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可是……」王媽幾乎哭出聲來,這樣的事情她從來沒做錯,她真的做不來。王媽的老臉皺縮成一團,要多難看有多難看,晦澀的眼里還有晶亮的眼淚水打轉,水盈盈的,一副將掉未掉模樣,顯得委屈極了。可是偏生王媽又不是十八歲的大花姑娘,做出這樣一副臉面來,果真難看。
「沒出息的東西,讓你做一丁點兒事情就這樣推三阻四,白長了這麼大年紀!只是讓你將這包藥粉交給劉媽而已,又不是叫你提刀子殺人!」大夫人怒目圓睜,顯出窮凶極惡模樣。
凌厲如刀的話語刺得王媽的雙肩一抖一抖,她迷茫地瞧著大夫人,眼中有著猶豫之色,卻不知如何是好。五百兩銀子跟良心這一道選擇題在王媽的腦海中不停地轉悠,令她有些神色恍惚,一時之間猶如天人交戰,叫她好生為難。
大夫人忍不住從榻上起身,走到王媽跟前來,手擰在王媽瘦骨嶙峋的胳膊上,狠狠捏著,嘴里的謾罵片刻不停︰「你這下作之人,主子的話竟敢違背,你是活得不耐煩了?!你寧願一死都不願意將這包藥粉交給劉媽麼,我養你這等無用的家伙又有何用!你放心,你死後,我一定將你三個孫子一同給你送過去,這樣你在黃泉之下就不會寂寞!哈哈……」大夫人張大嘴,大聲笑著。此時詭譎的笑聲在整座屋子中傳響,在這夏日炎炎的午後顯得格外刺耳可怖。大夫人平日里溫和端慧的面具早已在此時退下,露出滿臉猙獰。
王媽見狀,雙手抖得越發厲害了,將掉未掉的眼淚在這一刻破眶而出,王媽無視肩膀的疼痛,一把抱住大夫人的腿,失聲叫著︰「大夫人,你怎麼能變成這樣的喪心病狂呢,他們……他們都還是孩子!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況老爺……」
「夠了,」大夫人狠狠打斷她,兩只眼珠子瞪大,仿佛要瞪出來,「別給我講這些大道理,我已經夠厭煩的了!你的孫子干我何事?你若不答應,你的孫子就統統給你陪葬,王媽你記住,你的孫子都是被你自己的壞好心給害死的!」大夫人狠狠地威脅著她。
王媽被大夫人的話和凌厲的眼神嚇得往後退卻了半步,這時才發現自己是跪著,就算自己後退,也根本改變不了她與大夫人的實質距離。她的耳邊重重響起大夫人的回音,吵得她的耳膜都有些承受不住,王媽痛苦地閉上了眼,一道黑白摻雜的細眉糾結成曲線。此時但見她點頭如搗蒜,極為痛苦地應承下來,「老奴照大夫人的話做便是。」話落,老淚開始在她溝壑般的老臉上縱橫。
見王媽答應下來,大夫人臉色微微一緩,將手中的一包藥粉扔給了王媽。瞧著王媽一副委屈之極的模樣,大夫人看著鬧心,又罵罵咧咧道︰「還跪著做甚,趕快過去!」
「哦。」王媽趕緊點頭如搗蒜,慌里慌張從大夫人手中接過藥粉,揣在衣兜里便三步並作兩步往屋外去。出了屋子,王媽張大了嘴大口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心有余悸地朝大夫人的屋子瞧去,「老爺,對不起了。」她口中喃喃自語,有片刻失神。但是一想起自己家中那三個可愛漂亮的孫子,她只好狠一狠心,大刺刺往前走去。
馬車在寬寬的街道上行走得並不算快,雖是烈日當頭,但路上行人如織,顯得十分熱鬧。車廂內,若水跟五月打開了話匣子,若水率先說道︰「這大夫人可真壞,竟然想在皇宮之中對小姐下手,好險好險,」若水一邊說一邊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若今日真被大夫人得逞,小姐就……」
「瞎說,」眼見著若水嘴里要吐出不吉利的話來,五月喝住了她,「大夫人那些伎倆,能瞞過小姐?哪次大夫人想要加罪于小姐,都是她自個兒遭殃?況且皇宮這件事,當時有那麼多夫人小姐公子在場,若傳入老爺耳中,老爺指不定要怎樣懲罰大夫人。只怕大夫人日後想在府上興風作浪可是難了。」語氣之中不乏幸災樂禍和高興歡愉。
「對,」一說起這個,若水眼中一亮,「大夫人這次怕是徹底的失敗了,再加上那白茯,只怕大夫人不就便會命喪于黃泉了。」若水掩了嘴突突一笑,言語神情之中無不透著歡愉。
