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凝眉 第44章 回家

作者 ︰ 月荻江楓

「一直是向著王爺的。」我背靠梳妝鏡,「可皇聖孫殿下與太子爺有恩于我,若非他們,我指不定早已命喪錦衣衛大牢。他們的品性,我深信不疑。」

「那你對我的品性是起疑心的?」漢王一步步走近,話語間咄咄逼人。

「高卓彩綠的事情,的確不光彩。」這是我的真心話,沒有必要瞞著他,「但是我還是向著王爺的,只求一個明白。」

「好!」他坐在梳妝鏡前的椅子上,「本就是我策劃的。解縉追著他的女兒,一路被我的人引進了錦衣衛布的局。」

「什麼局?」

「錦衣衛得知朝廷大臣中有與外賊勾結,並截獲通信,當日在江西某處見面,便布下陣,而解縉恰恰也到了。」他說這話時面無表情,似是在道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

「太子爺的事情也是王爺誣陷的?」我低頭看他,語氣也很強硬。

「這是什麼話!」他仰起的臉帶些怒容,「他自己犯下的錯誤,我不過沒有阻止而已。」也許覺得這樣交談,似是我在審問他,他覺得很不自在,說著便站起身來,俯身看我。

我見得他雙手在體側握拳,是真的發怒了。

「王爺,僭越禮法的事情……」我緩緩聲音,想好好勸他。

「還談什麼禮法!」他氣急敗壞地打斷我,「莫不是也怪罪父皇僭越禮法?」

「不敢不敢。」見他這般講話,我也不敢再頂嘴,畢竟,當今聖上登基的名不正言不順,是全天下人心知肚明的,但權力在他手中,怎麼還會受禮法制約。

「在你心里,我朱高煦就是這樣不仁不義之徒。」他伸手握住我的雙肩,緊緊捏著,臉靠近,我能感覺到他的氣息,「告訴你,本就該是冊封我為太子,這是父皇許諾的。」

果真是另有隱情,「怎麼會……」我還是覺得難以置信,皇上怎會給下如此的許諾,即便是許下了,又怎會不兌現呢?

「你該信我的,你不可以不信我。」他連又說了幾句,「府里今天有的忙的,先走了。」說完,他松開手,有些垂頭喪氣地出了門,臨走前又扔下句︰「晚些時候還要見的,希望你能夠想得明白些。」

之前每每逢到他與太子的爭執,我都對他冷臉,現今我又有些慚愧了,歸根到底,是我沒有搞清楚狀況,總是想當然地認為他錯了,殊不知,其中還有這種糾結。

仔細回想,進宮也這麼些年了,見得的皇聖孫與太子,總是以「仁」著稱的,不管他們究竟用了怎樣的手段,阻了漢王的路,對我確實是好的。

兩方同我都是有情誼的,而如今這樣的情形,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再過問兩方之間的事情,一心一意地跟著漢王,對太子與皇聖孫盡禮數,除卻紛爭,旁的事情能幫就幫。

坐在床上想了有大半個時辰,總算是這樣想通了,心中也釋然許多,正接到尚寢局來人的吩咐,漢王接管太子手中事務,則府內進出各方官員必是要增多的,因此宮中各局都需調撥人手,往漢王府去,將府中相應的事務料理妥帖。

宮人的名字都是上面擬下來的,此次沒有心遠相陪,心中有些失落。漢王府便是舊日的瞿將軍府,卻又物是人非,當今的漢王妃雖是我瞿凝的姐姐,外人又怎知完全沒有血緣,她還對我如此有恨意。雖是如舊時自己的家,這樣想來,卻是悲哀與昏暗的,又沒個人陪。

「凝姑娘要保重。」心遠來送我,竟然淚水盈滿眼眶。

「不過是去趟漢王府,還要回來的,何必如此?」我朝她笑笑,她該為我欣喜才是,能夠陪在漢王身邊,又到了姐姐身邊,在她看來應該是極其歡愉的才是。

今天心遠卻有些一反常態,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看得我心里不是滋味,「外面不比宮里,姑娘處處小心。」

心遠的這話似是有深意,卻不容我們多說話,啟程的時間就到了。

局中的大人們坐著轎子,後面便是我們這樣的宮人,列著長長的兩條隊,經過乾清門,過了午門,慢慢走出了皇宮,向漢王府走去。

一步一步走出去,走到御道街,兩側都是回避的民眾,我知道身後是逐漸遠去的皇宮。真是希望這一離開,就是永遠地離開,沉悶的日子,我已經厭倦,為何還要這樣拖住我呢?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便走回到我幼時熟悉的路,看到了那熟悉的輪廓,那曾經是我的家,今後也仍將是我的家,我的嘴角輕輕揚了起來。

眾多人暫時停在正門前,大人們紛紛下轎,公公們抬著器具從側門進出,還有大人拿出名單分配宮人的去處,這樣喧囂熱鬧的場景,一下子將我拉回九年前,從這里走出,遷往順天的場景,九年之後我又回到這里,可惜,父親、母親至死都沒有再能回來看過這里。

