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春節聚會後,同學間聯系得多了,往往深更半夜群里還聊得熱鬧。袁可遇不怎麼參與,但踫到有名目的聚會她會去。這天有場婚宴,女同學們聊得高興,酒席散場後又結伴進大堂邊的鋼琴吧喝一杯,袁可遇也被拖了進去。
都是在宴席上喝過不少的人,袁可遇再婉拒總有小半瓶紅酒的量了,恰好在興致高昂的當口,難免有人又拿她和姜越開玩笑。姜越出差在外沒來,她們湊到一起打電話給他,讓他來接袁可遇。
嬉鬧到幾乎不堪的時候,袁可遇釜底抽薪去了洗手間。再出來里面熱鬧依舊,不過話題是轉了,熱烈討論婆媳關系中。從前十幾歲的時候,哪想得到有一天會說這些,袁可遇搖頭笑。她也不急于回進去,找了張沙發坐下,先回姜越的短信。
他問,「大小姐們,你們到底喝了多少?玩得真夠嗨。用不用接你們?」
她回,「不用。沒人喝醉。」同學們一半好玩一半好心,這種「湊成對」也有成功的,在大眾眼里姜越年少有為,她工作安定,他倆又是一起同學長大,彼此都單身,恰好不過。袁可遇不是不領情的人,但她並不厭倦單身生活。就算偶有「司馬牛之嘆」,感慨一世,也不影響她享受現在。
醉是沒醉,不過袁可遇自覺有幾分酒意,面熱心跳還直想笑。她抓起長發在腦後胡亂扎成個發 ,後脖頸頓時涼快許多。大庭廣眾,高跟鞋是沒辦法月兌的了。不過,估計再有個二三十分鐘,這幫「妻子」、「母親」就要回歸各自的家庭做好如今的角色。袁可遇想笑,她們看她是停留在少女幻想不懂抓住機會,她卻覺得她們在世俗和本我之間切換得很可愛。
齊文浩他們幾乎在最後一批離開自助餐廳,出來他就看見大堂沙發上的袁可遇。
今天是胡存志約了幾個化工方面的專家,談了一下午規劃方面的事,順帶一起晚飯。齊文浩作為在現場負責的少東家,免不了出面招待。好在胡存志和那幫人都健談,齊文浩坐在那里只需要听即可。
齊文浩自從下定決心要管這攤事後,早有覺悟會和不喜歡的人打交道,但和一幫四十以上六十以下的大老爺們相處大半天後,心理上雖然明白這是必須的,身體卻不由自主走向袁可遇,「嗨。」
他今天穿著正式的襯衫西裝,眉眼俊朗,高高大大地站在袁可遇面前。她抬起頭,正對上他滿是笑意的眼,頓時愣了下,「嗯?」莫名其妙的歡喜一陣陣涌上來,好像燈火闌珊處回首他卻在那里似的。片刻的安靜,甜意如同香檳氣泡一樣泛開,袁可遇一時說不出話,只是看著他笑。
年輕女子秀美明媚,穿著入時,和少東家相視而笑。胡存志哪有什麼不明白的,當即揚聲,「文浩,既然你遇到了朋友,我來送客人。」
袁可遇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但光從年紀來說就屬于長輩,趕緊站起來。齊文浩一把扶住她,握住她的手,輕微地搖搖頭,示意沒必要。
這一緩,那邊胡存志他們已經走遠,剩下他倆站在那,齊文浩卻沒馬上松開手。他一手握著她的手,另一手扯了扯她的發 ,「挺好玩的。」他注意到袁可遇臉頰和平時不一樣的緋紅,還有淡淡的酒氣,「喝酒了?」
袁可遇沒在意他的小動作,「喝了點,同學結婚。」
「那是應該喝酒。」齊文浩喜歡她現在的樣子。她的眼楮水汪汪的,說話也慢了些,「你呢?」
齊文浩的笑里帶上了嘲諷,「一幫專家。」袁可遇秒懂他話中的意思,她知道這些人,年輕時苦讀過,奮斗過,升到現在的位置,頭腦和身體一起膨脹發福了。她唇角的笑意更濃,目光里多了些安撫與理解︰跟他們打交道,那可不容易。
盡了興打算回家的人們終于發現袁可遇的不在,找出來才發現她不是一個人。
「可遇,我們先走了。」一個個擠眉弄眼,擺出「不打擾你們、知道你們不喜歡被打擾」的樣子。
袁可遇啼笑皆非,還以為是十八、二十歲?請拿出成年人成熟的態度來應對正常的社交,好嗎?
