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便是高郵張士誠?」盯著被五花大綁的張士誠看了好半天,沈默這才出聲問道。
「正是!」自被捉到的時候,張士誠心里便己經沒了什麼生念。這幫行商,訓練有素,勝似強軍不說,船隊中竟還有油罐與火器!自家被逼著帶領鹽梟劫船,大冬天的沉了船,那些落入水中的鹽梟們怕是凶多吉少,可船隊的人看也不看,分明是把人命視作草芥,殺人不眨眼的悍丁!自己不過是剛巧被那姓莫的看見認了出來,才被從水中撈出來。只怕被這位沈老爺審問完後,也是難逃一死。是以,他倒也沒什麼搖尾乞憐的意思只是不卑不亢的答道。
望著堂下的張士誠,年近三十,生得劍眉怒目,鼻梁高挺,要說帥哥倒也不至于,可很有些剛毅之象。眉心之間,凝聚出一塊肉瘤,更讓人看起來有些生畏。听他說話的語氣沉聲悶氣,沒有什麼畏懼之音。看樣子倒是個有些膽色的。
「我且問你,為何要帶著鹽梟,劫我沈家船隊?」沈默淡淡問道。
「這卻怪不得俺。這位莫老板在蘇州把俺們鹽場的邱鹽頭腿給打折了。邱鹽頭回到高郵便強命俺帶著幫鹽梟等著要報仇。當日莫老板與邱鹽頭沖突,與小的並無相干,可俺還是挨了頓打;後來邱鹽頭要報復莫老板,小的也是被逼著來的,大冬天落在水里,幾乎凍得死掉。嗐!總歸是俺命厄時窮,即是落到老爺手中,听憑老爺發落便是……」
張士誠的話倒讓沈默一笑,和聲道︰「那邱鹽頭讓你劫船隊你便劫了,他若讓你去死,你也去麼?」
「他當真讓俺去死,俺也只得去死……」張士誠無奈道︰「俺一家老小的生計盡在他手中,就如此次,他命俺來劫船,雖說凶險,可若是不來,俺一家老小便沒了生路。」
听他這麼說,沈默卻沉聲道︰「我听說那邱義,也不是善與之輩。即是橫也死,豎也死,你又為何只想自己死?何不殺了那邱鹽頭,也強過被人軟刀子逼死!」
「呃……小的家鄉便在高郵興化,本鄉本土,九族俱全。殺了鹽頭,無異殺官造反。劫商船至多也不過是行盜匪事,斬我一人而已……」張士誠嘆息道︰「小的得罪了貴府,是生是死,全憑沈老爺發落。可俺一家老小還得在邱鹽頭的手下討生計,試問怎敢違逆?」
听了張士誠的話,沈默只是盯著下面跪著的張士誠一言不發。沒有人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麼,莫風只見沈默臉上忽晴忽陰,手掌握在椅子扶手上一松一緊,卻想不通他為何會這麼猶疑。不過是個鹽工,或是殺了或是留著做個苦力,有什麼為難的?
愣了好一會兒,沈默忽然笑了起來道︰「從今兒起,你便是我的人了。日後有人欺負你盡管報我的名號。便是那邱義若是坑害你家人,也只管來尋我。我自會與你做主。」
「嗯?」莫風與張士誠兩人一起驚呃起來,抬頭望向沈默,表示不懂他的意思。
「不明白?」沈默站起身悠悠道︰「你是個有氣性的人,也不怕死。我留你一命,跟我混,干不干?」
張士誠一頭的霧水,一臉的懵懂,望著沈默的身影,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好象意識到不妥,只好出聲道︰「小的只不過是個鹽工,賣些苦力氣。如今落在老爺手中,自然是任老爺處置。只是實不明白老爺何以如此垂憐。」
「哼哼,你不明白也不要緊。那是因為你還沒遇著給你三顆痣的人。」沈默惡趣味的一笑,卻而又道︰「即是願意跟了我混,那我便分派個事兒給你。」
「三顆痣……?」張士誠在肩頭噌了噌臉上的癢,疑惑著道︰「老爺要小的做什麼,只管吩咐便是。」
「我要你……殺了邱義!」沈默溫笑的說道。
「呃!老爺還是殺了小的吧……」張士誠把頭重又低了下去,剛剛生出的生機,轉眼像是泄了氣的羊皮筏子一般,空空癟癟。
「你且莫急。我不限你時日,只要你起個誓,他日必殺邱義便算數的!日後有什麼難處,或是去尋莫領隊或是來盱眙尋我都行。」沈默輕巧得端起了茶碗悠悠道。
送了張士誠出去,莫風急急得走回廳里復命。正看到沈默和周芷若姐妹笑著說話,周芷兒怕是己有五六個月的身孕,小月復己經見了形狀,身材也豐腴了許多,本有些冷艷的臉龐也變得溫婉柔美。
「送走了?」見到莫風回來,沈默抬抬眼問道。
莫風倒是先向周芷若姐妹施了一禮,這才回道︰「給了他點錢,讓人駕了車送他到淮河邊,再教他自己尋法子回去。」
「嗯,這就行了。送得他太順當了,他回去了反而不好說。」沈默滿意得點點頭。
周芷兒聞言順口接道︰「方才妾身不在,那張士誠是怎麼的一個人,怎得讓老爺這般看重。還要他寫個投效書,又在他……**上烙三個疤?」
「呃……這個……呵呵,本來殺了也就殺了,只是我看他有點膽色,便想順手給那邱義下個絆子,教那膽大妄行的鹽頭早早晚晚的死在他自己人手里,方泄我之恨。」沈默掩飾著答道。他自然不能說那張士誠便是來日的大周高皇帝,更不會說這其實是給朱元璋留的絆子!至于那投效書與三顆痣……當然是有點惡趣味的意思,再一個也是讓張士誠有所顧忌,萬一來日他翅膀硬了的時候,或是還能有個牽制與要脅的由頭。
