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師傅听著外面的謾罵,正在給丁小樓上藥的手微微頓了一下,他抬眼看了看窗外,想說什麼,便被丁小橋打斷了,她平靜得好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苗師傅,這藥灌下去我姐今天晚上能醒嗎?」
苗師傅微微愣了一下,他望著丁小橋那平靜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有一種森森的寒意從骨子里冒了出來,這個孩子的身上好像有一種讓人沒有辦法違抗的強大的精神,讓他下意識的點點頭,「好好看著,多給她降溫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
現在丁老三家里丁小閣已經在剛才張氏叫罵的時候就乖乖出去做飯了,丁雲兒也不在,整個屋子里都是自己家人和一個苗師傅,丁小樓點點頭,下地進了一邊的雜物間,沒一會兒工夫就拿出了二兩的碎銀子。她將碎銀子放在炕梢上,對著苗師傅說︰「苗師傅,這是診金,請一定把我姐治好。還有,出去的時候,還請不要說漏了。」
說漏什麼苗師傅自然知道,在來的一路上丁五郎已經將丁小樓為什麼會受傷說得事無巨細,雖然丁五郎沒有提一句他們所處的環境,可是從這些事情中,苗師傅還是將丁老三一家的處境了解得**不離十。就算來的時候範正平沒有仔細交代過要好好的給丁小樓診治,但凡是一個有同情心的人,知道這一家的遭遇也不會為難他們。
于是他點點頭︰「你放心。」
說到了這里,丁小橋微微頓了一下,她想起在廚房的時候丁小樓在張氏揚起了柴棍子那時候毫不猶豫的將自己抱住的瞬間,她的心里好像被塞了什麼一樣喘不過來氣。她吸了吸鼻子,拿起了已經包好的藥就要出門。
米氏現在有點懵,這一天對于她的沖擊實在有點大,丁小樓半死不活,婆婆的謾罵,孩子的憤怒,以及現在丁小橋抬手就拿出了二兩碎銀子,這些都讓她覺得太不真實了。她下意識拉住了要走的丁小橋,「小橋……」
她要說的話還沒有出口,丁小橋就已經轉頭靜靜的看著她。
這是一個長相秀麗而漂亮的女人,不過二十五六歲的年紀,在丁小橋生活的那個年代,正是最青春美麗的時候,無憂無慮,可是,她卻已經過早的承受了不該承受的一切。
丈夫的離世、婆婆的虐待、還有那孝心大過于天的從小教育,讓這個本來應該是人生最美好的年紀的女人變的憂郁、膽小、精心膽戰以及疾病纏身。丁小橋看著米氏,她好瘦啊,皮膚蠟黃,眼眶摳了下去,眼角已經有了淺淺的紋路,原本梳理得整齊的頭發因為這一天的折騰變得有些凌亂。
她拉著自己的手修長可是卻粗糙得好像是樹皮,遍布了各種傷口,丁小橋低下頭,輕輕的撫模著米氏的手,這個女人雖然包子,可是卻給了自己最真摯最無私的母愛,她絕對不能讓這個女人繼續這樣包子下去了。
女子雖弱,為母則強。
她一定可以站起來!雖然這樣的路很漫長,可是丁小橋相信,她一定可以做到,一定可以把米氏這個超級大包子慢慢變得不是包子的。
米氏望著最小的這個女兒,家里的四個孩子就屬丁小橋長得最好看,她完全吸取了自己和丈夫最好看的地方,特別是那雙眼楮就跟丈夫一模一樣,大大的、黑黑的,就好像是會說話一樣。而此時此刻,這雙會說話的看看的自己,黑得見不了底,她嘆了一口氣︰「小橋……」
「娘要說什麼?娘是不是要問錢是從哪來的?那我告訴娘,不是偷的不是搶的,是我們掙的。如果娘要讓我不要去跟女乃要錢鬧,那我只問娘一句話。」
「什麼……」米氏望著丁小橋那雙平靜得看不出一絲情緒的眼楮,心里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娘,你沒有了爹,是不是打算也讓我們去陪爹呢?」丁小橋知道自己說這個話太重了,可是對于米氏這樣一個皮薄餡大又安分守己把自己弄得更軟和的大包子,不下猛藥是不行的。
果然,這一句話一出口,米氏像是被電打了一樣,一下子就愣住了,讓用一種不敢相信的表情看著丁小橋,好一會又看向了躺在床上面如金紙的丁小樓,臉色煞白,好一會兒她拉著丁小橋的手松開了,她捂住了自己的臉嚎啕大哭起來。
這是米氏第一次這樣放開了聲音大哭,她站起了身子,轉身進了雜物間,關上了門,在里面放聲大哭。
苗師傅看著丁小橋的模樣,心底里隱隱的有些擔心,他終于開口道︰「丁小姑娘,老夫有句話……」