這一大幫子在門口遇到了姜越,立馬良知未泯想起剛才打給他的電話,誰能想得到袁可遇不聲不響有了男朋友,虧她們還替她著急,然而總不能眼看著老好人進去踫個尷尬。
姜越听她們吞吞吐吐說完,「想到哪里去了,我當可遇是妹妹。別想多了,你們!走,既然有人送她,我先送你們回家。誰喝多了需要打的的,跟我走。都是老同學,不用跟我客氣了。」
他一陣風似的帶著人走了,等袁可遇和齊文浩聞聲出來,他們已經又上了車。
姜越笑眯眯地叮囑他倆,「我先送他們走,你們再坐會,回頭我再過來接你們。」他一眼看到袁可遇的裙子,「晚上還有點涼,快進去,別在外面凍著了又感冒。」
*
齊文浩還真沒見過比姜越更熱心的人,不由就想起當初跟著他去參加他們同學聚會的事,「你們同學間感情挺好的。」
怎麼說呢,哪可能不沾上世俗氣息,袁可遇听過她們議論某個沒來的同學,說她混得不怎麼樣,通知到人也未必會來參加聚會。即使她袁可遇,在別人眼里也就是畫圖紙的,掙死工資,比不上公務員有前途、做生意的有錢途。其實誰能沾得上誰的光,不是白拿的,早晚要拿自己所有的去換。
齊文浩又不傻,怎麼看不出她笑意里的揶揄︰這麼大人了,還不懂?
他攬住她肩膀的手用了點力,「至少姜越和你都很好。」
啊?拿她跟姜越那個奸商相提並論,袁可遇抗議,「他可是大滑頭!」對,這麼多年來姜越就是個大滑頭。她想起這二十年他的事跡,從打群架時裝著拉架下暗手,在老師和家長面前一套,在她面前一套,到現在游走在所有結交的人士間,「上至您這樣的富二代,下到我們小區的物業他都能結交,厲不厲害他?」
被風一吹,袁可遇酒意上涌,她也不知道怎麼有那麼多話要和齊文浩說。
真是喝多了。她撫著臉,觸手發燙。身上披著齊文浩的西裝,其實一點都不冷,畢竟離春天過去也不遠了。
他們婉拒了姜越的好意,打算走著回去,走到走不動的時候打車也不麻煩。
富二代的稱呼齊文浩听多了,但沒想到袁可遇也會給人貼標簽。
「我又不是真空包裝長大的。」袁可遇不以為然,「知道我家里干什麼?」她點點自己的鼻子,「我爺爺做木匠的,我爸爸繼承祖傳手藝開了家具工坊,我呢,就算新型匠人吧。」她差一點接過那盤生意,要是沒考上大學的話。不過她終究沒讓父母擔心,高考時來了個爆發,順順當當進了線。可惜,那樣的快樂日子好像一轉眼就過了,袁可遇模模糊糊地感慨。
「我媽過去是裁縫。」齊文浩對童年尚有點印象,因為母親能言善道,接到單就組織人一起做,家里經常很熱鬧。至于父親,常年累月在外面,過年才回來幾天,他現在都不記得他的樣子了。
說起來過去的二十年確實是黃金時代,勤力肯干有想法的機會也多,而現在門檻高多了。投資這麼巨大,能收回成本嗎?齊文浩想到籌建中的化工廠,不覺微微出神,可不是一拍大腿就能上的年代了。
袁可遇沒在意齊文浩突來的沉默,她听到路邊小店放出的樂聲,居然是帕爾曼演奏的辛德勒的名單。緩慢沉靜的小提琴和周遭的商業街環境格格不入,然而音樂的力量是如此頑強,只要有一絲縫隙就沉淌。
「可遇。」齊文浩提高了一點聲音。
「嗯?」袁可遇心不在焉地回過頭。
她仿佛停留在外人不可進入的世界,齊文浩愣了下,改變主意,「我們再去吃點什麼?」他不願意看到她這樣,她的美麗和能干不見了,站在這兒的是一個略為茫然的年輕女孩,說不上憂傷,但也絕不是快樂。
還吃?但是為什麼不,袁可遇決定不但要吃,還吃點重口味的,小龍蝦怎麼樣?她一次可以吃兩斤。
當然,絕對奉陪,齊文浩攤攤手,他不是她以為的富二代,所謂吃得了麻辣燙、管得了小地攤就是他,曾經的夜市「小王子」是也。
「那時我六七歲,跟著我媽賣衣服。她是跑會的,哪有服裝展銷會,就組織幾車皮衣服過去賣,八塊錢一條羊毛褲,十五塊錢一件羊毛衫。有年在廣州,天氣熱,以為賣不掉了,正準備收拾著回家。誰知道寒潮來了,一夜之間存貨賣個精光,她趕緊又叫人安排發貨,差點回不來過年。大年夜晚上才到家,剛坐下外面放鞭炮了。我說媽媽你辛苦了,她說傻瓜,能賺到錢辛苦什麼,錢的聲音最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