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趙小茁帶著柳月魚貫進太太院子時,離辰時還有一刻鐘。
只是兩人還未走到太太屋子的門廊下,尹翠便迎了上來︰「四小姐,太太還在屋里等著你呢。」
趙小茁輕「嗯」了聲,點點頭,只說︰「請尹翠姐姐帶路就是。」
柳月則拉過趙小茁,站在門廊台階,小聲道︰「四小姐請小心些。」
趙小茁拍了拍柳月的手,叫她別擔心,就跟著尹翠進了屋子。
太太似乎並沒有責怪之意,問了幾句探望五姨娘的事後就假寐起來。
屋內頓時安靜下來,讓趙小茁也坐立難安。
太太越是不出聲,她越是猜不透太太的心思。
趙小茁心里沒底地喝了口茶,平復了心緒,正想著開口要說點什麼,就听見太太屋里的舶來大鐘「鐺鐺鐺」連響七下,看來已到辰時。
再過不了一會,大小姐和三小姐都要來定省了,那太太一大早把她叫到這里來坐著,又沒說什麼到底何意?
再說五姨娘流產,太太心里再高興也得做做樣子啊!
現在就這麼把她這麼晾著。
趙小茁想著,偷偷瞥了眼閉目養神的太太,見她如此淡定,大有胸有成竹之勢。
到底為何?
不等她細想,門外傳來小丫頭的稟報聲︰「太太,三小姐已到,正在門外候著。」
太太的眼皮動了下,卻未睜開,只是叫尹翠出去招呼。
不知尹翠說了什麼,就听三小姐說︰「可是女兒惹太太生氣了?」
沒一會,又听三小姐說︰「既然不是,為何屋里坐著四妹妹,卻不願見我?」
這次不等尹翠發話,太太在屋里開了口︰「讓她進來。」
三小姐路過趙小茁時,特意睨了她一眼。
那一眼,得意和得逞快感,毫不掩飾。
趙小茁蹙了下眉,對三小姐的厭惡至極。
太太似乎沒心情理會兩人私下的恩怨,叫人給三小姐搬了錦墩子後,就問了關于昨天探望五姨娘的事情。
三小姐倒回答得滴水不漏,只說昨天帶著四小姐去了五姨娘那,坐了坐就離開了。
太太淡淡「嗯」了聲,又轉向趙小茁︰「昨兒說要送烏梅湯,送了沒?」
趙小茁一怔,這送烏梅湯本是三小姐提出的,現在為何問她?
腦子飛快轉過後,她如實回答︰「是三姐姐送的。」
還不等太太再發話,三小姐驀地站起來,指著趙小茁反問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趙小茁先是始料未及,但很快反應過來,冷笑一聲︰「三姐姐如此反應,是怕被攪進去五姨娘的事?還是三姐早就知道什麼,心虛呢?」
「我。」沒想到對方主動捅破,三小姐一時竟找不到說辭。
半晌,她才悶悶道︰「太太,女兒今兒早上才知道五姨娘的事,就是怕才早早來到您這兒,想讓您替女兒做主。」
說著,她跪了下來,磕了個響頭,吞吞吐吐道︰「只是,只是,女兒有件事當說不當說。」
「說。」太太語氣不怒自威。
三小姐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趙小茁,一字一句道︰「昨兒女兒臨走時去了趟淨房,和四妹妹分開了。」頓了頓,佯裝說錯話般,忙搖手︰「女兒相信妹妹不會做什麼事情,只是想到有這麼一茬,便對太太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趙小茁終于知道被人陰一招是什麼滋味了。
她臉色一沉,趕緊起身福禮︰「太太,三姐昨天確實在臨走前和女兒分開了一段時間,可女兒一直和柳月一起,等在門口,後來覺得站在院內不妥,就去了院外等三姐出來,當時院里來往的丫頭婆子不少,您隨意叫一個人過來問問便知。」
三小姐嗤笑一聲︰「可我今兒來的路上,怎麼听見都在說,五姨娘一口咬定的是四妹妹呢?」
這件事確實讓趙小茁百口莫辯。
即使在來的路上,她也想過,如果五姨娘說是她,那下面的婆子丫頭想必早就交代好了說法,就算真找了人來,也沒人為她吐露真言。現在說要找人,也是為了拖延時間,等吳娘找來其他證據,來救她。
太太似乎也向三小姐倒戈,對著趙小茁冷言道︰「五姨娘說的,我也有所耳聞,四丫頭你還有何爭辯?」
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趙小茁只能示弱道︰「太太,平日里女兒與五姨娘並無來往,不知為何五姨娘非要咬定是女兒。」說著,她用帕子擦拭了下眼角。
話並非捏造,趙小茁這些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太太稍稍找人問一問便知。
但太太心思好像不在這個上面,只听她對尹翠吩咐道︰「叫人去五姨娘院子里問問,昨兒是否有人見過四姑娘站在院外?」
尹翠領命下去。
沒過一會,尹翠又進屋,當著趙小茁和三小姐的面,回稟道︰「太太,奴婢找人問過了,都說見過三小姐帶著四小姐進了院子,至于何時離開的,沒人注意。」
果然和自己料想的一樣!
