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偉見大夫人哭得如此傷心,嘆了一口氣,安慰著說︰「夫人不必為這種事傷心,是這人不知好歹,竟然敢做出這等子事兒來,不是夫人的過錯。」當著眾人的面,杜偉也不好去替她拭淚,只是大夫人這般梨花帶雨的模樣,委實令他心頭涌出一陣憐意。
「羅大夫,你還有什麼話要說!」杜偉瞪著跪在地上,面色慘白毫無生機的羅大夫,一想起五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差點兒就這樣沒了,他的心里燃起了滔天怒火。
羅大夫下意識瞧了眼那邊哭得正凶的大夫人,漸漸斂下眸來,一計不成羅大夫老眼一掄,另外一計已經在心里生成。「老奴認罪,但是老奴絕對不是有意要害五姨娘的。安胎藥中一味名作白溪的藥與紫菀長得極為相似,可能是抓藥的時候,誤將紫菀當作了白溪。這是老奴的疏忽。望老爺夫人恕罪。幸好五姨娘肚子里面的胎兒保住了,如若不然,老奴萬死也難辭其咎啊!」羅大夫聲音發著顫,在這冰天雪地里,顯得更加淒涼,一張慘白的臉上盡是悔恨。
杜流芳瞪大眼楮瞧著這個負隅頑抗的羅大夫,事已至此,他竟然還能將下毒這事推說是自己將藥瞧錯了。果然是跟大夫人混久了的人,奸詐狡猾地很。自己倒是低估這人的狡猾程度了。
「父親,這個羅大夫如今是帶罪之身,說出來的話有幾分可信?他說白溪跟紫菀長相相似,只是他說出來。他為了月兌罪,指鹿為馬的事情他也是做的出來的。咱們也得請個大夫過來辨別,這羅大夫所言究竟是句句肺腑,還是憑空捏造,想要逃月兌懲處呢?」杜流芳輕輕巧巧地說來。
杜偉認為杜流芳這話不無道理,想起榮安堂的大夫跟他也算有幾分交情,便指了個手腳利索的丫鬟,「快去請榮安堂的李大夫過來。」
那丫鬟福了身,也知事態緊急,忙撒了腿就往院子外跑去。
眾人之間又靜默下來,羅大夫跪在地上,臉色死寂一言不發;大夫人不知何時已經止了淚,緊抿著雙唇。唯有那片刻不息的小雪被寒風刮著,洋洋灑灑地在空中飄飛著。屋外太冷,此時眾人已經陸續進了歇芳閣的花廳,各自捧著一盞熱茶,去去寒意。羅大夫被人用粗繩捆著,雙腳雙手皆被縛住,扎得他活像是一個粽子。那一盅藥被好好地擱在離杜偉不遠的香幾之上,大夫人的眼陰晴不定地在那藥盅跟羅大夫之間掃來掃去。
杜雲溪不知道這件事與她母親有關,偏了頭問杜流芳,「你說這羅大夫究竟是真心害五姨娘還是無心之失啊?」
杜流芳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卻沒有回答。杜雲溪見她不說話,便自顧自以為她是根本答不出來。就是嘛,一個草包女怎麼可能一下子翻身變得這樣精明了,不過偽裝耳!這樣一想,杜雲溪心頭的煩悶總算如那熱茶繚繞的煙一縷一縷地消散了。
這樣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去請大夫的小丫頭總算回來了。她的身後還跟著一個面容清秀,膚如脂玉的男子。那男子不過十五六歲,一襲寶藍色長襟錦緞,腰間別這一個祥雲錦繡香囊。年紀尚輕,氣質卻是難得地沉穩,提步進了花廳。
「杜伯伯杜伯母,家父有急事不能親自到府上,浩宇在此替家父賠個不是。听這小丫鬟說府上事態緊急,家父憂心,便派浩宇前來。」男子的聲音清凌凌的,像是玉碎一般,煞是好听。他一張俊臉溫潤如玉,感覺整個人好似從玉里面飄出來的人物一般。
眾人皆是神情肅穆地瞧著這位小公子,眼里露出稱贊的目光。李家竟然有這等郎君,真是福氣啊。
杜流芳將這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果真是好顏色。光是那雙清澈透亮的眼,世間也是少有人能及的。杜流芳不動聲色收回了眼,心中免不得一聲嗟嘆。
杜偉見是這樣一個年紀尚輕的小公子來,心下便有了計較。這李大夫派這樣小的兒子過來,豈不是敷衍他?