「好了,你們就消停些吧,從皇宮出來就一直叨客不停。現在都要到府上了,還說個沒完。」杜流芳不由得失笑,若說若水跟五月兩人話癆也些,但終歸是為了自己著想。哪兒像前世,自己弄個這些奴婢一個個遠離自己,後來要不容易踫上了個做事踏實,她頗為信任之人,但在最終的時候,就是她為杜雲溪開山引路,將自己逼上了絕路。
車緩緩停在了杜府門口,駕車老伯側身朝車廂中喚道,「小姐,到了,請下車吧。」
老伯沙啞的聲音將杜流芳拉回了現實,她將思緒一收,道︰「走,回府吧。」
回院子之後,杜流芳將這一身行頭換下,換了一身荀白色輕衫,將頭上的珠釵瓔珞一並取下,僅用一支蝴蝶簪挽做單髻。卸下周身綾羅釵環,杜流芳感覺輕松了不少。這時屋外傳來一聲響動,「三小姐可是回府了?」
「原來是羅媽,小姐剛回,可是有何事?」屋外的聲音清晰地傳來。
羅媽是父親身邊的媽子,她來這里想必是為了今日賞花宴一事。杜流芳不再多想,輕步走出外屋,「羅媽,何事?」
羅媽見杜流芳已經出來,趕緊湊了上來,急切說著︰「三小姐,老爺喚你前去祥瑞院。快些隨奴婢去吧。」
「好。」杜流芳應承下來,帶了若水五月一同前去。一踏進祥瑞院便有一股清涼之感撲面而來,望著祥瑞院中枝葉繁茂的綠蔭,杜流芳頓了一頓,後隨著眾人一同走上前。
祥瑞院的主屋之中,已經站了不少人。杜流芳裊裊娜娜走進去,一掃眾人,俏生生行禮︰「見過父親、母親、二嬸。」
此時屋中眾人皆瞧著她,一個身穿銀白色綴木槿綢裙、頭戴翠玉簪子的婦人迎上前來,粉面露出一抹疼惜,嗟嘆道︰「竟是這樣乖巧懂事的一個女娃,大夫人竟然將其說成是鬼怪附身,如若不是流芳機靈,只怕這會兒就出不得皇宮了。」
大夫人何嘗听不懂二夫人的冷嘲熱諷,她這句話擺明就是要挑起杜偉的怒氣,令杜偉完完全全討厭她。當然二夫人的最終目的並不是這樣,而是為了這杜府當家主母的位置。大夫人冷冷一嗤,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二夫人這麼快就暴露了自己的狼子野心,還想趁機落井下石,委實可惡。
果然,杜偉聞說二夫人的話,一臉慍色,雙目直直瞧著大夫人,冷聲道︰「大夫人,事實若果真如此?」問這句話時,杜偉心中儼然有了答案,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問大夫人。他自問待她不薄,可她為何要這樣對流芳?杜偉的眼眸一點一點兒地沉下來。
大夫人見杜偉言語之中有著威逼的味道,她整個人怔了一下,不知該如何回答。「妾身,妾身只是病糊涂了。這些日子抱病在床,難免會胡思亂想一些,加之這府上一下子出了那麼多事情,而府上性情大變、最為可疑的便是流芳,妾身就自然而然……往那方面想了。」大夫人咬了咬牙,一臉委屈。
她還委屈?大夫人這演技果真可以去當戲子了。杜流芳在一旁冷冷一嗤。
話畢,得來的卻是杜偉更大的怒氣,「大夫人,我一向待你不薄,你竟然這樣陷害阿芳。難道你不知道皇宮里出了丁點兒的差錯就會性命不保麼?你純粹就是想置阿芳的生死于不顧!可憐阿芳如今連十四歲都還不到,你何其惡毒!」一想著自己的女兒差點兒命喪皇宮,杜偉簡直覺得面前這個大夫人可惡到了極點。
大夫人見杜偉將氣全撒到她的頭上,又想剛才劉媽已經就茶水給他送去,據底下丫鬟回報說,已見他喝下。那包藥粉的藥量超過了平常的三倍,再加上平日里的藥量,就算他不死也會中風。想到這里,大夫人不再顧慮杜偉,登時拍案而起,原本恭順委屈的雙眸迸發出火一樣的怒氣,語氣森然道︰「杜偉,你說你有沒有虧待過我?這麼多年來,你除了給過我嫡妻的名分,你還給過我什麼?同是你的女兒,但她杜流芳就是高阿溪和阿雪她們一篾片?那賤人都死了那麼多年,可你還是對她念念不忘!這就是你所謂的好,杜偉,你太道貌岸然了吧!」
杜偉完完全全沒有料到原本端莊賢惠的大夫人竟然會變成這副德行,她的臉糾結成一團,怒氣四射,好似眼珠轉到了哪兒哪兒就能蹦出火花。杜偉完完全全被震驚了,雙目定定地瞧著大夫人,好似今天才第一天認識她似的。一下子,他竟然愣在那里說不出話來。
「大嫂,您這是怎麼跟大伯說話的?大伯何時偏心過誰了,你這簡直就是無理取鬧!」二夫人自然不會放過落井下石的機會。她在大夫人的鼻息之下已經憋屈了好些年,如今總算是能夠將她壓在腳底下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