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小南莊村村部里陸續來人了。支書範寶發、村長賴順貴、會計劉長喜、婦女主任顧美玉、民兵隊長高得勝、副村長丁建設還有計生專干徐紅旗,他們頭一天下午就商量好了,今個大家都得來,以村部的名義去看望同事,人多力量大,他金柱也不會有什麼想法。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向馬小樂家出發。民兵隊長高得勝手上提著幾條黑魚、母雞,範寶發說馬小樂是民兵副隊長,直接屬于隊長管,所以隊長該拿東西。顧美玉作為村部的女性,拿點東西也說得過去,手上提著點餅干、麥乳精和雞蛋糕,這些都是徐紅旗特地去鄉供銷社里買的。
馬長根對範寶發他們的到來很感動,甚至有點誠惶誠恐,嚷著要胡愛英趕緊把雞欄里的公雞殺了,做幾個菜中午請吃飯。範寶發堅決不肯,說只是來看望馬小樂,別的就不要費事了,等以後有空的時候再來吃。其他人也都附和著說是,其實,他們不是不想吃,而是擔心吃飯時金柱趕過來砸場子,而等以後金柱不在家的時候,那就隨便放開肚皮美美地吃上一頓。
馬小樂的精神很差勁,兩目無光,還有些發呆,愣愣地坐在床上靠著床頭,不過他還沒有傻掉,見範寶發他們來了,也起身表示感謝。
範寶發趕緊讓他不要起來,安慰他說要看開點,啥大事都不如身體好是大事。隨來的人也都三言兩語地插著嘴,一時滿屋里都洋溢著熱忱的話音,雖然不是那麼真切,卻也夠感人的。
範寶發說的道理馬小樂懂,可他做不到,一口惡氣在心里呢。他靜做了一天多就是考慮該如何報復金柱,甚至豁出小命也得搏一下,要不這一輩子都活得憋屈。
不過馬小樂也還沒糊涂,報復金柱是一個事,以後在村部好好混也是個事,沒準以後還能混大了呢。所以,面對眼前這個好時機,何不抓住利用一下把入黨的事給解決一下?
「範支書,你說得對,我以後的路還長著呢,眼光得放長遠了。眼下這點事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沒什麼的,我能看得開。」馬小樂打起精神說。
「哎呀,這就對了!」範寶發拍著馬小樂的肩膀,「就跟跌跟頭似的,誰一輩子不跌幾個跟頭,跌倒了再爬起來唄,有啥大不了的!」
「對對對……」大家都應和著。
馬小樂笑了笑,揉了下鼻子,抬眼問道︰「範支書,那你說我那入黨的事,得需要多長時間?要是拖得時間太久,那可讓人很失望的。」
「哎呀,你說入黨的事啊,好說,雖然你到村部時間不長,可事情卻干得很好,大家伙也都看在眼里了。」範寶發轉身對賴順貴他們使了個眼色,「大家伙說對吧?」
「對,就是的……」賴順貴帶頭響應,立刻引來一片附和。
「回去我就開個支部會議,就把你的名額報上去,你呢再找個時間,把入黨申請補上就行。那樣的話,你應該很快就能被批準為預備黨員。小樂,預備你懂吧,說穿了就是考察期。不過別擔心,時間不是太長,就一年時間。這麼一來,你明年不就能成為真正的黨員了麼!」範寶發說得鏗鏘有力。
這讓馬小樂或多或少地得到了些安慰,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好了好了,你看,小樂笑了,說明一切都好了。」範寶發對大家伙揮揮手準備離開,在這里耽誤的時間不能太長,否則傳到金柱耳朵里會有不必要的麻煩,「行了,咱們都回去吧,讓小樂靜一靜,休息幾天再到村部去上班。」
範寶發他們走了,馬長根隨後進來,「小樂,你看範支書都允話了,你明年就能成為黨員,多好啊。就別再想金柱那個狗日的了,咱好好過咱的日子。至于那個金朵啥的,也別想了,那丫頭是不錯,可你和她沒緣分。再說了,你還小麼,以後找個更好的姑娘做媳婦,那也不虧啊。」
「干爹,我知道了,你別為我擔心。」馬小樂強堆著笑,一副樂觀的樣子。
「行,你想開了就行。」馬長根松快了一下,「那我下地去割稻了,你好好在家呆著。」
馬長根走了,馬小樂一個人坐在床上,想起在河堤上差點被金柱掐死的事還是一股熱血上涌,沖得腦袋發暈。
不管咋樣,這口氣還是要出的,否則就落下了話茬,往後不管過多長時間,提起來就沒面子,那是一輩子的事。
