盱眙,沈府
「沈忻!你還敢胡說?!」沈家正屋大廳里,沈真沈老爺子努力的撐著身子,不讓自己滑下椅子,顫抖著須發對了一個年青人怒喝道。
「大伯,您這話怎麼說的!俺也是依了律條辦事不是?」說話的是名二十出頭的男子,生的有些單薄,眼楮轉得卻是溜溜的快。
他正是沈默的遠房堂弟沈忻,兩兄弟是同一位祖女乃女乃的,雖然說血緣不遠,可家卻是早分得清爽。沈忻家中本也有些田產,卻從他父親那輩子起便吃喝嫖賭,差了個抽字便能湊齊五毒。所以家道不免中落。這沈忻和他爹倒真是親生父子!兩人一般的游手好閑,沒錢花用了,便出售些田產、房屋。現在只剩下祖上傳下來的一所小小的舊宅院,原本是給看田莊的管家們居住的。現在田產吃光賣盡了,管家佃人們早就各尋生路,空下了這宅子,這沈忻一家便干脆賣了自家居住的大宅,搬過去舊院里住下了。
宅子倒是賣了不少錢,可坐吃山空,終于還是見了底。沈忻早年便娶了房妻室,育得一子一女,後來家道破敗得厲害,外家被他滋擾得煩不勝煩,前些日子干脆使錢求了一紙休書,接了女兒回家。這沈忻也不多話,當即收了錢,看著妻子空著手兒,含淚告別兒女出了門去。他也不顧兒女可有飯食,轉臉便出門趕去縣城耍子去了!
沈忻父親沈南這幾日因著親友家中辦白事,拎了疊草紙便上門說去幫忙。連吃了數日酒宴,看著頭七都過了,事主家又謝了他兩貫錢,這才回轉家中。剛一回家,卻听著眼前的孫子孫女哭著說了媽媽被外公家的人接走了。沈南一股無名火起,恨恨得一直等到下午時分,才見到沈忻酒氣燻天的回來,沈南不禁大怒道︰「敗家的東西啊!我那好好一個媳婦竟被你這般放了手?!」
沈忻剛在賭坊輸了些錢,心頭正煩燥,也不與父親好臉色道︰「你這老頭倒好說!那女人天生一副掃帚眉,克得我一年不如一年,唯獨合適了你這老頭,平日里背著我勾勾搭搭的倒也罷了,畢竟肥水不流外人田!現在我趕了這掃把星去,眼見著便要發達了!你竟還要罵我?!」
沈南娘子去的早,他本也養了幾房侍妾,後來家道敗落下來便都賣了去。可人老心未老,性子上了來,便把手伸向了兒媳婦。沈忻媳婦性子懦弱,不敢反抗,被他半強半哄著弄了幾回,此後,沈南倒是隔上些日子便要尋上兒媳婦來弄上一弄。
听著兒子這般說,沈南的老臉紅也不紅,怒道︰「你懂什麼!你這不肖子日日不沾家,我若不幫你看著些籬笆,被別人佔了去,那不是便宜了外人?!只是你不當寫那休書啊!這親家不斷,早早晚晚還有些進益,這休書一寫!給的錢再多也只是浮財過眼啊!」說到這兒又想起個事來,急著問道︰「那錢呢?快拿些與你達,這月復饑餓難當,我且去買些吃食填肚子再說!」
「哪里還有,全扔賭坊里了!」沈忻在縣里吃了些肉食,這會兒正飽著,伸了個懶腰,坐在廳中的椅子上,隨手摳下條木刺來剔牙。
「不肖子啊,賣了我那媳婦的錢,竟全都輸了去!你可記得你達……還有你這對兒女,都餓了一天呢!」沈南心疼得臉都扭曲起來!順手攬過眼前哭得花貓一般的孫子,借了勢頭怒罵起來。罵了好一氣兒,見沈忻只是左耳進右耳出,不做理會,只好又道︰「一點也沒剩些?」
沈忻也不開口,拍拍腰間空空的荷包,繼續剔著牙,終于剔出了一條肥壯的肉絲出來,在父親兒女們的眼光中,又把它扔回嘴里,嚼上幾嚼,吞入了肚中……
「不肖的敗家子啊!竟然在外面吃了酒肉才回家!現在媳婦也沒了,錢也輸光了。可讓我這一家老小,如何渡日?!」沈南咽了口口水,也沒氣力再罵,只好問計道。
「父親何需擔心,我早有謀算,只是需得出些氣力,是以今日才吃了個飽。稍遲一些,便要去謀一場長遠富貴了!」見父親不罵了,沈忻這才懶洋洋的答道。
「長遠富貴?!從何而來?!」听到兒子的話,沈南坐直身子,湊了過去問道。
「父親可記得沈真大伯家了?」
「沈真堂兄,我自然記得。可那老東西小氣得能讓家里的耗子餓死!怎舍得幫我父子渡日?」沈南听著兒子的謀算竟是堂兄沈真,不由得泄了氣,癱回椅中。
「你可知道,大伯家的沈默堂兄,前些時候失了蹤影!他那長隨只尋回一些沾了血跡的隨身物品……」
「知道啊,到現在還沒消息,沈真那老家伙這段時日可是心神不安,前些日子還見著他,頭發全白了!」
「這快兩個月人還沒下落,出去找的家人陸續都回來了,遠的都尋到濠州城了,也沒找見人……以我看,八成這人是不在了!尸身卻不知被野狗吃了還是野獸啃了呢。」
「那……」沈南慢慢的听出了些意思,再次坐起身,湊近道︰「依你想……?」
「收繼!」沈忻眉頭一抬,臉上浮出些yin邪的笑意道︰「我好壞也算是沈默的兄弟不是,現在老婆也休了,沒有妻室!其它人再想收繼也得過了我這關去!我先收繼了那沈家嫂嫂,再去到沈家門上,求那沈老頭過繼了我,或是將來和那韓影娘生了兒子再過繼給沈默!反正沈真這門也算是絕了戶!諾大的家業,便宜了誰不是便宜呢?一筆寫不出兩個沈字,好壞我生個兒子管他叫爺爺不就是了!哪怕他一萬個不依,我白得一媳婦,再與那韓家打打秋風,也少不得咱一家的嚼用!」
元朝的法律上來說,收繼婚非常常見,父親死了,除生母正妻之外的妾侍都可以由長子繼承;兄長死了,嫂嫂也要嫁給兄弟。有的時候舊人白帳中,新人入牙床,卻也是世所常見的了。這沈忻便是因此想要收繼那沈默的老婆韓影娘,進而謀奪沈家的家業!