「苗師傅請說。」
「如果你和你女乃女乃……」苗師傅微微一頓,沒有繼續說明,但是他知道丁小橋已經明白他說的意思了,于是他又接著說下去︰「只怕于你和你姐姐的名聲不好……」
在這個時候敢和自己的祖母對著干的姑娘當然會名聲不好,而對于這個時代一個女人來說,名聲簡直是比命還重要。可是,丁小橋卻不這麼想,名聲不過是別人的看法,而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當然是自己舒服最重要。
「苗師傅,連命都沒有了,還要什麼名聲,難道一座牌坊真的能頂一世平安嗎?」丁小樓忽然開口,雲淡風輕,好像她談論的是在普通不過的事情了。
苗師傅怔怔的望著這個只有五歲的小女孩,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回答,難道要告訴她,女人的名聲比命都重要嗎?難道作為一個大夫,他也覺得名聲比命都重要嗎?就在苗師傅不知道要怎麼敘述自己的情緒,就在苗師傅已經完全忘記了在自己面前的只是一個五歲的小女孩的時候,丁小橋已經拿著藥走出了房間。
雖然丁小橋面上平靜,但是她內心的火焰幾乎要把她給燒起來了,她走到了門前,猛地拉開了房門,那原本就年久失修的房門立刻就發出了吱吱嘎嘎的聲音好像在附和著她內心的怒火。
這聲響並不怎麼算大,可是對于一直注意著這邊動靜又心里發虛到虛張聲勢破口大罵的張氏來說卻是著實嚇了一跳。當她看見丁小橋從屋子里面走了出來,手里提溜著一包藥,淡定的朝著她看了一眼,她不知道怎麼了,似乎一下子就失去了所有的聲音,愣住了。
「女乃在這里是做什麼呢?快點拿藥錢來吧。」丁小橋就這麼站在正屋的台階下面,一張臉平淡如水,好像剛才張氏作得那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她黑漆漆的雙眼就這麼靜靜的看著張氏。
張氏被那雙冒著寒氣的眼楮看得打了一個寒戰,這才回過神來,立刻又大罵起來︰「藥錢?什麼藥錢?少在這里給我作妖,老娘可不吃你這一套,你們這一個個的白眼狼,吃著老娘的,用著老娘的,還敢給我大小聲,還敢要我的強?要吃藥自己去吃,要錢沒有!有本就從老娘的身上踩過去!」
「女乃不知道是什麼藥錢嗎?那我就說給你听听。」丁小橋轉頭看向了門外,外面早就在丁家人仰馬翻的時候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了。
在鄉下本來就沒有什麼娛樂活動,好不容易出點這樣的事情,自然是吸引了很多的村民,甚至有不少人還端著碗爬到了隔壁的牆頭上來看熱鬧。
張氏這一出一出的已經讓人大飽眼福了,現在丁小橋又出來要錢,這更是讓所有圍觀的村民們豎起了耳朵,瞪大了眼楮,生怕錯看了一點,漏听了一點。所以,在丁小橋轉頭的時候,原本還嘻嘻鬧鬧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大家都想要听听這當事人到底怎麼說。
「說什麼說!有什麼好說!」丁小橋能想到的事情,張氏自然也能想到,甚至張氏比丁小橋更能想到,剛才雖然有人看,鬧得凶,可是大家都不知道具體出了什麼事,都只是看個熱鬧,可是現在要是丁小橋把她剛才的事情抖落了出來,她還怎麼做人?
就算她老皮老臉的厚著做人,家里還有兩個沒出嫁的閨女呢,要怎麼說親?
張氏也真是一個厲害的角色,雖然剛才跳得八丈高,罵人罵得口水橫飛,可是並沒有影響她的判斷力,所以當丁小橋說出第一句話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這小丫頭片子要怎麼拿捏自己了。
這讓張氏那叫一個生氣啊,她多大年紀了,她經歷了多少事情了,她什麼人沒見過,她怎麼可能讓這麼一個五歲的小丫頭片子給拿捏了!
頓時,她搶在丁小橋開口前就吼道︰「一個個在家不好好干活,居然偷吃東西偷到我屋子後面來了,自己跌破了腦袋還想怎麼樣?我一個做女乃的連說都說不得?一個個的小畜生,還想要我的強,跟我大小聲,跟我來硬!我呸!要我說,這種只會偷東西的丫頭片子早早的死了拉倒,還想讓我拿錢治病,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