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婉深吸一口氣，做好了心理準備。再艱難又如何？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夠成功。
「剪子。」
姚氏聞言，拿起一把頭上微彎的剪子遞到顧婉手中。
「快去把她叫醒。」顧婉又大聲說道。
病人已經休克，她知道，要叫醒她，十分艱難。但是現在，她沒有時間多說話，並且，不管怎麼樣，要想成功將手術進行下去，就必須要把她叫醒。
姚氏答應了一聲，便上前，費了好大一番力氣，這才將產婦叫醒。
她睜開眼楮，意識也慢慢地回來。張了張嘴，似乎是要說話，但是大半天的生產早已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除了氣流，並沒有聲音發出。
「別怕，我們在救你呢，你不要睡，千萬別睡！你和孩子都會好好的！」姚氏在一旁說道。
看到顧婉的神情，她已經預料到了此次手術的艱險程度。但是她們別無選擇，只有做下去。不管結果如何，還是要先穩住再說，千萬不能讓她再睡過去。
顧婉絲毫沒有受影響，用紗布吸去血液，做完結扎之後，原本汩汩往外涌出的鮮血，這才停了下來。
再次消毒，她用刀子和剪子在月復部劃開一條口子，接下來，就是要把孩子給取出來。
產房內，雖然氣氛緊張，但是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而產房外，也被一層低氣壓給籠罩著。
四爺爺依然蹲在堂屋門口，吧嗒吧嗒地吸著旱煙，他腳邊的地上，已經磕了一地的煙灰。而坐在磨盤上的四女乃女乃，此時面無血色，蒼白的嘴唇也在哆嗦著。
兒子和媳婦的感情一直很好，要說這麼多年來唯一有點遺憾的，就是媳婦一直懷不上身子。她是遍尋方子，日日夜夜求神仙拜菩薩的，這才得了好消息。去年秋上的時候，兒媳婦突然有了身孕。
一家子那是歡天喜地啊，她又開始日日夜夜地求神仙拜菩薩，求老天爺能賜給她家一個結實的孫子。
這十月懷胎，兒媳婦的身子一直不錯，她也是笑的合不攏嘴，就等著孩子的降生。這一天終于到了，只是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番情形。
如今兒子還在外面做工，要是他回來，得知媳婦沒了，或是孩子沒了，或是媳婦孩子都沒了，他必定也會不想活了吧？
怨她，這都怨她啊！好端端的，咋就找了這個不靠譜的婆子來給接生？
想著這個，四女乃女乃面上的神色突然變得猙獰了起來，雙目圓睜，瞪著馬大娘︰「要是我孫子沒了，我和你拼命！」
馬大娘一個哆嗦，事情變成這樣，她哪里會知道？
她這門手藝可是從她婆婆那里學來的，給人接生了大半輩子了，鮮少失誤。這村里二十以下的孩子，幾乎全是她給接生的，以前也沒出這種事兒，今年倒真是奇了怪了，先是三郎媳婦難產，接著又是這個？
但是面對四女乃女乃的怒罵，馬大娘並不敢嘖聲。女人生孩子，本來就是在鬼門關走一遭，遇到凶險這種事，並不能避免。
只是，她錯就錯在太大意了，太自信了。當初三郎媳婦生孩子，難產出不來，是小婉那丫頭用刀子割開肚子把孩子給拿出來的，她便心里尋思著，這點小事兒，其實簡單的很嘛，以她這三十多年的經驗，難道還不如一個黃毛丫頭？她以前沒這樣做過，只是因為不知道罷了。這回她知道了，一定能比那丫頭做的好。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算打死她她也想不到，後果竟然會是這樣。
看來，那丫頭遇到神仙的事，果然是真的。神仙的技藝，哪里是她這種尋常人能學的會的？
不過，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反正這家人已經把怒氣全怪在她身上了。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多念幾聲阿彌陀佛，求佛祖保佑大人小孩都平安，要不然，她也沒臉在村里再待下去了。
產房內，顧婉依舊在動作嫻熟地做著手術。結扎了之後，血是暫時止住了，但是她現在擔心的，就是等到孩子生出來之後，依然會大出血。要真是那樣的話，只能做最壞的打算了。
切開月復膜之後，顧婉再次用紗布將慢慢滲出的血液吸去，接下來便要將子宮拉出，以便于將孩子產出。
她又重新將手臂消毒，之後探入里面檢查。
「還好。」顧婉說著這話，長舒了一口氣，壓在心里的一塊大石也暫時落了地。
還好，還好，沒有破裂，也沒有粘連。如若不然的話，這手術只怕無法再繼續下去。因為環境實在是太簡陋了，工具實在是太缺乏了。
「嫂子，你來按住這里，往這邊拉。」顧婉手上動作不停，低頭說道。
姚氏答應了一聲，便按照顧婉指的方向，過去幫她按住。
