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三娘後半句當然不可能問出來,只說到「還是……」便讓南山自己去接話了。
南山拿著茶壺的手頓了頓,隨後穩穩當當添滿水,將壺放在一旁,淡淡地說︰「自然不是因為有難看的疤,只是有次泡湯泡久了,出來便暈,那次摔得很嚴重,之後對泡湯都有些畏懼了。」
崔三娘听她講了理由,勸道︰「你那是泡得時間太久了,時間短一些便無妨呀。執事娘子非讓你去你又要怎麼回絕呢?」
「是王娘子非要我去嗎?」南山謹慎地問道。
崔三娘點點頭︰「王娘子說你給娘子們說親的任務還未完成,結社聚會當然要去啦。」
南山端起杯子輕輕地抿了一口茶,老老實實地說︰「若是王娘子發話,我會去的。」
王娘子身後便是上遠,是上遠懷疑她了嗎?認為她身上可能會有梅花刺青?南山安安靜靜將茶喝完,崔三娘起了身︰「應當就這幾天,但要等盧節帥進了京。」
「盧節帥?」
「是呀。」崔三娘站著理衣服,低著頭同南山解釋道︰「聖人召宣武鎮盧節帥進京,要請他去驪山行宮小住呢。屆時公主也會去,遂將結社的娘子們也一道請過去了。」
南山之前曾听到過盧湛要進京的消息,當時還並不確定,沒想到不過半月,消息便被證實。河朔及中原藩鎮,大多對朝廷愛理不理,盧湛更是多少年都沒有進過京了。這次聖人能將盧湛請來,必定是給出了不錯的「誘餌」。
既然聖人頻繁地將吳王之子李佳音召進宮,是否打算立李佳音為儲呢?如果這是「誘餌」,盧湛進京便一點都不稀奇。
而如今朝局這樣混沌不清,李佳音能否順利登上儲君的位置,甚至到將來接替皇位,可能還要仰靠盧湛代表的中原藩鎮勢力。這次聖人的召見,應該是一場初衷雙贏的談判罷?
南山將崔三娘送走後,匆忙地做了早飯,囑咐過鳳娘後便騎馬出了門。她最近接了幾樁婚事,很是繁忙,去了趟官媒衙門,隨後又去丁供奉家幫著籌備兩日之後的迎娶事宜。
自開國以來,便有傍晚時分迎親的風俗。若是男女兩家離得較遠,沒法趕在閉坊前迎完親,還得提前與當地縣衙申請特許通行。
丁供奉家的人做事尤其拖拉,必須要一直催催催才會去做事。這天南山盯了好久,可還是到街鼓敲響時分,丁家迎親的隊伍才慢騰騰地出發。
迎完親又是繁復冗長的儀禮,丁家人懶惰卻又講究得過分,全部折騰完已是戌時三刻。夜幕降臨,府里熱熱鬧鬧的酒席才剛開始,南山與另外兩個媒人從新房出來,接了謝媒金,便可走了。
謝媒金很有講究,加上南山是半個官身,錢給多了會麻煩,故而也只是包個吉利數字意思意思。
南山揣著她微薄的謝媒金,饑腸轆轆地牽馬出了府。她抬頭看看月亮,想著許久不見老師了,要不要去請他喝個酒呢?听說她被放出來似乎還有裴君的功勞呢。
她想了想,再看看馬,決定作罷。她自己是可以翻牆,但帶著馬卻又不行,而將馬丟在這坊中任何一處地方她都不放心,于是只好牽著馬繼續溜達,琢磨著找旅店住下來。
避開了巡街的武侯,南山走得更是悠閑。到了沈鳳閣府門口竟還站定了歇一會兒。她從門外亮著的燈籠個數便能揣測出沈鳳閣有沒有回來。
沒有回來,南山迅速下了結論。她轉頭正要走,那邊噠噠噠的馬蹄聲卻近了。沈鳳閣因公務忙到現在,也是饑腸轆轆地回了家,但他精神卻是很好,在門口勒住韁繩,居高臨下看了一眼牽著馬的南山︰「南媒官有事?」
南山的確有事要同他說,于是點點頭。
沈鳳閣面無表情下了馬,將韁繩遞給迎面跑來的小僕,轉頭便往府里走,只干巴巴留給南山一句︰「進來。」
小僕連忙識趣地接過南山手中韁繩,南山便跟著沈鳳閣進了府。
沈鳳閣回府,外面燈籠則又多點了一盞。他甫在堂中坐下,執事便很盡職盡責地立即將飯菜送了來。南山坐在下首看著他吃,沈鳳閣吃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南媒官可吃了晚飯?」
南山肚子空空,于是搖搖頭。
沈鳳閣則又讓執事再送一份來。
南山等了約莫有一刻鐘的工夫,听到走廊外有動靜。從那腳步聲中判斷,來者是個女子,大概是侍女一類罷,她這樣想。