趙小茁使勁地攥緊帕子,緊抿著嘴唇,一口氣憋悶在心里上不去又下不來。
三小姐趁機幸災樂禍,落井下石︰「太太,真沒想到四妹妹年紀不大,心思倒不少。只怕是害怕五姨娘生出個庶子,府里更沒了她的位置!」
「胡說!」趙小茁怒極反笑,「三姐也是庶出,難道就不怕嗎?」
這話如踩了三小姐的尾巴,她臉色一變,眼底含著怒氣,哼聲道︰「妹妹真是伶牙俐齒!到底是養在外室多年,涵養修養就不如府邸養出的女兒好。」
趙小茁反唇相譏︰「只會栽贓陷害于自家姐妹,難道三姐的涵養修養就好?」
「你!」
「夠了!要吵都給我出去!」
太太突然重重拍了下梅花幾,目光變得凌厲起來,喝聲道︰「來人哪!把她們兩個給我拉下去各打十大板!」
三小姐臉嚇得煞白,跪地求饒道︰「太太,女兒再也不敢了。」
可太太不收回成命,誰敢說不,就連個上前說勸的都沒有。
趙小茁知道自己這劫逃不過了,也沒必要廢話下去,再說只會吃更多苦。
都說太太的板子厲害,趙小茁算是討教了。
先不說板子打在身上的疼痛,就光听見板子落下時帶著的風聲,就讓人心髒一顫。
趙小茁緊閉著眼,咬著牙只等著板子一次次落下又抬起。
三小姐自第一板還有勁狠狠啐她一口後,後面的只顧喊疼,再也無暇顧及其他。
趙小茁卻害怕,自己這個幼小身體受不受得起如此懲罰。
每一板子下來,她悶哼一聲。
周邊的婆子喊著數數,陽光漸漸燙起來,趙小茁疼得滿頭是汗,曝露在初夏的太陽下,備受煎熬。
不知打到第幾下,板子停下來,趙小茁以為是打完了,被架起時卻還听見三小姐的叫聲。
難道是吳娘來了?
她想抬頭看清,只覺得脖子千斤重,還來不及看清來的人,就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再等醒來,已是申時初。
一身疼痛無以復加地席卷了的每個細胞外,她再也沒有其他感覺。除了轉動的眼珠的力氣,她連說話都覺得吃力得很。
「水。」
若不是渴到極致,她實在不想張口。
柳月趕緊端了茶杯過來,小心翼翼地喂上兩口。
趙小茁覺得有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干裂地疼痛減緩不少。
「最後怎麼樣了?」她稍稍有力氣,就想爬起來。
吳娘趕忙把她按住,擔憂道︰「四小姐莫動,小心扯了傷口。」
柳月在一旁又氣又急︰「四小姐這樣了,還管什麼最後,今兒若不是方先生,怕是小姐這條命就要折在太太手里了。」
方溫?!
趙小茁微怔,看向吳娘︰「他去干什麼?」
吳娘特意叫柳月出去添茶,支開她,才道︰「今兒要不是方先生出面作證,想太太告知五姨娘的貓膩,四小姐恐怕這會還醒不來。」
「是你叫他去的?」趙小茁下意識問道。
吳娘遲疑地點點頭,解釋道︰「老奴之前一直叫他盯著三小姐的一舉一動,卻沒告訴四小姐,是怕牽扯到小姐身上。今兒找他來也是下下策,否則四小姐此劫難逃啊!」
「吳娘,你真是糊涂啊!」趙小茁嘆口氣,輕搖下頭,「你這事為何不跟我說,萬一有什麼事,你覺得太太不會連帶我嗎?」
吳娘微翕下嘴︰「這,老奴真的沒想那麼多。」頓了頓,她忙轉移話題︰「好在太太知道隱情,已經將五姨娘都做了處罰,又打發人送來了膏藥和藥酒,叫四小姐好生養傷。」
趙小茁閉起眼,不再言語,她千想萬想就在自己瞞著吳娘的同時,吳娘竟然也瞞著自己許多。
與此同時,三小姐在屋里大鬧脾氣,要不是身上有傷動彈不得,恨不得撕了眼前的男人。
「滾滾滾!別站在我眼前礙眼!」
三小姐把空藥碗朝方溫砸過去,要不是方溫眼疾手快,側身躲了過去,這碗正中他的額頭。
見方溫不吭聲,珍珠在一旁勸道︰「三小姐,您身上傷不能動氣。」
三小姐冷笑道︰「只怕我死了最好!」
方溫這才開口道︰「傷了就好生養著,又說什麼死啊活的。」
三小姐惡狠狠地盯著他,恨不得從他身上剜出個窟窿來,咬牙切齒道︰「你好心跑去就是為了幫那鄉下丫頭吧?別以為我不知道,五姨娘肚子懷得本就是野種,我好心幫她一把,她再還我個人情,難道還是我錯了?」
方溫听得只嘆氣搖頭,又不好說什麼,只得指著珍珠斥道︰「八成是你給三小姐出的餿主意吧?」
「你少扯珍珠,她是母親留給我的!」三小姐不甘示弱頂了回去。
珍珠是機靈人,不想變炮灰就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找了個借口退了出去。
等屋內只剩方溫和三小姐兩人時,方溫才坐到三小姐床邊,溫和道︰「你想借五姨娘流產之名害四小姐,順道把太太也牽進來,到時老爺怪罪下來,于你于五姨娘大有利處。可你不想想,這不把自己往絕路上逼嗎?老爺雖說不管府里的事,可戴綠帽子,換哪個男人能吞得下這口氣?萬一查出什麼,你和五姨娘難逃其咎,你以為你是府上的女兒,老爺就真不敢把你如何?再萬一查處你我的事情,怕是你我的命都難保。」
話說到此,三小姐雖說听進去了,可心里有了別的計較,她扭過頭,皮笑肉不笑地盯著方溫︰「說來說去,你是害怕自己被牽連進去吧?」
方溫皺了皺眉︰「你這是什麼話,我說的是害怕我們倆都被牽進去!」
「是嗎?」三小姐眉毛一挑,不等方溫下話,就把珍珠叫進來。
「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