這瞧起來年紀不過十五六歲,他能懂多少?他正要開口說話,一旁久久不曾言語的二房的大小姐杜如笙一雙月牙眼突然亮了起來,指著李浩宇半響說不出話來,「你……你就是那未及冠便名滿京城的李浩宇公子?」
杜如笙自小博覽群書,對名人傳記很是感興趣。如今見著個這般如玉的小公子,記憶中的一位公子翩翩朝她走來。她腦子忽靈光一閃,此人不正是那個醫術無雙、冠絕天下的醫公子李浩宇,她的心頭重重地一抖。沒想到,這人如今正像是從書中走出來,堂堂正正站在她的面前。她忽想起那書中一段描述他的話來,朗朗若皓月,氣質泠如玉。不得不說,這句話很是貼切。她為他這周身的如玉氣質深深折服。
杜偉對于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感到莫名,瞥了眼突然說話的杜如笙,「阿笙,你認識這個人?」
杜如笙被杜偉這句話突然喝住,臉上的潮紅如火團一般狠狠地灼燒著她。她越是想平息那團火,它便燃的愈加旺盛。她低垂著臉,咬著紅潤的唇說著︰「如笙在書中讀過他的傳記,說他醫術極好,精湛無雙。」
杜如笙這番話說來,屋子里眾人都瞠大了雙眼,這男子最多不過皮囊比別人好看些,有杜如笙說的這般玄乎麼?
彼時,李浩宇勾了勾唇角,綻放出一抹柔和的笑容來,一雙眸子如一條小溪清澈見底,「原來杜小姐識得在下,真是幸會。」
如玉般清脆的聲音,帶著莫名撩人的磁性,令杜如笙雙靨羞得更加通紅。她一時腦子里漲得發熱,不知道該說甚了。
眾人一听這男子親口承認,更是結舌。
「原來李賢佷年紀輕輕,醫術上的造詣竟如此不凡,後生可畏啊!」杜偉感嘆了一句,這才想起請他來的正事。剛才自己擔心這李家公子年歲尚輕,根本沒幾分醫術,還以為是李大夫搪塞自己,才將他送來的。現如今听了佷女的話,才知道原來都是自己給想岔了。言語之中,帶著幾分敬意。「李賢佷,老夫請你過來,是想讓你幫忙瞧瞧,這藥罐里的毒藥究竟是何物?」這時,已經有一個機靈的婆子雙手捧了藥罐,湊到李浩宇跟前來。
彼時,跪在地上的羅大夫更是臉色白里泛青了。原先還以為一個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定然查不出甚來的,可是听二房的小姐一說,這小子如此厲害。只怕他這樣一查,定會瞧出端倪的。這樣一來,自己只怕會死得更慘!羅大夫癟著腮幫子,眼楮直直朝那方瞧去,生怕自己錯過甚一般。
李浩宇瞅了瞅那團藥渣,仔細一聞,細細辨別著這其中的藥材。只短短眨眼的功夫,他已經將那藥罐挪開,臉色微微一變,「這是安胎藥。」
杜偉見這李家公子只是稍稍聞了一下,便知道是安胎藥了,著實不凡。他的眼里又亮了兩分,「確如李賢佷所說。」他期待著,等李浩宇將接下來的話說下去。
「這藥里下了一種慢性毒藥,喚作蓮如,與蓮花有三分相似。其梗其葉皆是有毒,下在這安胎藥里,可令胎兒一天一天的呼吸孱弱,長期服用,胎兒必定胎死月復中。」李浩宇淡淡地說著,心中卻已經掀起了微微的波瀾。這名門里的爭斗果真如此殘酷,這樣的毒藥一天天的下肚,那嬰兒焉有活命的機會?
「不是紫菀麼?」眾人皆疑惑了,這里頭所下的毒藥居然不是紫菀,而且居然是這樣凶險之物,若是五姨娘長期服用,那胎兒豈不是會在肚子里被活活憋死?這個羅大夫果真是心起歹意,還用紫菀來騙他們,真是其罪當誅。
李浩宇也迷惑了,「這藥罐里確實是有紫菀。但紫菀不過是一種藥性剛強的草藥,並不是毒藥。是誰給你們說紫菀是毒藥的?」
這時候真相已經慢慢浮出水面了。眾人瞪著包的跟個粽子似的羅大夫,感情這個人是在將他們當猴子玩弄啊?先是在五姨娘的安胎藥里下這樣的慢性毒藥,接著又指鹿為馬混淆眾人視听,最後還要強詞奪理狡辯。這人簡直就是可惡到了極點,這樣的心機這樣的喪心病狂,現在想起來,真叫人只覺一陣後怕。羅大夫現在已經意識到自己再沒有翻身的機會了,先是在藥里下毒不說,還用謊話欺騙他們,他這根本是在自掘墳墓啊!如若他不說之前那番話,或許還有一條活路,可是現在,他恐怕連活路都沒得走了。羅大夫臉上一對大大的眼袋垂的更下了,眼里渾濁一片,猶如枯敗的一潭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