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麼?當然是看看他們藏錢沒有?」張氏雖然在家里件件事情都要挑頭拿尖要強,可要是老丁頭發起火來她還是怕的,畢竟男人當家是不爭的事實,她也就是平時橫,若是遇見什麼大事的時候,她是絕對听老丁頭的。
「你這是看人藏錢沒有?你這是嗎?」老丁頭指著坐在炕上抱著衣服哭的丁小橋怒道︰「你這個樣子傳出去,你還要不要我在村子里做人!」
張氏略張了張嘴,這會子回想起剛剛做的事情也知道自己過了,先不要說面子什麼,這事傳出去,自己沒有出嫁的兩個閨女還怎麼嫁人?一想到這里,她抬眼狠狠的瞪了劉氏一眼,可是,又不願意在小輩面前被老丁頭下了面子,于是便硬聲硬氣的頂嘴︰「怎麼做人?你以為要是這些小畜生偷錢藏錢的事兒傳出去,我們就能做人了?老丁家出了這種沒羞沒臊的玩意兒,你覺得你就臉上有光了?」
老丁頭被她頂的眉頭直皺︰「孩子們都說了,錢被老趙家的兒子搶了,你還要怎麼樣?」
「我不信,我就是要搜過了我才信!」張氏冷哼了一聲,雖然她心里底氣不足,可是從她的嘴里說出這話來,底氣卻足得很。
老丁頭黑著一張臉,指了指丁小橋又指了指被打米氏和圍在米氏身邊哭的三個孩子,嘴唇抖著好半天才說︰「這就是你要搜的?你信不信你這點事明天就能出了門,一村子人都知道了!」
張氏的眼楮像是兩把刀一樣,立刻朝著劉氏飛了過來,劉氏立刻擺擺手道︰「娘,你看我干啥啊!我又不會到處說!」說著她也不敢再繼續呆下去了,下了炕就朝著門外面快步走去,一邊走還一邊說著︰「我想起來了娘,我的繡活還沒有做完了,我先去了啊!」
說著,人就跑得沒有影子了。
老丁頭見張氏不說話了,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對米氏說︰「老三媳婦,你先帶孩子們回屋去吧。」
米氏點點頭,她右邊的臉頰腫的老高,不過,她沒有哭,不過眼楮微微有點紅,她拍了拍三個孩子,然後走到了炕邊,對著張氏略略行了一個禮,然後就將丁小橋抱了起來,準備出去了。
張氏則眯著眼楮看著米氏,薄唇抿得緊緊的,看不出她的心思。就在米氏帶著四個孩子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她忽然開口道︰「等等!」
老丁頭皺起了眉頭,望著張氏︰「你還要鬧啥?」
張氏冷冷的哼了一聲,白了老丁頭一眼,大踏步的走到了米氏的身邊,她看了看趴在米氏身上的丁小橋,沒有動作,而是轉身一把拉過了丁小樓,上上下下的模了起來,隨後她又抓過了丁七郎也如此的上下模了個便,等到她抓過了丁五郎的時候,一直愣住的老丁頭終于反應過來了,他大喝一聲︰「七歲男女不同席,你現在是干什麼!」
張氏被老丁頭喝得頓住了手,隨後她收了手,扭頭就走到了炕邊上了炕,然後抓起了剛才沒有繡完的荷包繼續繡著,「還不滾,沒有用的東西,一群白眼狼,小畜生!」
米氏這個時候才抱著丁小橋,拉著幾個孩子出了正房,朝著西邊的一間耳房走去。
丁小橋趴在米氏的懷里,早就不哭了,不過她渾身忍不住發抖,胸口的怒火簡直要把她整個人給燒了起來,如果說剛才的嚎啕大哭是讓她把心里最後的一點委屈發泄出來的話,那麼現在她的剩下的就全部都是不甘心。
她不甘心就這樣一直被人欺負,她不甘心就這樣一直貧困,她不甘心就這樣一直是弱者。
在她丁小橋曾經的過往中,她從來不是弱者,她也從來沒有承認過自己是弱者。
而這一次,她更不能在這里就被打倒!
