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雨滴滴嗒嗒下個不停,工地充滿層出不窮的泥坑,進出的人一腳高一腳低,兩腳泥。
齊文浩從工地回來。他把安全帽放回門口的架子上。架子分三層,可以放三十只安全帽,沒特別標明誰用,平時誰下工地就隨便拿一個來戴。雨天不少項目停工了,出去巡視的人不多,安全帽基本還在架上。
他在外面的水坑里來回趟了幾轉,總算把安全鞋上的泥給蹭得七七八八,這才進了屋。
辦公室雖然只是鐵皮屋,但有前後兩台大功率空調來回掃風,里面溫暖如春。管電的喬勇正在打電話,大概對方的回答讓他很不滿意,但對方又是得罪不起的人,只見他皺緊眉頭,卻還是和風細雨地結束這通電話,「汪科長,回頭我帶齊總來拜訪您,到時您給他具體說說。」
齊文浩去熱水器那倒了杯熱水,端在手里走到喬勇身邊,「是供電局?」
喬勇應了聲「是」,愁眉苦臉地說,「還是臨時變電器,他們非說臨時變電器房不符合安全規範,當初建的時候也沒見他們反對,現在來找事。明天麻煩你親自出馬去一次,行不?」
「行,我們一起去。」自從搬到工地辦公,原先那班反對齊文浩的人突然覺出他的好,相處比從前融洽了許多,彼此都跟沒發生過什麼事一樣有說有笑。
這幢鐵皮屋總面積有百來個平方,最大的一塊是大辦公室,化工廠的駐現場辦公人員都在這里,齊文浩來了後沒搞特殊,直接坐在大廳的角落里。相鄰有一大一小兩間,較大的那間現在設計院的工程師們用著,包括hp的繪圖儀也放在那里,直接可以出a0號圖紙。小的那間是給董事長準備的,一直空在那,主要充作檔案室,放置各種報建文件。後面是生活區,設了個簡單的食堂,供應一日三餐,圓桌吃飯。
設計院負責土建的工程師出來,對大廳的人嚷道,「誰有咖啡,支援我一包?」
她的話如同一石入水,立馬好幾個人答「有」,紛紛掏出來給她。
土建工程師眉開眼笑,「好好,我都收了。你們存貨不少。」
有人嘴快把真相說出來,「都是齊總給的,他在戒咖啡,64小包裝的麥斯威爾兩大盒。」
「為什麼?齊總,咖啡對心髒有好處。」土建工程師好奇地問。
「就……不想喝了。」齊文浩說。
土建工程師隨口說,「那你跟袁可遇差不多,她再困也不喝咖啡。」
言者無心,听者有意,周圍的人都知道袁可遇和齊文浩的關系,頓時擠眉弄眼,齊文浩知道他們想說的,卻只是笑笑不說話。
確實是袁可遇勸他戒的。她受不了他的作息,晚上非要凌晨以後才睡得著,每晚只能睡三四個小時,困勁來得快,卻維持不到整晚。勉強忍受了半個月後,袁可遇老實不客氣提出要求,要麼戒掉咖啡,多運動增加睡眠質量,或者打消共同起居的念頭。
齊文浩拿咖啡當水喝已經不是一年兩年,才听她這麼說的時候,幾乎感覺是不可能的任務。事實開頭幾天也幾乎是靠在哪都能睡著,整個人完全提不起精神,堅持一周後,他才覺得自己又有活著的樣子。
其實也沒那麼難,世上的事真的只怕有心人,有了起頭就好多了。
土建工程師的說話聲也傳到了里間,袁可遇听得清清楚楚,這陣子她長駐工地,和現場人員處得很熟,光听聲音就知道是哪幾個家伙在起哄。
沒辦法,下雨天閑著也是閑著,能拿老板開幾句無傷大雅的玩笑也好。
他們的說笑聲被門外汽車聲給打斷了。
田恬下了車,並不急著進去,她站在屋檐下看了會遠處,那里廠房已經有初步的輪廓,在綿密的雨中展現它的英姿。
她隔三岔五就要來現場拍照,了解進度,所以跟現場人員都很熟。
見她進來,好幾個人笑呵呵地跟她開玩笑,「田大秘又來指導工作。」
田恬笑著說,「還不是董事長的要求,她人不在這里,可是她的心在這里,不看到照片放不了心。不過我今天來,是有任務的,布置辦公室,大齊總要來視察工作,估計在這里會呆兩三天。」
一言既出,在座皆驚。
本以為臨近過年,連勞倫斯都回了總部,這才有些放松,沒想到才去閻羅又來大王。大齊總雖然見過的人少,但聲名遠揚,據說絕對不是善茬。
在場的人,除了齊文浩外,其他全都苦了臉。
齊文浩已經收到齊正浩的文件,說他會正式停留兩天,了解工程進度。誰出錢多誰說話聲音響,段玉芳從制衣廠抽出的資金主要用在土地和主設備訂購上,後續的撥款來自齊原和齊正浩,大股東了解資金使用情況也是應該的。
