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未時剛到,趙小茁就帶著柳月出了府。
很快有人報信到太太那,尹翠小心謹慎地問了句︰「太太,就由著四小姐去?」
太太不以為意地哼了聲,拿起手邊的碧螺春細細抿了口,才道︰「總歸是要嫁人,日後去了謝府可不像在家里這般自由。我也算仁至義盡,不能事事都壓著她,日後總要留點念想罷。」稍微停頓了下,又道︰「再說,這事還便宜四丫頭了,要不是謝宸恭是庶出,我真看好那小子,再歷練個五年八年的,說不準半個謝家都能頂起來。」
尹翠微怔,帶著一絲疑慮︰「謝六公子今年也就十六,再過個五年八年離而立之年都好尚早,能頂起半個謝家,太太是抬舉他了。」
「抬舉?」太太睨了眼身邊的人,淡淡一笑,「我在你面前還用得著說違心的話?」
言外之意,你做下人的還敢對主子的話有質疑不成。
尹翠是多伶俐的人,忙俯首帖耳立在一旁,解釋道︰「太太,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是說謝六公子如此得太太賞識,是他的福氣。」
太太倒沒有計較的意思,不過好听的話誰不喜歡听呢,樂道︰「罷了罷了,別拿那些好听來哄我。我只告訴你,你听在心里就是,中元節那天謝老太太告訴我,說等過了秋分九月廿二,就叫她家的六小子跟著家里的總掌櫃學徒去,你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吧。」
尹翠機敏地點點頭,都說富不過三代,可謝家家大業大想要保住一份祖產,就得挑最優秀的子嗣繼承家業,傳承商道技術。
「只是沒想到謝老太太如此開明,竟不分嫡庶有別。」
太太嘴角一勾,露出敬佩的神情︰「這就是老太太的精明之處,讓養尊處優的嫡子也有危機感,誰敢拿自己前途開玩笑,即便哪房養出個敗家子也不會壞了大局。何況別人都好,就你不好,無論出身如何,只怕在府里也抬不起頭來。」
只是道理都懂,可落到自家身上就未必下得去手。
太太無聲地嘆口氣,抬了抬手︰「罷了,不說謝家。總之四丫頭嫁過去未必虧待。」
尹翠會意,又問了一句︰「至于老爺那邊?」
話音未落,太太擺手打斷︰「放心,若沒個**成把握,我怎會把事情攬到自己頭上。」
大有勢在必得的意思。
與此同時,趙小茁已在茶坊的單間見到平生。
破天荒,頭一次平生要柳月出去,要單獨跟趙小茁說話。
柳月雖滿心不樂意,不過事關重大,也不敢跟平生多計較。不過出去時,還是忍不住白了一眼平生。
平生嘴角一抹苦笑,撓了撓後腦勺,無聲說了兩個字︰很快。
不過不等他說完,柳月就合上包廂的門。
趙小茁捂嘴一笑︰「沒看出來,你還挺尊敬柳月。」
與其說敬不如說怕。
平生哪里听不出話里有話,只得干笑兩聲︰「四小姐,你就別埋汰我了,我這也是迫不得已,還望四小姐回去後多幫我說幾句好話。」
倒挺會求人!
趙小茁暗笑,輕咳了一聲,佯裝為難的樣子︰「我幫你說可以,但她能不能諒解你,我可不敢保證。」
平生就差沒雙手合十跪拜在地上了,一臉汗顏︰「四小姐,您可別這麼說,要不是為了七爺,我也不會委屈她。」
光顧著打嘴皮子,差點忘了正事。
趙小茁收了笑,正色道︰「七爺那邊現在如何?」
平生微微搖頭︰「我是出事前就借口出府辦事了,至今還未回府,關于七爺的消息,只能從一些外面走動的弟兄口里得知。」頓了頓,他眼底閃過一絲希望︰「听柳月說,四小姐有辦法了。可否說來听听,只要我能做得到的,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趙小茁喝了口紫砂盞中的茶湯,不急不緩道︰「我一個女孩子,哪想得出什麼打啊殺的的法子,不過是一試,至于到底有幾分把握,我現在也不好說。」
即便現在就是十成把握,趙小茁也不能把話說滿,凡事都有意外,何況她也不清楚武嗣侯到底是什麼情況,萬一不成,豈不讓別人期望落空?
平生倒快人快語︰「四小姐,現在是死馬當活馬醫,再說七爺當初認定您能出手相救,想必不會沒把握,您就趕緊說吧,別賣關子了。」說到最後有些著急起來。
武嗣侯還真信任自己……趙小茁笑得淡然︰「你家七爺這麼信我,要是我再不做點什麼,真有點對不起他那點信任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上次被武嗣侯嗆過,很明顯剛才那番話帶著幾分揶揄的味道。
「四小姐,其實我家七爺人不錯,就是偶爾有些小毛病,你知道男人都粗心大意的,免不了,免不了。」
平生擠出個笑臉,替武嗣侯解圍,心里卻苦喊著︰七爺,您既然有求于人,何必之前對人家小姑娘放什麼狠話吶!真是愁死我了!
