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杜雲溪眼波一轉,正好瞧見忙完了公務便往這院子里趕的杜偉,她眼神一閃,趕忙湊了過去,嘴里還不忘用嬌柔的聲音喚著。那聲音恍若黃鶯恰啼、鳥鳴幽澗,真真悅耳動听地緊。
杜偉如常人一般,目光率先被那刻意裝扮過的杜雲溪所吸引。心中暗道他如今兒子女兒個個也都大了,個個生得眉目俊秀,朝中那些同僚們對他生生羨慕得緊。尤其是眼前這大女兒,更是其中的翹楚,想當初多少人明里暗里想來提親說媒啊。杜雲溪在外流浪一年多,如今能再次回到他的身邊,果真是上天的恩賜。只可惜她一回來就要承受喪母喪妹的痛苦,真真是……等等!
杜偉心頭咯 一聲,他仔仔細細來回掃了掃杜雲溪身上所穿衣裳,還有那發髻發飾,尤其是那張美輪美奐的臉上還掛著的笑容竟比那三月春風里的桃花還美艷上三分。一時之間杜偉的臉色變了又變,由欣慰感激變作了狐疑,然後變得青白交加,最後變成了廚房的炒菜的鍋底,黑沉得嚇人。「放肆!」他仔細端倪著自己的女兒,卻沒從她那張羞澀嫵媚的臉上瞧出半分的哀愁,有的只是不可一世的傲氣和高人一等的討好。這兩本來是不容互存的形容詞卻無比合適地用來形容此時杜雲溪的表情。杜偉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黑,最終遏不可耐,索性吼出聲來。
杜雲溪哪里料到父親會突然發起這股無名火氣,心頭咯 一聲,楞在哪里不知如何是好?一雙如狐狸般嫵媚的眼只是幽幽盯著杜偉,眼里有著驚嚇和欲說還休的可憐之意。
瞧著杜雲溪這番可憐兮兮的模樣,杜偉也發覺自己的反應太過激烈了,女兒畢竟在外吃了很多苦,如今能回來,已是萬幸了。思及此,杜偉將板著的神色微微一斂,「你母親剛死,怎麼能穿這樣艷麗的衣裳?來人,快帶二小姐下去換了吧。」
杜雲溪此時才曉得自己犯了甚錯,如今母親和妹妹剛死,她打扮得這般妖嬈艷麗也委實說不過去。只是……明明院子里的眾人皆是穿紅著綠,就連杜流芳也是如此,父親為何單單只說她?但杜雲溪也知自己才剛回來,在府上還站不住腳跟,倘若跟父親吵鬧起來,只會讓自己討不到好。想通了這一點,杜雲溪的淚珠子 里啪啦砸下來,聲音里添了幾絲惆悵黯然,「女兒知錯了,這就去換掉。」
此時,剛剛追逐杜雲溪的那些個姨娘丫鬟婆子的,臉色微微一變,那臉色各異的神色之中分明多了鄙視之意。難怪剛剛只覺得眼前的小姐美則美矣,但又覺得是有甚地方不對的,此時老爺的話令他們豁然開朗。那便是杜雲溪如今還在守孝當中,衣裳應該以素服為主。在守孝期間穿這般艷麗的衣裳,這大小姐是瘋了不成?
杜雲溪幾乎是在眾人的鄙視之中奪路而逃,她氣得牙癢癢偏生不能發作。見身後跟著的丫鬟正是剛才給她梳洗換衣的丫鬟,杜雲溪一拳打在那丫鬟胸口,跺著腳尖聲吼道︰「剛剛在梳洗的時候,為什麼你不點撥點撥,害得本小姐在眾人面前丟了面子!」
那丫鬟一臉難色,急急跟杜雲溪道歉,但心頭已將杜雲溪鄙視了個遍,這小姐剛才明明說要將自己打扮得最艷麗、最漂亮,一定要在宴會上大放光彩、驚艷四座,她本想好意提醒,可是又怕這小姐古怪脾性一上來,怪自己多嘴多舌,她這才忍著不說。現下得了老爺一句罵語,便將這所有的事情都推到她一個小丫鬟頭上,這樣的小姐也太沒有擔當了!