小心翼翼的，顧婉一步一步地按照自己的思路進行著。雖然看起來有條不紊，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此時到底有多緊張，她到底承載著多大的壓力。
這壓力，不僅僅是來自于病人，來自于手術本身，更是來自于她的本心。
是的，她知道，她很明白，她所會的這一切，原本並不應該是這個世界應有之物。如果不是她的話，此時也不會如此情景。既然這一切皆是因她而起，她就必須要將人救活。她不能看著她死，不能讓她因自己而死。
她更不能讓這手術失敗，絕對不能！
這句話，在顧婉心中早已被重復了千遍萬遍，此時，她緊緊咬著牙關，忙用紗布堵在切口邊緣。醫箱里的藥用過幾次之後，已經所剩不多了，如果手術中子宮內的液體再流入月復腔引起感染的話，那後果簡直難以想象。
「堅持住，馬上就好了。」姚氏在一旁說道，她臉上額上已經滿是汗水，心在胸腔里撲騰亂跳。
但是她已經看到胎兒了，和上次一樣，只要再一會兒，就可以將孩子取出來了。她相信，她確定，一定會成功的。
但是顧婉卻並沒有放松下來，胎位不正，難怪一直生不下來。
她再次小心地切離，隨後慢慢地，將胎兒拖了出來。
胎兒離開母體的剎那，姚氏只感覺自己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一樣，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她這一輩子，還沒經歷過如此驚悚緊張又驟然放松的一刻。這一切，全都是小婉做到的。
屋外，四女乃女乃依舊瞪著馬大娘，馬大娘在她的注視下，不但不敢出聲，就連看她一眼都不敢。
但是突然，馬大娘一直緊緊吊著的心，似乎是砰的一聲，彈得老高，像是要蹦出她的嗓子眼兒一樣。
因為，她听到了，听到了，那是嬰兒的哭聲，一定不會錯的。
這嬰兒的哭聲，起初只是微弱如同貓叫，但是隨後，便響亮了起來。
「阿彌陀佛！」馬大娘雙手合十，感謝上蒼，佛祖保佑，總算是生出來了。要不然的話，只怕她這輩子，都無法逃月兌心靈的譴責了。
四女乃女乃自然也听到了這聲哭聲，她心中一驚，忽然感覺像是做夢一般。
明明這就是她最渴望的結果，明明是她向老天爺求了數不清多少遍的結果，但是突然降臨的瞬間，她竟然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是的，不可思議，真是不可思議，孩子竟然生出來了，她實際上都已經做好了胎死月復中的打算了。
孫子，她的孫子喲。
四女乃女乃不知該說什麼才好，轉頭看向依然蹲在堂屋門口的老伴。
「他爺爺。」四女乃女乃臉上老淚縱橫。
這個稱呼，她默念了多少遍，今天，總算是實現了！總算是實現了！老天開眼，真是老天開眼啊！
而老頭那布滿深刻皺紋的古銅色臉上，此時表情難辨。他抬頭看著相濡以沫多年的老妻，煙鍋里的煙灰灑在了衣襟上，燒出了一個洞，都渾然不覺。
孩子的哭聲響亮，每一聲都證明著他的健康。
這時，產房的門突然開了，姚氏探出頭來，向著院中的人說道︰「再拿熱水和鹽水來。」
四女乃女乃愣神了片刻，但是馬上反應了過來，連連點頭︰「哎，哎，我這就去。」
孩子生出來了，但是產婦的情況依然危急。
姚氏在給孩子洗澡，顧婉依舊守在床邊，等著剩下的胎衣流下。此時，她的心依然緊繃，她不確定，等到將結扎住的部位拆除之後，出血是不是能止住。
如果能止住的話，那這手術便成功了一大半。但是如果止不住的話，她所做的這一切，只怕全都要白廢了。
那邊姚氏給孩子洗完了澡，又用小包被被包了起來，然後用毯子給蒙了頭，交給四女乃女乃，讓她先抱出去。
姚氏做完這一切之後，胎衣也流了下來。顧婉清理干淨了，接下來，便是拆除結扎部位。
她再次深吸一口氣，不管結果如何，都要積極面對。
然而，她不能控制住，她的雙手，依然有些顫抖。
如果大出血，該咋辦？
就是在現代醫院，產後大出血也是導致產婦死亡的最主要因素，更何況是現在？
「我不想死。」
突然听到這虛弱的聲音，顧婉抬頭看向這剛剛成為母親的婦人，她看著自己，眼楮里帶著濃濃的求生****。
她本來也以為自己死定了，這回一定是死定了，但是就在听到孩子哭聲的剎那，沒有哪一刻，讓她在這霎時間如此渴望活下去。活下去，她要看看她的孩子，她要看著他成長，看著他長大。她要給他喂女乃，給他做衣裳鞋襪，看著她娶媳婦，看著他生孩子。
所以，她要活下去，她不能死，她一定不能死。
顧婉看著她的眼楮，嘴角抽動了一下，算是給了她一個微笑。
「你放心，不會有事的。」她說道。
說完這話，顧婉低下頭，開始拆除結扎部位。
不管是什麼結果，她不怕，都不怕，就算再惡劣，她也不怕！
然而，就在結扎拆除的剎那，她的心徹底沉到了谷底。
老天啊，還是不行嗎？她就這樣被打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