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這都快午時了,奴婢派人在這守著,您先回去用膳罷。」尹翠看了看當空烈日,擦拭額頭的汗,俯到太太耳邊輕聲道。
太太青著臉一語不發,誰也不敢挪動下腳步。
一行人簇擁著太太,在垂花門台階上一站又是半個時辰。
趙小茁身體年紀還小,哪經得住這麼長時間的站立,只覺得腿肚子又脹又酸,腳底發麻,像踩在軟綿上一般,她剛想換個站姿,就被站在一旁的三小姐發現了。
「四妹妹可是站不住了?」三小姐關切地問,眼底卻閃過戲謔的神情。
「不會,我還好。」趙小茁揚起倔強的小臉,擠出一個笑容。
三小姐不以為意,哂笑道︰「你要累了,跟太太報一聲,讓你回去休息。」
「我說我不累!」疲憊和日曬本就讓人躁動不安,再加上三小姐無緣無故的找事,趙小茁的聲音引來側目。
「吵什麼?」太太凌厲目光掃過來。
趙小茁趕緊低下頭,緊抿著嘴。
三小姐倒反應快,露出怯生生的表情︰「太太,婉兒見四妹妹有些疲累,好像站不長久,勸她不行就回去休息。」
不露痕跡的告狀,還落個關心姐妹的美名。趙小茁不由捏緊拳頭,無意間發現大小姐也看了過來,不是關心,而是厭惡和憐憫。
趙小茁一怔,再想看清,大小姐已轉過頭去。
難道大小姐也討厭她?
趙小茁還沒細想就被一陣急速的馬蹄聲打斷。
「太太,定是老爺回來了!」一行人似乎都來精神,各個翹首期盼。
趙小茁也想看看這個素未謀面的父親是什麼樣,踮起腳尖往前湊。
太太雖未吭聲,卻細細抹了下兩鬢的發角,問向尹翠︰「我今兒容妝可好?」
尹翠笑道︰「太太,好著呢,好著呢!」
正說著,一個小廝氣喘吁吁跪到太太面前︰「報太太,老爺說京城還有事,可能要去二老爺那住一陣,暫時回不來了。」
「不回來了?」太太笑意還沒到眼底,臉就冷了下來,攥了攥手心,轉而向身邊的人吩咐道,「尹翠,你先先帶他去周管事那歇息,其他人回去用飯吧。」說著,便遣散了一行人。
趙小茁略有失望,卻已經堅持不住,扶著碧桃一腳深一腳淺往回走。
她不知道為什麼王老爺沒如期回來,可無論什麼原因,從今天太太黑著臉來看,她以後的日子不見得好過。
「四小姐,四小姐。」碧桃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
「怎麼了?」
「那個,你的背後。」碧桃指了指她的衣服,小聲道。
趙小茁生手模了模,才發現腰下兩寸的地方,有兩個食指大的窟窿。
「衣服怎麼破了?」她一驚,壓低聲音。
碧桃滿臉委屈地搖搖頭︰「早上李媽媽衣服拿得晚,奴婢怕耽誤了小姐,沒細細檢查。」
又是李婆子!趙小茁一想到那張貪婪的臉,就覺得惡心無比。
碧桃怕被人發現,一手捂著破洞焦急地勸道︰「四小姐,這是太太送給各屋小姐的衣服,要是被人發現弄壞了可不好。」
不就等于駁了太太的面子。加之今天太太心情不好,再出點紕漏,還有消停日子過?
趙小茁正思忖著,身後傳來三小姐的聲音︰「四妹妹著急回去呢,不如到大姐屋里歇息喝口茶?」
她腳步一頓,正打算拒絕,回頭才發現三小姐和大小姐扶著太太朝這邊走來。
「四小姐。」碧桃急得快哭出來。
趙小茁緊緊捏著她的手,往後退了一步,飛快轉動腦袋,想著怎麼婉拒,就見三小姐笑盈盈走過來︰「都說大姐的小廚房做得糕點很是可口,四妹妹也去嘗嘗吧。」說著,一只手輕輕搭在趙小茁的腰上,詭異一笑。
「喲!四妹妹真不小心,怎麼把太太給的新衣服弄破了?」聲音不大,在場人卻听得清楚。
一行人吸了口涼氣,當下誰也不敢吭聲。
三小姐忙捂上嘴,錯愕如一只受驚的兔子︰「我,我不是故意的,都怪我心直口快。」
有膽弄壞太太給的,誰還在意說的人是無心還是有心呢?
