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睜開眼,杜流芳下意識地去捕捉這屋中裝飾。透過淡紫色的雲紗帳,目光所對正好放置著梨花木做成的梳妝台,上面整齊地放置著些檀香木梳、金釵首飾。梳妝台靠近窗邊,此時窗柩正開,外面一片冰天雪地,銀裝素裹,還有飄雪落進屋里來。
杜流芳眨了眨眼,撩了雲帳,將腳擱到床榻的踏板上,又四處打量一陣,心「咚咚」直跳。原來昨晚自己真不是在做夢,她真又重新回到了杜府。
「小姐,你怎麼下床了,身子可是大好?」身後傳來一個溫柔關切的聲音,一陣碎碎的腳步聲響起,那人已至杜流芳面前。
杜流芳直直瞧著那進屋的婆子,著一身青灰色衫子,兩鬢發白,一雙眼楮卻還利索。杜流芳眼里冒出一絲激動,「陳媽。」前世她在有心人的挑唆之下將陳媽打發回鄉,現在想來,那人步步為營,要將她身邊人清理干淨。後來有人傳書來報陳媽被遣回鄉之後終日郁郁,抱憾而終,臨終之時,給她留下遺言,讓她小心身邊之人。而她只以為陳媽是在捕風捉影,也便沒有放在心上。現在想來定是陳媽當時就發現了甚,才會被她指摘說手腳不干淨,最後將她打發回鄉。
那人,當真心機深沉。
陳媽掩了窗,回頭瞧著杜流芳面有異色,「小姐?」她出聲喚了一句。
杜流芳搖了搖頭,唇邊浮起一抹笑容來,「只是想些有的沒的罷了,算了。」
見狀,陳媽又嘆了一口氣,「小姐這次真是嚇壞大家了,老爺大少爺都來瞧過,只那時你還在昏迷之中。昨夜下人去報了,想必待會兒便會過來的。」
杜流芳點了點頭,前世父親死得蹊蹺,哥哥不知所蹤,她以為再也見不到他們了,沒想到重新活了過來,父親還在,哥哥也還在。杜流芳心頭一陣悸動,她拿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有些不相信這些是真的。
此時陳媽喚了若水進屋,替杜流芳梳洗。杜流芳乖乖坐于梳妝台前,望著銅鏡中女娃俊俏的模樣,她微微一嘆,連老天都替她喊冤,送她重新回來麼?這一次,她不會再像前世那般呆呆傻傻為人愚弄,不再心心念念將他痴纏,不再讓前世的悲劇再一次發生。
「三妹,三妹,听說你身子好了,姐姐過來瞧瞧。」屋外傳來凌亂的腳步聲,人還未到笑語先聞,聲音柔細。這樣的聲音最是能讓人浮想聯翩,那屋外的女子該是如何得燦若蓮花啊。
可杜流芳聞言,不由得往後縮了半截脖子,正是這樣一個小動作,令執梳的若水有些失措,密密的齒梳刮得杜流芳頭皮發疼,她下意識「嚶嚀」了一聲。
這一幕,恰巧被進屋的女子瞧見。
「若水,你是怎麼伺候你家小姐的,為主子做事如此馬虎,三妹也不管教管教。」女子眉頭一皺,淬了若水兩句,輕移了蓮步,至杜流芳身邊,聲音清脆婉轉,猶如一泓清泉,緩緩地在眾人心間流淌。「三妹正在梳妝啊,可是巧了,昨個兒從母親那里得了石榴瑪瑙簪,最是喜慶。姐姐與三妹戴上。」話未畢,手已伸出,正欲將那簪子插入杜流芳青絲之中。
卻沒想,那青絲主人偏了腦袋。
杜流芳透過菱花銅鏡,瞧清了來人模樣。那女子不過豆蔻年華,額頭飽滿,瑩瑩若玉,柳葉眉,丹鳳眼,眉宇之中有股不勝風扶的嬌柔。正是這般的弱柳姿態,讓人心頭總覺憐惜、割舍不下。鼻子很是秀氣小巧,巴掌大的瓜子臉尖尖的,恍若削成。膚如凝脂,雙靨帶笑。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總是閃著暖暖的微光,令人不由自主地便沉浸于其中。
杜雲溪果然蠱惑人心的魅力,看著那令她深惡痛絕的眉眼,她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不住地發著顫。她的好姐姐,從來都是這樣笑意盈盈的,奪走屬于她的一切!想起自己前世的遭遇,杜流芳眼里有控制不住的怒意。
有的人,她就是這樣溫和的對你笑盈盈的,然後奪去所有屬于你的一切。這樣的人,比那些一早對你看不順眼,處處刁難你為難你的人還要可怕!對男人裝可憐扮小白花,對姐妹綿里藏針,杜雲溪,便是這樣的人物!