趙小茁說歸說,可沒有為難對方的意思,將杯底的茶一口氣喝光後,才道︰「平生,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非要找到丁掌櫃,難道除了人證就沒有物證可證明的嗎?」
平生大嘆口氣,搖搖頭︰「四小姐,丁掌櫃是老掌櫃,他一早料到自己會有如此下場,怎會留下什麼蛛絲馬跡給別人發現?現在一走百了,卻連累七爺替他受過!」
難道所有都是丁掌櫃一人所為?
趙小茁沒听明白,只問︰「到底怎麼回事?信上可沒提及你說的這些。」
平生一怔,很快反應過來︰「不瞞四小姐,七爺出事後我也打听過,卻打听不出什麼,這不走投無路,才來麻煩四小姐。至于那信,不是我寫的,是七爺在我臨走時交付的,說萬一有什麼事就要我把信交給小姐您。」
既然武嗣侯一早料到,難道就沒想過她的處境,要她一個弱女子去找丁掌櫃,不是開玩笑嗎!
武嗣侯沒糊涂到那個份上,至于留下那句「找丁掌櫃」的話又是什麼意思呢?
趙小茁皺了皺眉,沉吟半天,問題出在丁掌櫃身上,只能還是從他身邊下手了。思忖片刻,她問了句︰「丁掌櫃的賬目還留著嗎?可去查過?」
平生急得直撓頭︰「四小姐說的,我都去查過了,這老狐狸賬面上做得滴水不漏,我翻了一宿,連半個茬都找不出。」
趙小茁擺擺首︰「明面上的賬目肯定查不出什麼,想必還有另一本賬,那才是真正記錄。」
平生苦笑道︰「四小姐說的,我何嘗不知,只是那老狐狸人走樓空,等我去查時,炭盆里還留著一堆燃燼的黑灰,就是有什麼證據也被燒掉了。」
「那你有沒有查過庫房的賬本?」
「庫房賬本?」平生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喃喃道,「庫房賬都由店里的伙計做的,丁掌櫃怎麼會管那些芝麻綠豆的小事。」
這就好辦了!趙小茁會心一笑︰「你現在就回去從庫房賬本入手,應該查得出什麼。我想就算丁掌櫃面上賬目做得再漂亮,每日出入庫細賬是做不了假的,再說他也來不及時間。」
語音剛落,平生頓悟過來︰「四小姐的意思是,從每日最簡單的出入庫的賬目查起?」
趙小茁一笑,不置可否。
平生猛拍下腦袋,露出欽佩之情︰「哎呀!當初我怎麼就沒想到這點!從源頭查起,丁掌櫃就是有通天的本領,也顧不上那一日三四十本的細賬。」頓了頓,他如釋負重笑起來︰「七爺托付果然沒錯,四小姐真是冰雪聰明。」
說著,他顧不上虛禮,抱拳告辭後就沖出門去,連話都沒來得及和柳月說一聲。
「他這是抽什麼風?」柳月蹙了蹙眉,又見趙小茁臉色並無不好,知道事已解決,試探道,「看來,武嗣侯這次有救了。」
趙小茁嘴角露出得意一笑,什麼也不說,只吩咐一句︰「回府。」就自顧自離去。
柳月露出一個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趕緊跟了上去。
兩日後午時三刻,柳月顧不得擦額頭上滴落的汗水,慌忙火急進了屋子。
碧桃听見門外動靜,趕緊出來,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壓低聲音道︰「噓……四小姐正睡著呢,柳月姐姐你先去洗把臉,有什麼話還是等四小姐醒來再說。」
柳月抹了把臉上的汗,往里探了探頭,面上雖急,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抿了抿嘴︰「也罷,一會四小姐醒來,一定要告訴我啊!」
碧桃點點頭,轉身進了里屋。
不知何時,趙小茁已經坐了起來,揉了揉眼楮︰「方才可是柳月回來了?」
碧桃應聲︰「是不是把四小姐吵醒了。」
趙小茁搖搖頭,用茶水漱了口,輕笑一聲︰「行了,一會把柳月叫進來吧。」
碧桃領命,又伺候趙小茁換了身衣服後,退了出去。
「可是武嗣侯那邊有了什麼消息?」趙小茁一見柳月,迫不及待問了句。
柳月露出一個並不樂觀的表情,遲疑了下︰「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四小姐想听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