田恬見眾人蔫了,趕緊說個好消息,「大齊總說了,他要請所有員工吃飯,回報大家這些日子的辛苦。人事部同事正在統計人數訂飯店,等所有事項安排好,就會有通知發下來。席上還有抽獎,最誘人的獎項是隻果手機和平板。」
誰也不可能阻止老板來,不過大灑金錢的老板總是比較受歡迎,大家回心轉意,打起精神幫田恬一起清理小辦公室。
本來齊文浩答應田恬在聖誕節安排全體員工活動,但後來勞倫斯來了,反對這個安排,說等投產後再聚餐。齊文浩願意自掏腰包完成這個諾言,田恬感覺不妥,怕勞倫斯認為他收買人心,借口工作太忙推掉了他的好意。
田恬中午跟著現場的人一起在簡陋的食堂吃飯。食堂人員知道她是老板秘書,把她安排在設計院那一桌,那里女孩子多,吃飯比較斯文。而且設計合同規定了工作餐標準,設計院的那桌伙食要比另外兩桌好,每頓多一個葷菜和一個小炒。
願意駐現場的工程師要不是活潑的,要不就是悶頭干活型,田恬一坐下,工藝和土建兩個工程師問起吃飯的事,「有沒有我們的份?」
結構上有個老成的,听她們問得直白,輕咳一聲想打岔。
田恬已經很自然地答,「當然!我們都是一個坑里的戰友,雖然沒一起扛過槍,但吃飯這件事一個都不能少,當然要同去!」
她說得風趣,連袁可遇也笑了起來。
桌上的菜並不好,倒是有碗螺絲很鮮美,見別人不吃,田恬高興地吃了小半碗,這樣就比別人吃得慢。等她吃好,別人差不多都回了辦公室,設計院照例關上門打牌,化工廠這邊的人則趴在桌上睡午覺。
田恬沒看到齊文浩,好奇他去了何處,借口消食四下走來走去,總算在窗口看到他和袁可遇。
他倆合撐一把傘在雨中漫步。齊文浩打的傘,大半個傘面遮著袁可遇,她似乎在推辭,傘面又回到中間的公交位置。
路面泥濘,但兩人都穿著安全鞋,因此走得很穩。
即使是冬天,齊文浩穿得也很單薄,短大衣,高領毛衣和牛仔褲。袁可遇穿得厚,短羽絨外套,褲子也是牛仔褲,烏黑的頭發扎了條馬尾。走動間,那條馬尾也晃動著。
袁可遇說了不知什麼,齊文浩就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他輕輕彈了一下她的額頭。
無論誰看到,都會覺得他倆很襯對,一樣的好容貌,一樣的年青。
其實並不是田恬想的那樣,兩個人為了避開別人跑到外頭去親熱,而是齊文浩正在戒咖啡階段,中午能夠走一走的話,可以減輕不少困勁。
他跟袁可遇說起供電局的事,當初臨時變電器也不是他經手的,是胡存志找人做的。但現在胡存志事多,把不少工作交給下屬去辦,喬勇去供電局吃冷面孔也算了,就怕要求重建,那肯定會影響工期。
袁可遇也知道一二,那個合同她看過,臨時變壓器是二手買來的,變壓器房由小工程隊搭的,雖然不夠標準,但也遠不到影響安全的份上。
她思索著,「供電局,我倒有個大學同學在里面工作,听說在做科長,說不定能說說情。你那邊的供電局聯系人叫什麼?」
「姓符,全名不知道。」喬勇跟齊文浩說的時候,總是說符科長。
「我那個同學也姓符,說不定是一個人。」袁可遇不敢肯定地說。
世界上的事有時就有那麼巧,袁可遇的同學正是喬勇嘴里的符科長。
「啊呀老同學,多年沒見,你還是年輕美麗。」符科長一見到袁可遇就認出她,「我的肚腩卻不小了。」
到了中午,符科長說,「走,我請你們吃便飯。」
喬勇以為他說客氣話,難得能請動電老虎,當即連聲說好。誰知符科長真的把他們領到內部食堂,一人一份客飯。
飯菜質量不錯,可跟喬勇原先設想的大為不同,他坐在符科長旁邊,對面是齊文浩,符科長的對面是袁可遇。
符科長看到袁可遇指上的白金圈,「你已經結婚了?是那個姓趙的嗎?」
喬勇噎了下,一口飯差點哽在喉嚨里。他偷偷看齊文浩的面色,天哪,老同學見面,拆散一對是一對?
「不是,我和他早分手了。那時你轉了專業,可能不知道。」袁可遇的聲音倒是平靜。
符科長的聲音里滿是遺憾,「我要是知道,肯定要拼一把試著追求你,雖然你不喜歡我這種長相平平的。姜越呢,是他嗎?我記得他和你一個中學,近水樓台有沒有先得月?」
袁可遇知道他誤解了,「我還沒結婚。」
「我是她現在的男朋友。」齊文浩說。
喬勇低下頭,不敢看他們仨的表情。
這都什麼事啊,真的是以一個煩惱解決一個煩惱。他心里暗暗地替齊文浩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