三姨娘趕緊向太太賠禮,把三小姐拉了回去。
三小姐站在太太背後,一臉譏誚看著趙小茁。
碧桃看出三小姐是有備而來陷害自家四小姐的,又怕四小姐身子經不起折騰,立即下跪朝太太磕了三個響頭,把罪責攬了過來︰「太太,都是奴婢不小心。」
話未說完,太太便抬了抬手,示意打住︰「既然是你的錯,就自己去周管事那領二十板子。」然後面無表情看向趙小茁︰「丫頭如此就是做主子的沒教好,既然老爺不在家,我只能代他好好行使家規。來人,帶四小姐去祠堂面壁思過。」
末了,又附了了句︰「你們誰也不準說情。」
趙小茁被徹底的孤立。
祠堂的石磚又冷又硬,磕著膝蓋生疼,可沒人敢得罪太太,偌大祠堂連個軟墊都沒有。
這里供奉先人,見不得光,白天還好,可一到傍晚夕陽斜下,就變得陰冷起來。
趙小茁挪動了下沒有知覺的腿,累餓交加,喉嚨火燒般疼痛,她舌忝了舌忝干裂的嘴唇,裹緊衣領,想著自己會不會就此死在這里,陪眼前這些跟自己毫無關系的祖輩而去。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傳來輕微的動靜。
「誰?」一回頭,門縫間閃著微弱的橘光。
「是誰在那?」她又問了一句。
沒人應答,只留下匆匆離開的腳步聲。
她想站起來一探究竟,奈何兩腿早已麻痹,站不起來也使不上勁,只能往前爬了幾步,扒開厚重的木門,就見門口放著一盞缺了口的舊油燈和包了半張油紙的干饅頭。
她小心翼翼地拿進來,又探頭出去張望,遠遠看見一個提著燈籠的小丫頭對著另一個小丫頭指指點點,責罵聲和哭泣聲斷斷續續飄過來。
「就你多事!是想攀高枝啊,就是攀也要睜大眼楮看清楚啊!」
另一個小丫頭一味哭,說了什麼也听不清楚。
就听提燈籠的生氣地說︰「就你傻!杜武福的話你也信?再說柳月姐姐早說過了,少提四小姐的事,她都不說,你操哪門子心。」
大概怕人發現,那丫頭罵了幾句後,連拽帶拉把人牽走了。
趙小茁臥坐在門邊,回憶方才的只言片語。
杜武福?柳月?她到底知道什麼是自己不知道的?而柳月為什麼又不說?
一連串的問題縈繞在趙小茁腦海里,只感覺一張無形的大網將她罩著,無處可逃。
好在第二日太太就把她從祠堂放了出來。
吳娘來接她時,臉色陰沉,告訴她︰晚上李婆子身邊的一個小丫頭撞死在西門邊的牆上。
趙小茁震驚之余,問了句︰「為什麼?」
吳娘緊鎖眉頭︰「昨天得知小姐事後便去查了番,得知和李婆子有關,那丫頭是個人證,誰料晚上她想偷跑出去,被人截在西側門,拉扯間撞在牆上,當場就沒了氣。另一個倒口風緊得很,說本就跟著李婆子來的,所以李婆子在哪她就在哪。」
趙小茁冷笑一聲︰「她倒忠心。」
吳娘問她怎麼辦?
她淡淡一笑,讓她不好過的人,她也不會讓他們好過。
既然都是太太的人從中作梗,那只能一個一個拔出。
回屋後,她去看了眼昏昏沉沉的碧桃,傷口皮開肉綻,即便上了藥還是滲出絲絲血水。
趙小茁心口一揪,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正好踫見從外面回來的吳娘︰「查到了嗎?」
吳娘點點頭,壓低聲音道︰「杜武福經不住唬,三言兩語全招了。」
趙小茁問︰「都說什麼了?」
吳娘道︰「杜武福說前些時有個男孩來府上找過四小姐,當時他以為府上貴客的小廝,便沒理會,過了好幾天才告訴了柳月此事。說來這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說他欺瞞主子、知情不報,往小了說府里老爺的摯友、門客、朋友、同僚都細數不過來,一個小廝而已,人總有犯迷糊的時候。只是不知為何柳月將此事壓制下來。但听門房其他下人說,那天柳月知道後就往太太的院子去了。」
趙小茁恍然大悟,柳月肯定以為她與外面人私通,怕打草驚蛇先去報了太太,但出于沒有證據,太太借衣服之事敲打,即便錯殺,借機立威,不在話下。
既然太太指鹿為馬在前,那就別怪她借刀殺人在後。
思忖了片刻,她拉著吳娘,一陣耳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