「好謀算!」沈南听得興奮,險些從椅上滑月兌下來,扶著桌子道︰「那待要如何行事?」
「那沈真老頭只怕不易點頭,拖下去的話夜長夢多!兒子準備先搶親,生米煮成熟飯!今晚就模黑把韓影娘給搶出來……明日再上門說合,管教他沈真老兒沒有辦法!」
「果然是我親生的兒!甚妙甚妙!」沈南抖著胡子,腦中己經開始想象著兒子收了堂兄沈真的家產後,該會是如何一場富貴到手!轉眼一想,好象沒這麼容易,皺眉道︰「我兒想的甚妙,只是這沈真家也是院深牆高,你又如何綁得那韓影娘出來?」
「你當我真的把錢都賭輸了麼?」沈忻奸笑道︰「釣魚也得舍些餌料不是,我給了那沈家後園的王婆子十貫錢,又許她成事之後,再給她四十貫棺材本兒。己經說好今晚她在里面照應著給我開門!」
「哈哈!我兒當真是算無遺策!好計,好計!」沈南听了這話,再無顧慮,模起桌上茶葉桿兒煮出的茶水來灌了幾口。挽了挽袖子道︰「今夜綁了那韓影娘回來,明日還須得老父叫上族中的親友,一起去說合說合,到時為父少不得還要打罵你幾句,與那沈老頭兒出氣。」
「這是自然,今日與父親解說此事,為得就是要落好後手。父親不要耽擱了,今晚便去請上幾位族親,商議一二,咱們分頭行事!」說到這兒,沈忻面露難色道︰「只是……兒子的錢都與了那王婆子了,請族親吃酒卻是無法可想……」
「這個無需為難!我兒即是要做正經事,這錢為父的出了!只是……這日後繼了沈真的家業……」沈南爽朗的一拍桌子,應承了下來。這幾日他在親友家幫襯,銅盤、銀筷的倒是順了一些,回來的路上便己經去當鋪投了死當。這會子腰中倒是有些倚仗。
「自然少不得父親的一份!」沈忻哪里不明白父親如此大方的用意。兩人手在袖中比劃了好一會兒,終于談定二八分帳,父二子八!見父親應承下來說合的事,沈忻心中大定,兒女在一旁早就餓了一天,哭聲都啞了,便隨口道︰「莫哭了,晚上同爺爺去吃酒席。」
沈南倒底還是心疼孫子,哆嗦著從懷里模出半塊餅子來,掰碎了,分與孫子一塊。剩下的還要再揣回兜里,卻見到孫女眼巴巴的望著手里的餅兒。咬了咬牙嘆道︰「賠錢的貨啊,拿去吃吧!」沈南只好再掰了更小的一塊,遞給孫女。兩個孩子抱著比自己巴掌還小些的餅子,幾口便吞了下肚,還向沈南懷里去看。卻見沈南一拍桌子,瞪眼道︰「沒听你達說麼,晚上還有大宴!現在吃這麼些做什麼?!留著空兒晚上塞好的!」
當晚沈忻便趁夜模去了沈默家的後園,一敲門,里面果然有人應聲問道︰「是哪個?」
「我是忻少!」
「好!好!忻少稍等,俺這便開門……」大門吱呀一聲的打開。王婆子做事倒是穩妥,不只是開了園門,還幫手指著那韓影娘所住的內院所在。沈忻臉上蒙了娘子留下的半片肚兜兒,腰里別了把柴刀,身上背了一捆麻繩,輕輕悄悄的來到韓影娘所在的窗外。
里面主僕三人正低頭玩著抹牌,冷不防大門之外跳進來一個蒙面的漢子,一桌子牌嚇得掉了一多半兒,眼看就要驚叫起來!
「要命的都莫喊!」沈忻揚起了手中的柴刀,重重的砍在三人面前的桌上,道︰「不然俺禹王寨的好漢,刀下可不會憐香惜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