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可遇回到家的時候還不算晚,她略收拾一下屋子,洗洗也就上床休息了。
確實沒有看錯人。袁可遇喜歡慢條斯理的節奏,把戀愛中最愉悅的一段盡量拖長,以保持探索對方的興趣,難得齊文浩願意配合她。
袁可遇臨睡前看了眼手機,有女同學發過來的微信。說見群里聊老同學袁可遇的男友,她因工作關系對齊文浩略有所知,私下想做個提醒︰此人訂過婚,不知何故又解除婚約,可遇不妨當面問他,免得感情日深後才發現有殘留問題。
果然世界很小,轉來轉去都有認識的人,最了解內幕的無過于「我同學」、「我朋友」、「我親戚」、「我同事」這四大類。袁可遇猶豫了一會要不要回復,她不在意齊文浩的過往-有未來才會牽涉到前因後果,她又沒打算過未來,何必費這個心。但對于熱心人,不做回應似乎過于冷漠,要是對方以為她沒收到信息,沒準還會想法再聯系她,不如現在就復得好。
袁可遇回了條,「謝謝告知,我會留意。」
夜來又是一場雨,袁可遇做了怪夢。夢里她去某處開會,大廈中有許多辦公室,不乏打官腔者,也有機靈的年輕人。又忽然傳來通知聲,說潮水將來,各部門注意撤退。她匆匆走到過道盡頭,兩米多高混濁的浪頭破窗而入。她一時愣在原地,不知該往何處去,卻有人握住她的手,拖著她往外走。她踉蹌跟著,不知哪來的閑心,竟還回頭看了眼。
奇!浪潮如鏡頭倒回般退走了。
袁可遇抬頭,看清拖住她的人。那人眉目清朗,口香糖廣告男主角般,正是齊文浩。
雖然是夢,她還留著幾分清醒,不覺訕笑自己,等來了救星麼?
醒過來袁可遇在黑暗中出了會神。她雖然不是響當當的女權主義者,但出生在富饒地帶,有父母的饋贈,又受過教育有良好的職業,實在很不信女人非得依靠男人。大米和水送貨上門,煮飯用天然氣,停電、停水找物業,所有體力活都可以找到相幫的人,無需親身上陣勞苦不堪。不再是過去的農耕時代,必須靠勞動力撐門戶。
袁可遇繼續自嘲,難道自己下意識對金錢極為看重?齊文浩隨意出手即可解救他人出困局,她便在心中把他當成了保護者?
這些念頭驀然涌下來,又隨著鬧鐘的鈴聲退下去。
想那麼多干嗎,不就是談一場戀愛,去到哪里是哪里,袁可遇坐起來就把胡思亂想全扔到爪哇國去。她唉聲嘆氣地換衣服,感覺到經過昨天的打包裝箱工作,全身筋骨都有隱隱作痛的跡象。
真是頭上一句話,小兵跑斷腿。
這天齊文浩又早早過來報到,送她去了院里。另外還有一件事,他問袁可遇,「勞倫斯和他的未婚妻來了,他們過來發請柬給一些相關人士。今晚我想請他們吃飯,你願意來嗎?」
這樣啊……袁可遇問齊文浩,「你想我去嗎?」她抬抬眉,滿是「說真心話」的威脅。
「想,就是可能會不太愉快。他的未婚妻是我家世交,有陣子我們雙方父母希望我們可以結婚,不過我不想。所以,場面應該比較僵。」齊文浩嘆口氣。所謂哀兵必勝,他相信袁可遇會有義氣撐他完成這頓飯。這樣,她也算和他的家人正式認識了。
他雖然看著前方,但能感受到袁可遇安靜中的思量。
弟弟和未婚妻來了,做哥哥的自然要出面招待,然而又是這種關系,不尷尬才是假的。袁可遇幫齊文浩也嘆口氣,猶存一線指望,「她自己知道嗎,聯姻的事?」
「她?知道。不過我不知道她怎麼想的。」他的態度表明得很徹底,一般來說女方會受傷吧?但齊文浩不懂劉安妮,她似乎從來沒有強烈的意願,總是一切服從家里的安排。他含蓄地解釋給可遇听,「我們的想法對長輩來說並不重要。」听話的孩子有糖吃,他們弟兄仨個,他不算在內,大哥和小弟之間是小弟最討繼父歡心。勞倫斯中學起就在公司實習,被繼父帶在身邊耳提面命,讓他在各個崗位輪訓,還特意安排專門的人員給勞倫斯講解,又讓他參與各項商業談判,任他發問。盡管大哥是陪繼父創業的人,但公司里誰都把小弟認定為將來的接班人。
袁可遇像昨晚的齊文浩一樣張口結舌,不過是暴發戶一代二代,有必要那麼講究嗎?