只是杜流芳知道,現在的她,還需要忍耐。
「二姐說笑,剛才只是流芳自己不小心,傷了自己,無關若水之事。再則二姐莫是忘了,這大冬天的,怎會有人戴玉石瑪瑙這類冷冰冰的東西?」清冽如玉的聲音淡淡傳來,似在敘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杜流芳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只道一進屋子便說要罰她丫頭,後又與她簪子討好她,先前卻不知她如此偽善。
杜雲溪停在半空中的手一僵,堆笑的臉也有了一絲難堪和訝然。三妹從未對自己這樣冷冷地說過一句話,今日這是怎麼了?
「三妹說得極是,倒是姐姐給忘了,三妹勿怪。」尷尬的局面最終為杜雲溪的笑語而消褪。
杜流芳隨意說句,「無妨。」杜雲溪向來巧言令色,口蜜月復劍,這樣的場面倒是難不倒她。
見杜流芳如此冷淡的反應,杜雲溪臉色微微一變,她忽然覺得這杜流芳醒來之後,反倒與自己不如往常親近了呢?她正發著怔,想到找話題打破兩人間的靜默,忽地眸子一閃,調子高揚,「這四妹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兒,好端端地怎麼就將你撞進湖里去了?幸好沒事兒,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她拿手拍了拍胸口,順了順氣。語氣里帶著劫後余生的後怕和慶幸,如若是前世的杜流芳定然是十分感動的。
只是如今坐在梳妝台前的杜流芳只是勾了勾嘴唇,似笑非笑。
這繼母自打她記事以來便是個極信佛之人,每日吃齋念佛,無欲無求,這杜雲溪系她所生,自然習得一兩句佛語。
仔細想想,那日她跟杜美菱吵架,也是由杜雲溪挑起來的。記得那日她被杜美菱推下水,分明就是杜美菱腳下被人使了絆子,才會向前傾倒。而杜雲溪正好處于兩人之間。
「呵呵,妹妹這病讓姐姐掛心了。」杜流芳輕輕一笑,自嘲似的,「今日可是除夕,妹妹這病得,連日子都快記不住了。」
杜雲溪見說到這個,杜流芳果然理她了,她忙接過嘴去,「正是呢,前些日子母親遣人去繡莊制了新衣,便是今日送到。沒準兒這個時辰已經送到了呢,三妹,咱們過去瞧瞧吧。」話畢,她便作勢要上前將杜流芳往外拉去。
杜流芳避開,雲淡風輕道︰「二姐莫急,縱使咱們晚到,母親也會為我們留衣服的。」
杜雲溪被杜流芳的話堵了口,訕訕作笑。杜流芳這話說來好似在說她擔心晚到便沒新衣裳了?這要由著下人曲解,會不會傳成她杜雲溪櫃子里全是破爛衣裳,正等著新衣服到呢?杜雲溪緘默之時心中又不由得一惱,忽又察覺有甚不對勁兒,偏了腦袋瞧了瞧杜流芳,眼中疑慮更重。不該呀,先前府上派新衣服,杜流芳總是第一個到的,如今竟然如此安靜地坐在梳妝台前,不纏著她要她同她一起去?
杜流芳察覺到杜雲溪疑惑的眼神,暗自嗤笑,只眨眼間,她又恢復如常。輕巧一笑,眼里盡是俏皮,「二姐,今日既是除夕,府中自然少不了宴會,柳家表哥也是會來的。」杜流芳輕輕吹了一口氣,渡到杜雲溪耳旁。
杜雲溪一听說柳家表哥要來,白皙的雙靨攀上了一抹紅暈。杜流芳那麼輕輕吹一口氣,好似一股暖流自耳畔直達心底。杜雲溪顫栗一陣,半會兒卻又面色如常,她嬌笑著推了推杜流芳,半開玩笑道︰「難怪一大早起來妝扮,三妹不該是春心浮動了吧?」
杜流芳眼里盈滿了笑,卻不說話。
瞧著杜流芳一臉的嬌笑,杜雲溪心中便已經有了數。杜雲溪心中一緊,不行,她也得回去好好妝扮,不能讓這人搶了彩頭。她心頭雖如此想,面上卻不動聲色,笑道︰「既如此,那姐姐先去取衣裳了。」遂要舉步去撩簾子。
杜流芳本無意留她,自然不會多說話,只跟她說了聲好走,便也不多理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