往常該常閉的大門,今日也敞開了,明示今日發生的大事,而宮人們則需從各邊側門進入,我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小時與漪姐姐玩耍,我常常躲藏的冠雲疊石、流連的七里橋,還有小時候生活的汀芷軒……

剛走進花園,便發現多出一塊巨石,這樣光潔圓潤,不是江南人家常用的太湖石,放在周圍的花草中顯得有些突兀,昭示著它是新主人添置的物件。細細看,上面朱紅的大字「煦園」。

我微微笑了,又抑制不住隨之而來的憂傷。這塊石頭該是皇上題字的,用的正是漢王的名,這宅子便是皇上賞賜給他的。這樣一來,園中的一切似乎都逃不出「煦園」的名號,全部歸了他,再也沒有半點瞿將軍的影子,真的物是人非。

根據剛才宣讀的宮人寓所,正廳歸各局大人,女官可以分得偏房一間,到再下面的宮女只能四人一間。我居然住的是汀芷軒的偏房,實在是巧極了。

「王妃有孕在身,臥床休養,眾人不得在煙蘭閣周圍喧嘩吵嚷。」宣完最後一道事項後,宮人們都紛紛前往各自寓所,趕著收拾停當,酉時之前就需各就各位,開始各自的工作。

汀芷軒四周的紫藤與繡球花都還在,與不遠處煙蘭閣牆邊探出頭來的海棠相呼應,只可惜現在已是深秋,若在花期,定是一片奼紫嫣紅,好不漂亮。

東西收拾起來極快,我坐在窗前,有些盼著天黑,只有天黑了,我才可以去掌燈,我才能重新在這片熟悉的宅子里四處走動。

小時候沒有進過偏房,原來視野大不如正廳,光線也不好。情不自禁想起「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樣的俗話來,自己笑了笑自己,好歹也是宮中女官,怎可以被這些外物擾了心性呢。

在自己的冥想中,看著日頭漸漸西斜了。

在大宅子中轉了小半個角落,走過幾個院子,見得了幾個女人,濃妝淡抹,並不相同,卻都是天生麗質的。還到些個小孩子,都是漢王的孩子。

從未問過清霽,究竟府上有多少個男孩子,她也未說過,在她心中,再多的男孩,都敵不過她的兒子—只要她能生下個兒子。可她是低估了瞻壑在漢王心中的地位。

卻沒有見著熟悉的人。走了幾步,笑自己痴了,當日遷往順天,是舉家連帶僕人前往的,熟悉的都還在順天,這里,除了清霽、溫瑜與漢王,再沒有相熟的人了。見著這熟悉的景,是自己在想象曾經相熟的一切,有些恍惚,還期望著能看見娘、漪姐姐這些再也不得見的人。

想到溫瑜,我的心一緊,這個男人,我實在是沒法喜歡起來。當日在順天,他如此信口開河,一語將我置入那樣的境地,而細想,我並沒有虧待過他,為著他與清霽的那些個狂妄的想法,他便這樣誣陷我。雖然他有著不屈的氣節,我卻是恨他的。

整個府邸都沒有太大的變化,除卻個別花草山石的添減,主要院落的分配都和過去一樣,想來漢王也是算過才分配的,因此與瞿府過去遵從的風水相同。

我突然想起給我們住的院子,都是未有人入住的。這樣算來,汀芷軒還是空出來的,不知我進府後能否住進去,這樣便又住回原來的屋子。想到這里,我的臉自己紅了起來。

「瞿妃臨盆。」的叫聲打斷了我的各種想象,匆匆讓人去請了醫,見得漢王向煙蘭閣走去之後,心中有種淡淡的憂傷與失落。

走到遠山堂前,當是叩拜父親之後,卻見遠山堂的門打開了,出來一個女人。

我正驚魂未定,細看,竟然是白天縈繞心頭的漪姐姐。

我揉揉眼楮,這一定是一場夢,從太子爺出事開始,就是一場昨夜沒有醒的夢。這逝去該十年的人,怎會這樣站在我的眼前。

但我卻一點都不害怕,是夢不必怕,若是漪姐姐的魂魄,我也不怕,小時候漪姐姐極喜歡我,即使回來,也不會害我。

這個女人像極了十年前還才十四五歲的她,只是終究還是不同的,豐腴了些許,不似印象中的她那般瘦削,皮膚也變得更細膩而有光澤。但十年前漪姐姐的樣子我也記不很清了,這個女人究竟是誰?

「你是瞿凝吧。」她居然先開口了,笑得那般親切,愈發像漪姐姐了。

我趕忙行了禮,卻不知該如何稱呼。

「都叫我趙姨娘。」她便是現在撫養瞻壑的趙姨娘,他口中脾氣極好的趙姨娘,我微微松了口氣。

她走近一步,用輕得幾乎听不見的聲音對我說︰「我知道瞿妃不是真正的瞿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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