那侍女進了門,手捧食盤,頭則一直低著。她走到南山的小案前,一樣一樣地給她擺放好,只到放筷子時,她才略略抬頭,而南山這時恰好也抬了頭。看到這張近在咫尺的臉,南山心里頓時咯 了一下,她素來沉穩,這時竟被駭了一駭。
她飛快地低下頭,略有些慌張地眨了眨眼楮,直到那侍女躬身退出去時,她才松一口氣。
她細听了听,確定周遭已沒有人,霍地偏頭看了一眼上首正在吃魚的沈鳳閣。
沈鳳閣耐心又細致地吃著他的魚,面上還是老樣子。他瞥見了南山的驚愕之色,卻淡淡地說︰「的確很像罷?」
「是……」南山小心翼翼地回道,她穩了穩自己的情緒,道︰「像得仿佛是本人……」
像瞿松華,像極了瞿松華。南山還記得小時候,瞿松華拎著她月兌下來的髒衣裳說︰「髒兮兮的,真是可憐的孩子。我年紀夠做你姑姑了,你肯喊我姑姑嗎?喊我姑姑就給你買新衣裳。」
她當時沒說話,可瞿松華還是給她買了新的衣裳。
可是沒過多久瞿松華就去世了,南山從此便沒有了這個「姑姑」。
所以今日她看到與當年瞿松華分外相似的這張臉,驚得差點要跳起來。
沈鳳閣涼薄地挑挑唇︰「不過是易容伎倆罷了。」
他小氣吧啦地慢慢飲酒,南山則問︰「是何時進的府呢?」
「昨日。」沈鳳閣淡淡地說︰「但不出三日就會走,因為該試探的也試探結束了,她總不可能留在這里被戳穿。」
「試探?」南山略知道些沈鳳閣與瞿松華的舊事,他們之間似乎有很深的糾葛。如今有人易容成瞿松華的模樣接近沈鳳閣,沈鳳閣如果做不到若無其事,那就一定會被對方懷疑。
但沈鳳閣卻說︰「天真。」
的確天真,沈鳳閣那樣的面癱,就算有鬼跑到他面前說我要吃了你,他也能巋然不動,何況只是一個易容成瞿松華模樣的侍女。
南山松口氣,可沈鳳閣立即又說︰「但你方才露了馬腳,真是個蠢貨。」
他好像很不滿意,皺著眉頭吃魚。
南山有些氣餒地吃了一口蒸餅。
沈鳳閣岔開話題︰「你要同結社的娘子一道去驪山泡湯?」
「恩。」
「可以去嗎?」
南山猶猶豫豫地點點頭。
「若能推掉還是不要去了,這是安排好的局。原本上遠並不打算請結社的人,不知是誰同她說了什麼,她立刻改了主意。」
「我知道的。」
「知道你還要往里跳嗎?」
「可是不去會被懷疑得更深。」
沈鳳閣神情里竟平添了一分煩躁,他道︰「你不用著急澄清,大局快要結束了。結束之後便再沒有這些小局了。」
「台主也只是自欺欺人罷了。」南山這些年早就看了個明白。哪里有什麼結束與不結束,只要還有人,陰謀與傷害便永無止盡。
大局是不會結束的。
沈鳳閣被她噎了一句,胃口也不好了,擱下筷子放棄了他那盤魚,將杯中酒悉數飲盡。
沈鳳閣似乎有些煩躁,但寫在臉上的也僅有一分而已。但他內心這些煩躁也不是因為南山即將去赴「鴻門宴」,而是因為瞿松華,當然還有袁府那個怎麼看都不像袁家孩子的小十六娘。
南山又問︰「台主認為是誰在背後試探呢?」
設計她,又設計沈鳳閣,難道是……
「你認為會是誰?」
裴良春嗎?
南山想到這名字便皺了皺眉。她以前知道裴良春不是好人,但沒料到他的本事竟已到了這種程度。若任此人發展下去,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
這邊在議論此事,另一邊,妙鮮包則也揪著裴渠在說道。
徐妙文機智地分析完朝中局勢,末了道︰「有一個人我始終看不明白。」他皺著眉說︰「裴良春到底是那一派?」
「我回來不久,只比徐兄更看不明白。」
徐妙文哼哼道︰「最狡猾的就是你,心知肚明偏偏什麼都不說。你還不信我嗎?怕我會抖出去嗎?」
「這與信任無關。」裴渠還惦記著小樓里偷運出來的那些書,他沒有太多時間,所以得抓緊時間全看完才行。至于徐妙文的絮絮叨叨,則真的是可听可不听的分析。
徐妙文瞧出他的心不在焉,迅速翻了個白眼道︰「我還有個事要告訴你。」
裴渠抬頭看他一眼。
「你還記得我先前找九郎試探你那學生的功夫嗎?」
裴渠波瀾不驚的臉上好像又快起殺意了。
徐妙文怕被他再次掀翻在地,再不敢賣關子,忙道︰「我當時的確懷疑你那學生是內衛,不過現在不光我懷疑,裴良春已經設計好局讓那丫頭跳了。」
作者有話要說︰好像有蠻多話想說但是還是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