可遇找活干。
皇帝不差餓兵,齊文浩比姜越強點,在廚房模模索索做了兩菜一湯出來,清炒西蘭花,涼拌萵筍和蕃茄蛋湯。菜雖然簡單,但因為實在太餓,所以誰也沒挑剔,姜越更是有滋有味吃了一碗飯又盛一碗。
齊文浩看袁可遇吃得很慢,以為她嫌菜太素,想想又從冰箱里翻出瓶豆豉肉末醬,是鐘點工幫他炒了備著下面時吃的,好歹能算葷的。姜越見了眼前一亮,舀了兩大勺,又把剩下的西蘭花全倒進自己碗里,口齒不清地說,「可遇你不喜歡西蘭花,我包干了,這可是健康食品。」
袁可遇欲言又止。
姜越見狀追問,「怎麼了,有話只管說。」
既然他大力要求,袁可遇不客氣了,「剛才我吃的那朵西蘭花上有條蟲。」
……
姜越傻眼了,好半天才吶吶地說,「怎麼沒吐掉?」
袁可遇發現的時候已經只有小半條,看姜越和齊文浩吃得歡就沒吭聲,不動聲色地扔了剩下的小半條,吃下去的也就算了。
姜越和齊文浩端著飯碗呆了片刻,袁可遇勇敢地說,「蛋白質而已,又煮熟了,不怕。」
也是……對!姜越認命地繼續往嘴里扒飯和菜,還對齊文浩說,「吃,涼了就不好吃。」連可遇都沒唧歪,他還有什麼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