周芷兒察言觀色,自然知道沈默言不由心,只是自家這位官人身上己有太多不可理喻之處,她也不願在這些無謂的事上分說什麼,見著莫風告退下去安排其它事情,便把話題一轉道︰「妾身倒有件事要求老爺,這些日子,妾身夜不安睡,時常夢魘。倒想找個日子去寺廟里上上香祈祈福。」
「哦!竟有此事?」因為周芷兒確定有了身孕後,便沒再與沈默同房,是以沈默也是頭回知道這事,他想了想便不無愧疚得道︰「這些天我陪娘子歇息著吧。眼看就過年了,正月里咱們一家子去上上香,給娘子化解化解。」
「這可使不得……」雖然丈夫陪著自己來睡,在于她是一種很大的誘惑,可周芷兒還是不能由著心意順水推舟的應下來,只好搖頭道︰「妾身身子不便,服侍不得老爺,若是教老爺休息不好,可不是罪過了麼。」
「你為我懷著孩兒還不知要多辛苦呢,我不過是陪著你休息罷了,又有什麼!」沈默一揮手,便獨斷專橫得定下了此事。
周芷兒心中好象打翻了蜜罐兒一般,臉上不由得羞喜起來,卻被周若兒看了個正著,輕笑道︰「官人一說要陪著姐姐,姐姐嘴上不說,心里不知有多高興呢。」
周芷兒羞急得一掌拍去妹妹的臀上道︰「你想老爺陪你只管帶了他去,我可不跟你們爭這些個。只要我這孩兒順順當當的降下人世,我便也就知足了。」說著話,手掌不由得撫摩著隆起的小月復,眼光也變得慈和起來……
沈默一時間不免想起了星月姐妹,還有……穿越前的妻子韓穎。她們懷著孩子的時候,自己倒是都陪了不少,可輪到這時代的正妻周芷兒有孕時,家里家外一堆事兒,倒還真是顧不上這許多。
想到這兒,他便笑著站起身道︰「懷著身子莫要犯懶,來!跟為夫一起出去散散步。日後生產的時候也能順當些。你看星兒月兒,她倆生產就沒遇著什麼坎吧。全憑著那時候我帶著她們每晚在園子里散步的。」
周芷兒溫顏笑著握住丈夫伸來的手,任他拉起了自己,順勢挽著他的手臂。
「若兒,一起去罷。」沈默另一只手順手捉住了周若兒的腰肢道。
「我可沒懷身子……」周若兒輕笑著護著癢兒,終還是被沈默緊緊得攬著一起走出門去。
冬天的別院里,因為四下的谷壁遮擋,風倒不大,這陣兒也沒見雪,雖還沒到晚食的時候,可太陽己經西斜著掛在山谷上頭,照著谷中的景色,微微帶了一片黃色的光芒。
沿著內坡種著的作物,都己收割了去,顯得有些荒涼。好幾座高大的糧倉中,早己裝滿了新入倉的糧食。谷中間的水塘輕輕漾著波光,一些魚兒不時的透出頭在水面吐著氣泡。這時候正是各戶煮晚食的時候,炊煙裊裊的升了起來,把住宅區那片院落好象滿滿得洋溢著一些家的溫情。
「咦,這里怎麼又隔了一個小魚塘?」周若兒驚訝的發現養滿了魚的大塘邊上不遠,不知什麼時候又隔出了一塊小塘。
「這里養了些黑魚,一是最能滋補血氣,再一個……還能用來催女乃。」沈默笑著解釋道。這魚塘本就是之前他命人開挖的。這個時代的滋補品沒那麼方便,就連黑魚這種東西也不是時時有的,星月姐妹坐月子的時候,便是隔三岔五的才遇著一回,所以沈默覺著,平時做些儲備還是很有必要。
周芷兒一听便明白了丈夫的心思,望著前面這一灣小小的魚塘,一時不禁有些淚光盈盈。
沈默輕輕站在她的身後,擁著她豐腴的身子,只把手撫在她的腰間摩挲著,口中卻喃喃道︰「我要讓全谷的人知道……這個魚塘,被你承包了!」
周芷兒听得半懂不懂,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卻只是軟軟得靠在丈夫的懷中,感受著他口中呼出的熱氣撲打在自己的耳邊,輕輕的,癢癢的,就好象喝了那點絳唇酒一般,甜甜的幾乎要醉了去。自己姐妹二人嫁了這個有些神秘有些口花花心花花的男人,本還有些莫測前途一般的忐忑,如今看來,似乎卻是自己做出的最正確的選擇了。
「老爺……過了年派人去見見佛帥吧,妾身姐妹二人好壞也是他老人家的義女,當日因為陪著老爺去蘇州便急著成了親,如今孩兒也有了,總要和他老人家說上一聲才是。」周芷兒忽然有些想要把幸福宣告全天下的心思冒了出來。可全天下卻也沒多少認得的,而遠在他鄉,好象娘家人一般的彭瑩玉,自然便是首選了。
「這個不消說,我自有主張。」沈默輕輕一笑,他當然要派人去見彭和尚,可為的不單是告訴他周芷若姐妹的事情︰「我還要厚厚得帶上一份大禮,也謝謝他老人家把你們這對姐妹花兒送到了我身邊呢。」
「哦?有多厚啊?」被沈默一起拉入懷中的周若兒輕輕笑著問道。
「有三四層樓那麼厚吧……」沈默輕輕一笑,忍不住看了看谷中一片防守得比研發房還要緊密的院子,那里面正在緊鑼密鼓的印制著成堆的錢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