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願說,田蜜也沒法強求,只得轉回帳房,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這一整個上午,她都有點晃神,到得中午時,已經多日不煩她的楊賢,忽然回歸本性。
楊賢老實不客氣地丟了半串銅錢到她桌上,大爺似地坐在椅子上,笑眯著眼道︰「去,給爺打二兩酒來。」
時空倒轉,仿佛又回到了她剛踏入得隆那天。
田蜜微愣過後,卻是恍然。東家頹敗歸來,楊賢卻如同立了大功般要喝酒慶祝,這其中,可能沒有貓膩嗎?
楊賢到底還是忍不住對她出手了,就是不知道這廝究竟動了什麼手腳,竟讓東家與她生了間隙。
田蜜本不想理會這廝,但她手中筆一頓,忽然站起身來。
楊賢雖晃悠著腿,看似悠閑地吹著口哨,但那眼楮,卻總‘不經意’地往對面瞅去。老實說,他自個兒也不確定那姑娘會有什麼反映,按那姑娘最近風頭大盛的趨勢揣測,很有可能,會直接把銅錢砸他臉上……
這麼想著,楊賢便假意抬手去揉太陽穴,想著一會兒怎麼把事情鬧大。
哪想,田蜜二話不說就拾起銅錢,看都未看他一眼便出了門,倒叫他幾番揣測都落了空,獨自悻悻了。
田蜜並沒有直接去打酒,她先去了趟廚房,領了自己今天的飯食,然後端著碗筷,出了得隆的門,躲避著房檐上滴落的珠串,尋到了陽笑長期駐扎的角落。
「咯。」田蜜將飯菜放在陽笑面前,很是熟稔地拉過他髒兮兮的袖口,在台階上擦了擦,不講究地在他旁邊坐下。
「好香啊。」陽笑鼻尖一動,如同小狗般蹭到食物前,看到白女敕的米飯時,不由歡呼一聲。興奮地看向田蜜,兩只黑白分明的眼楮,就如同兩個小淚包般,嚅嚅道︰「田姑娘……」
「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田蜜看到他小狗般的眼神,受不了地模了模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連聲提醒他。
陽笑連忙點頭,連筷子都不用,直接用手抓,邊抓邊飛快地往嘴里送去。
「慢點慢點。」見他噎著了,田蜜嘆口氣,任勞任怨地給他拍起了背,感覺到手底下膈人的骨頭,她沒多什麼。只抿了抿唇,問道︰「現在好些了嗎?」
「好了好了。」陽笑連忙搖頭,揚起大大的笑臉,道︰「只是噎了下而已,一會兒就好了。」
「嗯。」田蜜應了聲。見他吃得慢些了,便收回視線。
陽笑‘窮凶極餓’地掃蕩完飯菜,不講究地吮吸著手指頭,滿足地嘆口氣。
田蜜笑問道︰「怎麼樣?好不好吃?」
「好吃好吃,當然好吃了。」陽笑一個勁地點頭,差點沒把舌頭咬著,他傻呵呵地笑道︰「有田姑娘在就是好。一頓三餐吃得飽。」
田蜜一笑,覺得他這傻乎乎的表情加上亮晶晶的眼楮很是討喜,便伸手揉了揉他腦袋。
嗯,柔軟舒適,手感極佳,難怪喬宣總喜歡做這個動作。
陽笑卻是一愣。只覺得頭頂那只手格外柔和,帶著暖暖的溫度,很是溫暖。他鼻尖不爭氣地一酸,忽而低下了頭,低聲道︰「田姑娘。你對我真好。」
這孩子,是從小缺愛吧?別人但凡給他一點點關懷,他就感動得不行了。
田蜜輕蹙了蹙眉,她這個人,向來怕被人捧在一個高高的位置上,怕被給予厚望,也不願意承擔多余的依賴。有時候,面對小鹿般濕熱的目光,她會心軟。但更多的時候,她恐怕,會反彈。
田蜜手一頓,緩緩收了回去,她搓了搓手,好笑道︰「我這才不是對你好,我是有求于你,所以賄賂你來了。」
「啊?」陽笑明顯選擇性地接收了,他頓時高興地道︰「田姑娘有什麼事啊?我能幫得上忙?」
「笑笑,你在富華的大街小巷混了這麼多年,對這縣里雞皮小事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吧?」田蜜雙手撐在膝蓋上,支著下顎,歪頭問道︰「那你可知道這得隆的楊賢楊帳房,和東家張老板是什麼關系?」
「他們啊。」陽笑想都不用想,張口就道︰「楊帳房是張老板的大舅子,他有一妹妹嫁給張老板做了填房。說起來,這個楊三娘倒是個能人,**明明不大,卻相當能生,這些年來給張老板生了四子兩女,竟只夭折了一個女兒,深得張老太太喜愛吶。」