馬小樂走到院子里,秋日的陽光很溫和,照在身上暖暖的。他不想呆在村子里,覺得渾身難受,還是到果園子的屋里,那里他才覺得舒服。
鎖了大門,馬小樂由小路趕往果園,他沒走村南的小橋,那里人來人往,他覺著臉上難看。可是走小路也不能避開鄉親們,農忙時節,地里都是人。他們都想跟馬小樂說說話,順便表示下同情,可他不想說話,應一聲就悶頭走開了。
走到村南的淌水渠南側的電灌站旁,馬小樂拐到了河堤下,河堤上的人太多,還是避開點。
剛走沒多遠,堤坡上柳淑英的影子出現的視線里,馬小樂猶豫了一下,硬著頭皮走了過去,「阿嬸,收秋花生呢。」
柳淑英听到馬小樂的聲音一驚,這河堤坡上只有她一家種了秋花生,所以旁邊沒有人,一直是她一個人在忙活,猛地听到個聲音哪能不吃驚,況且還是馬小樂。
「小樂,你……」柳淑英站在原地沒動,愛憐地望著馬小樂,眼里透出一股母性的關愛,讓馬小樂很舒服。
「我沒事。」馬小樂接過了話,「阿嬸,要幫忙不?」
「不,不用。」柳淑英見馬小樂回答的很輕松,臉上露出了笑容,「小樂,一直見不到你,也不好意思去你家看望你,不生氣吧?」
「不,生啥氣呢,不就一點小事麼。」馬小樂勉強地笑了笑,「阿嬸,那沒事我先走了,我到果園子里。」
「唉,小樂,今晚我回去把家里的蘆花雞殺了,給你頓雞湯,晚上你在果園嗎?」柳淑英很認真地說。
這話听得馬小樂心里很感動,一暖就有股熱流要從眼里出來,禁不住哽咽道︰「阿嬸,你咋對我這麼好呢,我看出來了,你是對我真的好!」
馬小樂的哽咽讓柳淑英鼻子也發酸,「傻樣,這麼大了還哭鼻子,男子漢那這麼輕易掉眼淚。」她走過去,把馬小樂攬在懷里。
馬小樂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實在是忍不住,無聲地落下了兩行熱淚,將柳淑英的前胸濕了一大片。
離開的時候,馬小樂對她說雞湯不用弄了,干媽胡愛英已經炖了,晚上他可能要回村里住,不在果園里。柳淑英有些失望,馬小樂說,等以後有時間再炖,他好慢慢品嘗。
說完這些,馬小樂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其實他是在騙柳淑英,因為他不想讓柳淑英晚上到果園里,現在他只想一個人好好想事情,不想被打攪。
一個人走向果園,身影孤單。
沒多會,到了果園院門口,馬小樂看著周圍,覺得尤其親切,才兩天沒來,就有很漫長的感覺。他模模門鼻子,掏出鑰匙打開了鎖。
在推開門的剎那,馬小樂感覺是真的到家了,不管怎麼說,一個人在這里已經住了兩三個年頭,感情深著呢。
院門內的阿黃精神很好,馬長根每天都來喂它。院子里的雞鴨也很有活力,沒少了半口吃的。馬小樂喜歡看著院子里的雞鴨狗活蹦亂跳的樣子,听著院牆外果園里果樹葉子被風吹起時「沙啦啦」的聲音。
馬小樂找個凳子坐在院中,感覺這才是他的窩。其實這兩天根本用不著在村里住的,可馬長根非要他在村里,說一個人在果園里,萬一狗日的金柱要過去找事也沒人知道,那還不知會發生啥事。
事實上,金柱是不會去找事的,因為馬小樂在他眼里根本就不算一道菜,他正忙著為金朵張羅出嫁的事。請了幾個匠人把家里收拾得嶄新,牆壁上刷了白灰,雪白雪白的,還用自家的柳木和楊樹木打了新桌椅,說到時迎親的隊伍來了,不能讓他們看著寒酸。
金柱的爹娘一切看在眼里,其實也高興不到哪兒去,畢竟這門婚事金朵是不願意的。可他們對金柱也沒啥法子,管不了他,就拿金柱打馬小樂的事情說吧,老兩口執意要去看望看望,可金柱說不能去,要是去了,他就在家一把火把房子燒掉。老兩口相信這事金柱能做出來,哪里還敢去看望呢。
其實,要是金柱不攔住他爹娘去看望馬小樂,興許就沒下面的事了。
馬小樂不是沒有眼色的人,他覺得金柱這樣的狂妄之徒,該不惹還是不惹為好,如果他家里人來看望看望,道個歉,說點好听的話,他也就沒啥想法了。可是他在村里住了兩天,啥動靜也沒有,所以才下決心要做一番讓金柱意想不到的動靜。
當然,馬小樂也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也就是他真正的磨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