「小橋,沒事兒了,沒事兒了。」米氏讓丁小樓倒來了水,用手巾給丁小橋仔細的擦著臉,一邊擦一邊安慰著,她見丁小橋一臉木然,心疼的眼淚就掉了下來︰「是娘沒用啊,是娘沒用啊……」
見米氏哭了,幾個孩子也跟著都哭成一堆,丁小橋眨了眨干澀的眼楮,看著眼前的米氏心里一酸,她伸出手模在了米氏那高高腫起來的臉頰上,小聲問︰「娘,你疼吧?」
米氏搖搖頭,連忙伸手擦了擦臉上的眼淚,對著丁小橋擠出了一個苦澀的笑意︰「不疼,這哪疼啊!你疼不疼?剛才你女乃打你沒有?」
丁小橋抿了抿嘴唇,沒有說話,一邊的丁五郎也哭了起來,他拉著丁小橋的手道︰「小橋,是哥沒用,哥沒有攔著,哥讓你受委屈了!」
丁小樓和丁七郎也哭著拉著丁小橋又是道歉又是安慰。
丁小橋怎麼可能怪他們,他們都是孩子,就連最大的丁五郎也不過才九歲,在她生活的那個年代,九歲還是一個承歡膝下什麼都不懂的年齡,可是,在這里,他們都已經背負起了家庭的重擔了。
「老三媳婦,你還在屋子里干什麼呢?等著吃干飯啊?也不撒潑尿照一照自己有沒有那個命!」就在一家五口正在互相安慰的時候,張氏那尖利的聲音又在院子里響了起來,像是一把尖銳的刀刺著人的耳朵。
「女乃太過分了!我要去找她說道說道!二伯娘不是閑著嗎?為什麼都找娘!」忽然丁七郎使勁的擦了一下臉,站了起來就要朝著屋子外面沖去,卻被米氏一把抓住。
「小七,你去干什麼?」米氏對著他搖搖頭,嘆了一口氣,站起來,一邊洗臉一邊交代著大的幾個孩子照顧好丁小橋,就自己洗練了一把臉,用冷水敷了敷腫起來的面龐,整理了一下已經凌亂的發髻,然後出了門。
眼見著米氏就這麼走了,留在原地的丁七郎終于狠狠的砸了炕梢一下,他雙眼瞪得溜圓,嘴角緊緊的抿著,胸口奮力的上下起伏著。丁小橋看著丁七郎沒吭聲,忽然覺得自己的手被人捏得生疼,回頭一看,只見是丁五郎。
原本丁五郎就坐在那里握著她的手安慰她,不過他一直低著頭,她以為他很平靜,可是現在才知道,他的內心根本不像是她以為的那麼平靜,如果細細去看,只見他渾身都在微微顫抖著,那是一種極力壓抑著怒火後的顫抖。
而丁小樓就在那里搓著手里手巾,盆里的水將她的手覆蓋,可是卻沒有辦法覆蓋掉她手上的動作,她不停的搓著,越來越快,最後她將手里的手巾猛得砸進了水盆里,然後站起身,猛得撲到了炕上,將面孔埋在了一個枕頭里,嚎啕大哭起來。
可是,就算是她這麼哭,她也不敢發出聲音,只能用枕頭緊緊的堵住了自己的嘴巴,讓人只能看見她不停抖動的肩膀。
丁小橋眨了眨眼楮,原來她小看了孩子們內心的情緒,原來,不僅僅是她覺得憤怒,屈辱,原來不僅僅是她不甘心。
這樣最好。
她一直以為在這樣的封建家庭和環境下成長起來的孩子都是徹徹底底的包子,就好像是米氏一樣。不過現在看來,似乎這幾個小包子還沒有長成,那麼就一定還有改造的可能。
這樣的話,她一定要先將這幾個小包子改造過來,這樣,大家才能一起過好日子。畢竟她只有五歲,想要辦成什麼事,那是不可能,可是如果能有幾個兄弟姐妹的幫助,那才事半功倍。
說起來,這個家庭的關系很復雜。
她們的父親丁修節和二姑丁風兒是老丁頭和原配生的孩子,可是,老大丁修忠老二丁修孝以及大姑丁雨兒卻是張氏和前夫的孩子,在大概二十多年前的逃荒路上老丁頭的原配和張氏的前夫都死了,兩個人就搭伙過了日子。因為那時候大家都在逃荒,也沒有什麼講究,張氏的幾個孩子都改了姓,和老丁頭的兩個孩子排起了行。于是,他們的父親丁修節就排成了老三。
而後,兩人又生了老四丁修義,和三閨女丁雲兒以及四閨女丁月兒。
五年前,他們生活的大慶國和鄰國燕國發生了戰爭,丁修節和丁修義入了伍,不過當年就傳來了戰死的消息,那個時候丁小橋以及丁小梁和丁八郎都沒有出生呢,而當噩耗傳來之後,米氏和羅氏就變成了克死張氏兒子的喪門星,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張氏想著法折騰。
而米氏的幾個孩子因為不是張氏的親生孫子孫女,越發的不得待見。
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丁小橋穿過來不過幾個月就已經無法忍耐了,可想而知,另外三個孩子的只怕早就無法忍耐了。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如果讓他們繼續這麼沉默著,忍耐著,只怕最後也會變成和米氏一樣的大包子吧。
丁小橋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她告訴自己,絕對不能這樣下去了,她一定要改變這樣的現狀!
于是,她忽然緩緩的開口道︰「我們不能這樣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