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只似風前絮,歡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連江點點萍。
——王國維
轉眼,又是秋天了。這惱人的秋啊,一年又一年,準確無誤的來臨,流去了多少年華,帶來了幾多惆悵。
無雙呆呆的,坐在空蕩蕩的房子里。房子里死一般的寂靜,因為寂寞而顯得空曠,四周寒意浸入肌膚,到處都是冷冰冰的,像個墳墓。她的婚姻與愛情早已是一座墳墓了。經歷了生活的磨折與摧殘,她的心早已千瘡百孔。這世間,有哪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呢?
她的孩子一個月前去了,去的很平靜。她常想,是上帝把他帶走了,上帝看他太愛了,所以要把他帶走。每一個死去的小精靈都是一個天使,純潔的來到人世,又干淨的離開。他一直都是那樣安靜,安靜的躺了五年,安靜的陪伴了她五年。五年的時光里,她是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但是至少漫漫長夜里,還有一個呼吸著的生命在陪伴著她,她就不感覺到孤獨。其實,除了這一點點來自孩子的溫暖,她早就一無所有了。詩人們常常贊美生活的美好,那只不過是孤獨者的心靈安慰罷了。對于生命,她早已看淡,看透。她的心早已被生活一次次撕碎,再也沒有什麼以傷害到她了。
幾年前,听說河源結婚的消息,是在一個朋友的聚會上。一個和她交情不錯的女友說,知道嗎,雙,河源結婚了!听說新娘長的很一般呀。也許是在人前,她裝的很淡然,從容,波瀾不驚。只是輕輕的哦了一聲。那天晚上,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已是有些微醉。搖搖晃晃的走著,胃里卻翻涌的難受。她知道,她心里的那個大廈已經倒了,她的精神支柱從此沒有了。她的心里像被掏空一樣,空的令人難受。昏黃的路燈下,她斜倚著電線桿,就那麼無聲的流著眼淚,擦也擦不干的眼淚。也是直到那時,她才深切的體會到,自己曾經的做法給河源帶來過多麼大的傷害。她風光的與何元維戀愛,在眾人的祝福聲中結婚,她被掌聲和鮮花包圍著,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完美。她何曾考慮過河源的感受?她不會知道那些日子里,河源是怎樣掙扎著度過的。此時,她才真正飽嘗失去一個人的滋味,是已經晚了。
此生此世,她知道,她真正的失去了他。失去了河源,她的生命已經死去了一半。她甚至覺得活著已經沒有了意義。
現在更徹底了,她什麼都沒有了,丈夫,孩子,美好,愛,溫暖,她什麼都沒有了,到底,她還是孤獨一人。幸福就像童年時吹的肥皂泡,那麼絢麗,又那麼短暫,一眨眼之間,上帝就收回了她所有的運氣。這就是父母為她安排的好婚姻麼,這就是眾人眼中般配的好姻緣麼?原來是如此脆弱,不堪一擊。也許只有真正和一個人走在一起,才能認識到他的真面目。
無雙緩緩站起身,來到窗前,看著正隨風而落的黃葉。這一切不幸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人的面具是什麼時候撕下偽裝的?
記憶的河流緩緩流過。回憶是刺心的。
孩子出生後,經醫生診斷為腦癱,而且是最嚴重的一種。孩子注定了不會站,不會走,不會說話,甚至連微笑都不會。醫生說,最多不會活過三年。何元維勸她把孩子扔掉,但她覺得這是一個生命,她實在狠不下心。時間一天天過去,何元維剛開始還有一點耐心,後來慢慢就煩了,動不動就脾氣,有時還亂摔東西。再後來,他回家的時間也越來越晚,總是說有應酬。兩個人之間的交流也少了。感情這東西,就像一盆嬌艷的花,你不精心澆灌,不呵護,它就會很快枯死。再後來,他總是醉醺醺的回家,稍一不順心就沖她破口大罵。無雙這才知道,有些斯文其實只是華麗的外衣,是給別人看的,它只是狼的外套,但是狼的本性卻永遠不會改。
有一次,何元維甚至把孩子舉起來要往樓外扔,無雙急著去阻攔,何元維開始大罵,「你就是個**,不要臉的婊子,誰知道這是你跟誰生的野種,卻讓我來養」無雙的頭一陣嗡嗡,後面的話再也沒听見,一頭暈了過去
想到這一幕,她的心就不寒而栗。她的心,在那一刻,就已經徹徹底底的碎了。
然後,又展到拳打腳踢。這樣的事,若是有了個開頭,以後便是家常便飯了。何元維也曾有過悔意,也曾向她道歉,但是,過不了多久,就又故伎重演了。這一切成了惡性循環,反復的吵架,和好,再吵架,她的心真的累了。她不想再去委曲求全,不想再活給別人看。畢竟日子是自己在過。
真的有一次,當何元維舉起拳頭時,她沖進屋里拿了一把菜刀,她披頭散的樣子真的把何元維給震懾住了。他放下了拳頭,而她冷笑著扔下菜刀,揚長而去。
第二天,她毅然去了法院。
直到現在,她都不後悔那一刻的舉動。若是沒有了愛與尊重,這樣的婚姻寧不要。
判決結果出來那天,她走在大街上,迎著陽光,感覺從沒有過的輕松。從此再不必演戲給別人看了,從此再不必委屈自己的心了。這惡魔般的日子到此終于結束了。
那一天,她在擁擠的公交車里,突然看到河源一家人在路邊走著,兩個小孩子在他和妻子身邊歡快的跑著,笑著。他的妻子挽著他的胳膊,一臉的幸福。那一瞬,她突然覺得心里好失落,好心酸,好難過,五味雜陳。若不是命運的陰差陽錯,此時走在他身邊的人該是自己,那兩個愛的孩子也該是他們的孩子。無數個痛苦,寂寞的夜晚,她是靠著對他的思念才捱過的,他曾經的愛給了她精神上的支撐。她曾苦苦呼喚過他的名字,一遍遍。他是她的支撐,是支柱,是她寂寞里唯一的光亮。是,是,他也許早就將她忘掉了吧?因為是那樣久的事情了,能他早已忘了,忘了他曾經愛過一個人。想到此,她的眼淚禁不住簌簌的流下來。
歲月啊,歲月,你終究是無情的!
繞了一大圈,她的生活又回到了原點。她終究是一無所有了。
起風了。薄暮時分的西風似乎更緊了些。有一個窗玻璃沒有關緊,被風吹得吱吱扭扭的響,讓人听了,想落淚。
也許換個地方會好些,她想。老是呆在一個令人傷心的地方,遲早會抑郁的。換一個環境,也許這些傷痕就會慢慢愈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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