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是一個不講理的人。
或許應該說,張氏的不講道理只是針對她的這些家人,丁小橋可是見過張氏跟其他的外人說話,那才是有條有理,不偏不頗呢。
所以,現在丁修節想要去找張氏講道理明顯不太可能,搞不好還要被張氏反咬一口,將這不忠不孝的屎盆子扣在了他們三房頭上那才是得不償失,就算張氏一時想不到這些,可是,架不住張氏身邊有丁修忠兩口子在啊,更重要的是,還有一個丁小屋。
就丁小橋這一天的觀察,這一家子人都不是什麼普通人啊,不但臉皮厚,而且心狠,更重要的是這些人都十分的有心機,丁小橋拍拍胸口想一想,雖然她不是一個什麼聖母白蓮花,可是要跟別人比心機,那可真不是什麼長處。
綜上所述,丁小橋覺得,現在對于他們三房來說,最好的出路並不是什麼講道理之類的,而是從這場翻天的鬧劇中為自己這一房找到什麼利益才是最明智的出路,當然,這利益一定不能便宜了張氏他們。
只是要什麼樣的利益最好呢?
坐在丁修節的身邊,丁小橋的眼楮一直在張氏和老丁頭的身上轉來轉去。
其實張氏對于丁修節還是有一些忌諱的,就從他們一進屋來張氏那咒罵的聲音立刻就消失的情況來看,張氏其實並不是什麼都不明白的莽撞人。
雖然她現在嘴巴罵得翻天,可是,她的心里是知道的,讓米氏成為現在這樣的狀況的人是自己,而丁修節作為米氏的丈夫,就算是自己兒子,可是如果要撕破臉皮跟她鬧翻的話,她是一點好處都得不到的,所以,她十分識時務的閉嘴了。
現在屋子里面一片的平靜,只听到老丁頭吧嗒吧嗒的抽著旱煙。
他們等得了,丁修節可等不了,他清了清喉嚨道︰「爹,五郎他娘醒了。」
這個消息對于隨時關注這三房屋子里情況的張氏和老丁頭來說當然是早就知道了,不過老丁頭還是抬起頭來,臉上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容說︰「醒了好醒了好啊,要是……」他說到這里微微的頓了一下,然後又說︰「還有那麼多孩子呢,不是嘛,她放不下啊。」
丁修節听這個話心里多少有了一些安慰,丁小橋也舒服了一點,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老丁頭對于他們三房還是關切的。
坐在炕頭的張氏明顯不是這麼想的,她一邊用手邊的那一條粗布的帕子擦了一下眼楮,一邊冷冷的哼了一聲,不過,卻沒有說什麼。
老丁頭又開口道︰「醒了,老三,你媳婦兒現在身體不舒服,你回去照顧著吧,最近幾天不要讓她下地干活了,家里的事兒……」他想說點什麼,又覺得家里的事情不屬于他管,于是他轉頭去看了看張氏道︰「家里的事兒也不用沾手了吧?」
丁修節拉著丁小橋的手,雖然從開始進門來他一直表情都沒有什麼變化,可是在听到老丁頭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手猛然就握緊了。丁小橋看了看丁修節,只見他還是一臉的平靜,可是那低垂的目光中卻露出了一絲戾氣。
其實,不光丁修節,就連丁小橋的心里也是充滿了憤怒。剛剛老丁頭帶給他們的一點溫存也在這句話之下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那是,人家都是什麼人啊?那都是千金小姐的命,能跟我們這些丫頭命的人比嗎?我當年生完孩子連月子都不能做還要起來給一家人做飯呢,我還沒有說什麼,真是的,這人啊真是不能比。」張氏眼楮也不抬起來,就是這樣一邊做繡活,一邊不陰不陽的用話擠兌這丁修節。
丁修節心里積攢得所有的怨氣,終于在這一刻爆發了。
他抬起了頭,靜靜的看著張氏,聲音平靜如水,似乎根本就沒有什麼情緒,可是,丁小橋卻從他的聲音里听出了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悲憤。
「那娘的意思是?」他的唇角忽然就翹了起來,丁修節長得很像自己的親生母親,面容俊秀,可是因為打仗,臉上落了一條長長的疤痕,他自己也知道這條疤痕嚇人,所以一般跟人說話的時候盡量不做什麼表情,就怕扯動臉上的疤痕嚇到人。
可是現在,隨著他唇角那微微的翹了起來,肌肉便牽動了那一條疤痕,一時之間,那條猙獰的疤痕便似乎活了起來,在臉上張牙舞爪的飆射出一股子煞氣,讓看見的人的心里無不微微一顫。