田蜜倒沒注意楊三娘能不能生的問題,她的重點放在楊賢是張老板舅子的身份上。對此,她只能說一句︰果然不出她所料。
帳房管的是錢財,這樣重之又重的東西,老板怎會放心交給不知根底的人?自古以來,這都是個任人唯親的崗位,關系到位了,老板才能心安。財務人員,那可都是老板的嫡系吶。這一定律,放之古今而皆準。
她從一開始就明白這點,所以從不與楊賢正面起沖突,但遺憾的是,她不去招惹別人,不代表別人不來招惹她。
她的處境,很是不妙吶。跟楊賢斗,輸了,她滾蛋。贏了,人家背後還有個老板娘。怎麼著,她都討不著好啊。
更糟糕的是,即便是張老板最倚重她的時候,也沒將銀櫃的鑰匙交給她保管。可見,張老板看重的,僅僅的是她的能力,而楊賢這個親舅子,才是他最信任的人,哪怕這個親舅子,著實很草包。
思及此,田蜜頭疼地柔柔太陽穴,咱還能不能好好工作了?這怎麼下,都像是死棋啊,死棋,死期,這兆頭可真不好。
一旁的陽笑見此,小心地問道︰「怎麼了?」
田蜜遙遙頭,輕勾了勾唇角,笑道︰「沒什麼。」
她不說,陽笑也不知該怎麼問,便縮在牆角,擔憂地望著她。
田蜜雙手捧著臉頰,緩緩眨著眼楮,看著這濕漉漉的長街和連綿的雨幕,百無聊奈地道︰「笑笑,你給我講講這富華縣吧。」
陽笑問︰「姑娘想听什麼?」
「隨便吧,都可以。」她不過是突然覺得自己好無知而已,每天兩點一式,全部重心都放在了藥坊和家,到頭來,卻連怎麼被人暗算了都不知道。
「別看富華只是個縣城,每天發生的事兒卻不少,你突然讓我講,我都不知道講什麼好。」陽笑認真想了想,道︰「這樣的話,我就講講大家最樂提的好不?」
田蜜點頭,「你說。」
陽笑听她同意,一下子有了精神,就如同跟人分享糖果的小孩般,興高采烈地道︰「咱們富華百姓,茶余飯後最樂說的,第一要數紅花巷里哪個姐兒榜上了大人物,或者被哪家悍婦砸了場子。」
「這第二嘛,要數青雲街上誰誰一夜暴富,或者誰衣服褲兒都輸光,帶著小兄弟去游街。」陽笑百無禁忌的說到這里,神色間忽有幾分惶恐,他急切地叮囑道︰「田姑娘,你可千萬要離青雲街遠一點,萬萬不能靠近一步。那里都是些凶人,他們、他們動輒剁人手指,將人亂棍打死,許多人好生生地進去,滿身鮮血地被拖出來,好多人、好多人守在那里哭,每天陰雲密布的。」
青雲街——賭坊——高利貸。田蜜轉瞬間便從陽笑這略顯混亂的話里,理出了這些信息。
她並不覺得她會急需錢到借高利貸的地步,便點點頭,表示不會和這麼危險的東西沾上關系。
陽笑見她點頭,方放下心來,繼續道︰「除此之外,大家最怕的,就是牛頭山的匪賊了,他們專劫富商貴冑,凶悍異常。不過,通常不會擾民,更不會跑到縣城里來。」
淋淋雨聲中,田蜜听著陽笑大力普及富華知識,深刻意識到,她真是和這個社會月兌節了。曾經,每天看新聞上論壇進內部網站是她必修的功課,而現在,她兩眼一抹黑,一問三不知。
不得不說,她被打擊到了。好在,她醒悟的還不算太遲。
田蜜微笑了笑,露出淺淺兩個梨渦,她輕聲道︰「笑笑,你朋友多嗎?」
田蜜雖然不知道他們乞丐之間有沒有什麼幫派,但富華縣就這麼大,陽笑在這里混了十幾年,想必對三教九流的人事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陽笑聞言微低了頭,不好意思地道︰「我、我認識的那些人,都上不得台面。」
「沒關系。」在田蜜眼里,這世上就沒有沒有用的人,只有用處不一樣的人,物盡其用一向是她的原則。她覺得,她有必要做點什麼,哪怕可能是無用功,也比完全被動地挨打好啊。「笑笑,你能幫我個忙嗎?」
「嗯嗯。」陽笑連連點頭。
田蜜抿了抿唇,道︰「我需要知道楊賢這幾天都出門做了什麼,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你,能幫我打听到嗎?」
陽笑認真地道︰「不能保證,但我會盡力,我馬上去跟他們打聲招呼,問問情況。」
「多謝了。」田蜜笑了笑,並沒多說什麼感激的話,跟陽笑打了聲招呼,便捏著楊賢給的半吊子銅錢,往酒巷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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