待杜雲溪走後,院子里那些吃茶剝瓜子的姨娘們有一搭沒一搭說起了這杜雲溪的事情來,只不過那聲音都刻意壓低了,老爺還在這里呢,若是被他听見怕是不好。最後那些閑著沒事兒的姨娘臉上都浮上了蔑視的神色,看來,這大小姐出去歷練了一年多,還是沒學好啊。
杜雲溪大約去了半個時辰,回來的時候換了身月白色的裙衫,臉上的濃妝艷抹也被洗去,畫著淡妝,頭上的發簪華勝皆已不見,僅用一根木雕的梅花簪固定發髻。看起來像是能掐出水的一朵清蓮,看著倒比剛才順眼許多。隨著杜雲溪的再次到來,院子里女人們的長嘴也擱下了,只將盤子里的瓜果杏仁些的抓在手里默不作聲地吃著。
這次的宴會本就是為杜雲溪接風洗塵的,所以杜流芳是等了杜雲溪再次到場之後才朝一旁候著的婆子打了手勢,意思是可以上菜了。
宴會的菜品早已準備好,只等杜流芳一聲令下。這會兒杜流芳打了招呼,那婆子也吩咐一旁的丫鬟快些將菜端上來。先上的是那些個涼菜,擺上席之後才依次上了熱菜,而點心一類則是等眾人用完了晚膳再端上來的。
賀氏畢竟是長媳,不能將杜雲溪干晾著,笑著將杜雲溪拉過去一同坐下。杜雲溪對于賀氏的貼近還是很放在心上的,這府上真正能有發言權的也就只有賀氏跟自己沒有嫌隙,倘若自己跟她關系好了,在府上那也多了個幫手不是。而且這番看來,這賀氏對自己還是有幾分誠意的。杜雲溪將自己的花花腸子收了起來,順了賀氏的意坐在了她的旁邊。可是一見著桌上的這些菜色,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這菜也太簡單的吧,算上那些個涼菜也只得十來個菜!白天的時候她在大廳听見這些事情是交給杜流芳打理的,這算什麼,是在給自己下馬威麼?倘若自己就這樣一味的忍下去,只怕忍到最後屬于自己的東西都得讓給杜流芳了。杜雲溪的心思陡轉幾下,臉色變了又變。
賀氏見著杜雲溪的臉色陰晴不定,陪著笑道︰「二妹啊,可是這些菜不對口味,這可是阿芳忙活了一下午才弄成的。」
二妹,阿芳?就連這稱呼也要分出這些個彎彎繞繞來,杜雲溪的表情更加凝重了。她怎麼就給忘記了這賀氏所嫁之人可是杜流芳的親哥哥,自己找她做大樹當靠山,只怕別人都該說她腦子犯傻。如今她這副緊張的表情,是在替那該死的小賤人擔心麼?杜雲溪心頭登時猶如怒火中燒,她憋得一肚子火終于找到了發泄的突口,她無視眾人投過來狐疑的目光,雙手抓了桌子邊緣拔然而起,目光森森盯著那廂坐著的杜流芳,便開始發難。「三妹,你若是不歡迎二姐回府,你直言就是了,又何必將這黃瓜絲洋芋塊地端上來?既然不歡迎我,我走就是你!」
杜雲溪一句話企圖將杜流芳推上風口浪尖,但是眼下眾人的反應有些不對勁兒啊?只不過一心想將杜流芳拉下馬的杜雲溪哪里顧及得這麼許多,眸色深沉地盯著杜流芳連眼楮都不眨。
一石激起千層浪,杜雲溪此話一出那些個早對杜雲溪有怨言的姨娘們也捂了嘴三三兩兩叨客起來,只是那聲音太小,交織在一起就嘰嘰喳喳的嗡響,卻听不清那些人究竟嚷些甚。
當今聖上還在病榻上,日子一天天難挨,即使府上有宴會也只能一切從簡。杜偉倒是對杜流芳的安排甚為滿意,可是哪里曉得這二女兒又突然嚎了起來,杜偉將臉色一板,氣得手指發抖,「杜雲溪,你這是發的哪門子瘋?如今是個什麼世道你都模不清麼?你三妹好心好意安排晚宴為你接風,你卻是這樣感激她的?坐下!」
杜偉的話吼得獵獵生威,將杜雲溪原本那囂張的氣焰全部喝退。杜雲溪張了張嘴,微微吃驚,她千想萬想,卻萬萬沒有想到父親會這樣吼她?杜雲溪震驚之余,卻覺得越來越委屈,瞬間又從派頭十足的潑婦霎時變作了可憐兮兮的小白花,淚眼迷蒙道︰「父親,您就這麼喜歡她,這麼在乎她,女兒這才回來,隨便說一句,您就這樣傷女兒的心……」杜雲溪半真半假地哭泣著,最後實在說不下去了,憋著一肚子的眼淚奪門而去。
杜偉看著奪門而去的杜雲溪,卻並沒有追上去的打算,他怎覺得這丫頭人長性長,怎麼當面也敢給他這個做父親的甩臉子?杜偉回過神來瞧了瞧四下驚詫的眾人,兀自皺了皺眉頭,嚷嚷道︰「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用膳,別讓這等子事兒糟了心,你們就別管了。」
說完他又主動夾起一塊雞肉放到杜流芳碗里,柔聲道︰「你二姐真是你活越回去了,你也大人大量,別跟她一般計較。畢竟這才回來,想必她在外面也受了不少的苦。」
「父親都開了口,流芳還有甚好說的,放心吧,流芳沒那麼小氣。」杜流芳本就不會將那發瘋的杜雲溪放在心上,自然是不在乎的。杜流芳笑了笑,示意父親安心,又夾了一筷子藕元子放到杜偉的碗里,「父親不必多慮了,這些天您也忙壞了,嘗嘗這元子,味道倒是極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