張氏咽了一口口水,雖然心里有幾分害怕,可是看看屋子里人那麼多,就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有兩個,這麼一想也就裝起了膽子,冷笑一聲︰「我能有什麼意思,我就是覺得我這人命苦啊,同樣都是女人,別人就是出了點血就不能動了,我這生了孩子還的起來伺候一家老小呢,果然,啥人啥命。」
「娘不會不知道五郎他娘身子的事兒吧。」
「我……我能知道啥……」張氏立刻回嘴,不過,她說完又覺得這樣說有點欲蓋彌彰,于是又立刻改口︰「她身子有什麼事?我看這家里所有人身子都沒有她好!」
丁小橋雖然一直以來都告訴自己要理智,要爭取利益最大化,可是,置身其中,遇見這種事兒誰能理智冷靜下來啊!又不是廟里面泥胎菩薩,她忽然就開口,聲音尖銳而鋒利︰「難道我娘要死在家里面才叫做有事?」
張氏那毒蛇一樣的目光立刻就朝著丁小橋轉了過來,冰冷如刺一般直直的朝著丁小橋刺去,如果那目光是真的刀的話,只怕丁小橋現在渾身上下都要被張氏扎出不少的血窟窿來。
不過,張氏並沒有直接反擊丁小橋的話,而是少有的平靜,她冷冷的笑著,好像是在黑夜里齜牙的餓狼︰「死了好,死了我好給你爹找一個黃花大姑娘做媳婦兒,好好的管教一下你們這些有娘生沒娘養的小畜生!」
「你給我閉嘴!」老丁頭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狠狠的打斷了張氏惡毒的話語。然後他立刻轉頭看向了丁修節,苦笑道︰「老三,你別跟你娘計較,你娘這個人就是嘴巴壞,可是心里是好的,你知道的。」
丁修節並沒有回答老丁頭,他只是靜靜的看著老丁頭,什麼都沒有說。
倒是張氏被老丁頭這下子攔住了話,氣得臉都歪了,要不是丁雲兒一直拉著她不讓她說話,只怕是現在就要跳起來了。
老丁頭覺得有些尷尬,只能繼續和稀泥了,「老三媳婦兒身體不好,家里的事兒就不要沾了,好好的休息一段時間,剛才鎮上的郎中說了什麼沒有?」
丁修節依舊沒有說話,倒是丁月兒吶吶的開口,這回她估計也也是被剛才一觸即發的情況弄得害怕了,話說得並不氣人,「郎中說,要好好養著,如果養得不好……」她說到這里就沒有繼續說了,不過,這個時候的停頓更有一種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感覺。
「要養多少時間?」老丁頭回頭看了自己的老閨女一眼,對于她能及時搭話表示了贊揚。
丁月兒看著老丁頭那鼓勵的目光,心里也有了底氣。不過她本來就是什麼聰明人,所以在說話的時候並沒有怎麼考慮到到張氏的情緒,就是把郎中的話原原本本的說出來︰「如果養得好的話,也得吃一兩年的藥,要是養不好的話,只怕是要吃一輩子的藥啊。」
「你說什麼!居然要吃這麼久的藥!」這回出聲的不是張氏也不是老丁頭,倒反是一直在一邊沒有吭聲的丁修忠,他下意識的說道︰「這得多少錢啊……」
不過這話一出口丁修忠就後悔了,因為他立刻就看見了所有人刺向他的目光,特別是三房父女兩個的目光那簡直就像是狼一樣,恨不得立刻將他撕了吃了。他于是連忙擺擺手表示自己不是那個意思,再不開口了。
不過丁修忠的話倒是給了張氏一個宣泄的開口︰「吃一輩子的藥!她當她是什麼?我們這是什麼家?怎麼可能吃一輩子的藥?難道你們都想被這樣一個白眼狼給拖垮嗎?老三!」張氏忽然聲音就提高了︰「你要是還是我們老丁家的人,你就立刻給我把她休了!讓她滾回她老米家去!」
「做夢!我絕對不會這麼做!就算是你們拿著刀壓在我脖子上,我也不會做出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來!」丁修節再外面當兵打仗的幾年還是跟這念了點書,所以,有時候會冒出一句半句的文縐縐的話來。
「你說誰是親者,你說誰是仇者!」張氏猛地就跳了起來,她本來一直盤坐在炕上,這個時候一下子就跪了起來,她雙手撐在了炕桌上,臉上露出了一種猙獰的表情︰「你有膽子再給我說一遍!我們老丁家居然出了你這種不孝順的玩意兒!你居然敢說這種話!」
說著張氏就揚起了手里掃床的掃帚就朝著丁修節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