「除了他倆沒其他客人了,幫我一起應付,好嗎?」齊文浩好聲好氣地問。
不就是一頓飯,听上去也不像驕縱的大小姐,能有多難。袁可遇義氣當頭,「沒問題。什麼時間?需要我早點下班嗎?」
齊文浩說不用,「勞倫斯是工作狂,他今天要拜訪十幾處地方,親自送請柬上去。雖然都在本市,估計辦完得晚上六七點。我們到時先吃點東西墊肚子,他這人……說不定。」勞倫斯每天的工作時間是早八點半到晚九點,齊文浩曾被他多次被鴿子。想到這里齊文浩微微同情劉安妮,盡管在他記憶中她面目模糊性格溫吞,但無論如何每個女孩子都應該得到愛護,而不是長年累月等待一個熱衷公事的男人。
大概算鱷魚淚,齊文浩慚愧地想,他不肯同劉安妮結婚,然而雙方家庭又勢在必行想聯姻,由勞倫斯出來接受安排,他又反過來覺得勞倫斯不會「善待」妻子。倒不是說勞倫斯會打人罵人,只是他的心思不在這上面,對于婚姻的另一方來說,總是不太公平。
然而這些跟他無關。齊文浩對自己說,是他們選的這條路。
車里兩人陷入沉默。袁可遇暗暗有些後悔答應邀約,勞倫斯那張胖而囂張的臉,她全想起來了,連他企鵝般走動的樣子也好像就在眼前。奇怪,兩兄弟怎麼相差這麼大,袁可遇仔細地看了一眼齊文浩,很快在眉目間找到兩人相像之處,
作為不同父的兄弟來說,他倆的相似度已經很高,只不過勞倫斯眼白偏多,齊文浩眼黑偏多,僅僅一雙眼楮給人的感覺就不同。還有是兩人神態不同,齊文浩靜靜听別人說的時候多,而勞倫斯,嘖。袁可遇不願意再想他。
答應了就是答應了。
設計院的大門就在前方,袁可遇下車前告訴齊文浩,「到時我在家等你。」
不管怎麼說,這是場比較鄭重的飯局,她應該早點回去換身衣服。
袁可遇想好了,她有條象牙色直筒裙,到時再套件米色針織衫,屬于面試永不出錯的裝束,也可以用在今晚,保證不搶準新娘的風頭。
勞倫斯和劉安妮差不多晚上近九點才出現在餐廳,那是袁可遇和齊文浩第一次約會的地方,齊文浩記得菜式和環境都不錯,選擇在那里招待他們。齊文浩還是老樣子,襯衫卡其褲。知道勞倫斯肯定遲到後,他和袁可遇先吃了點面包墊饑。
袁可遇今天又是一整天的打包,中午請了組員們去吃飯,算增進感情之舉。
「除了一個男的,其他都是年輕姑娘。我都不記得我剛畢業時的樣子,看了她們才記起來。」目光明亮,愛說愛笑,因為年輕對吃苦什麼的全不介意,相信明天會更好。跟她們接觸前,袁可遇覺得自己還年輕;跟她們走得近了,她才發現原來自己已經很「穩重」。
下午新的頭也找她談了一次話,比較簡短,只說以後所有同事都要動起來,不能像過去早上盼中午、中午盼下班混日子。袁可遇在院里和甲方處的口碑都好,所以他才特地點她的將,希望可以進一步發揮長處,並且擔起管理的責任,「以後是你們年輕人的世界。」
袁可遇不了解新的頭兒,不過听他這席話,倒是做實事的人。
齊文浩這一天繼續審批文件、見客、去工地。也找胡存志說過幾回事,互相虛與委蛇,彼此明白既然繞不開對方,不如面上處得好看些。
齊文浩也想明白了,反正他就是段玉芳擺在這里的鎮山太歲,也不用有其他想頭,完成任務即可。做了一天事,下班能見到袁可遇,說說笑笑,生活也算不錯。
到將近九點,齊文浩懶得再催勞倫斯時,他和未婚妻總算來了。
劉安妮長得不難看,但也說不上漂亮,穿條山茶花的裙子,坐下後除了點菜就沒其他話。勞倫斯則比袁可遇的印象中更胖了點,沉著臉,有一句沒一句地跟齊文浩抱怨,嫌天熱了蟲多,司機態度不好,還有這里的東西太貴。
「有什麼好吃的,值得這個價錢?」他翻著白眼說。
白白胖胖,嗓子尖銳,態度傲慢。袁可遇想到公公偏頭痛,差點笑出來,趕緊低頭扮作對面前的湯很感興趣。
說著勞倫斯又罵齊文浩沒用管不住胡存志,齊文浩不由生了氣,「你還記得是在跟誰說話嗎?」
勞倫斯把湯勺一扔,也不管湯水四濺,瞪著齊文浩,「說的就是你!你什麼年紀了,如果爭氣點,媽跟我用得著這麼辛苦嗎?」
袁可遇愕然,但兩兄弟吵架,她無從插嘴。還好劉安妮終于出來說話了,「勞倫斯,快點吃完回去休息吧。」她平淡的臉露出了疲倦,看向袁可遇的眼神中更有厭煩,「這里有外人,別鬧了。」
一頓飯在沉默中完成。
眼看好不容易快捱到頭的時候,勞倫斯又發作,這次用的是他們的方言,說得又快又急。袁可遇沒听懂他說的是什麼,但齊文浩的臉色很難看。他低吼一聲,像是閉嘴。
勞倫斯騰地站起來,響亮地罵了聲,「窩囊廢!」
餐廳里已經沒什麼顧客,但工作人員都在,幾乎在同時往他們這邊看來。
勞倫斯抬腿往外走,齊文浩追上去拉住他,誰知他回身就是一拳,打在齊文浩的臉上,「 」的一聲。
與此差不多同時,一樣東西飛過來砸在勞倫斯身上,隨後那東西掉下來落在地板碎成若干片,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那是袁可遇,她看到勞倫斯的舉動,情急之下扔出了手上的水杯。
杯里的水潑了勞倫斯半身。他冷冷地看了袁可遇一眼,卻沒說話,揚長而去。劉安妮跟在他身後,沒跟他們打招呼就走了。
席終人散,寬敞的餐廳隱隱還有面包香,但音樂沒有了,歡笑沒有了,剩下的是滿地狼藉。
齊文浩低著頭,他的臉*辣的,一滴又滴的血,叭噠叭噠掉在衣服上,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