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直睡不著覺，將那段時間的事情思來想去，張公子和他的父親都是看出金剛石粉末在作祟，卻瞞著不敢明說，他們背後的，只有清霽。
淒然一笑，清霽本就沒有打算留我性命，既是這般沒有底線，我無論如何都是斗不過她的，這樣看來，我能現在還能在順天安然做我的女官，確實是幸運無比，好歹毒的女人！離她越遠越好。
哥哥們讓人傳話，三月初三，楊夫人讓我回家吃飯，知我掌燈，特將時間推遲許多。對這頓分明就是為了迎我的晚膳，我心中尤為感動，特地向大人們告了假，打扮了一番，又從首飾盒里挑了些許從未戴過的首飾，包好，當做禮物，將絹子扎緊前，又看了一眼，還真有些寒酸，和之前都做了側王妃的姐姐們大概沒法比。
可我畢竟只是個宮中女官，也就這些薪俸，和攀上高枝的姐姐們自不好比，但這也是我自己得來的，意義自是不同，旁的姨娘我可以不放在心上，但楊夫人必定會懂我的。
站直，將身上的衣服抹平，拿上那方絹子，大大方方地向午門外走去，瞿府的轎子已經停在門外，我把牙牌給了侍衛，便走出去，丫鬟將簾子掀開，讓我坐進去，激動之情頓時涌了上來。
轎子從偏門進去，停在花園門前，掀開簾子，楊夫人由丫鬟扶著，正立在那門口，三年不見，她衰老了許多，看得我不禁心中一顫，忙迎上去。
「凝兒回來了，快進屋吧。」楊夫人見著我，竟然眼眶間有些濕潤，忙回身走在我前面，掩飾住了。
屋里幾個姨娘已經圍坐在桌前，看在楊夫人的面子上，都笑著站起來迎我，寒暄過後，我將絹子里的首飾分給她們，她們依舊漾著笑意的臉上，顯出的卻全是輕蔑。想想，她們的一些女兒都是側王妃了，其余的在這府里也衣食無憂的，的確不稀罕我的這些物件，反倒是楊夫人笑得很是真誠，這都在我意料之中。
坐下來沒多久，話題便從應天的生活轉到各個側王妃的生活了，于是各種綾羅綢緞的名稱、各個封地的珍奇珠寶的模樣頓時充斥雙耳。
在一個瞬間，我有些自卑了，別的姐姐都是選妃當年就許給了各個王爺，只有我，打從十二歲進宮，如今已是七年時光，到頭來居然什麼也沒有得到，還是司燈，頓時，平日里底氣最不足的姨娘，也因為女兒遠嫁西北某個異族郡王，而在我面前顯得格外揚眉吐氣。
楊夫人居然一眼看出我的心思，在桌下握了握我的手，張口道︰「虧得老天有眼，終究留下這個女兒在我身邊陪我。」
滿座的姨娘都愣了愣，忽的都收斂了下，我笑笑對她搖頭，又裝出一副格外認真的模樣詢問起晚間還在宮殿里當值的瞿浩、瞿渺兩位哥哥。
「趙王駕到。」一個丫鬟慌張進來傳話，滿座皆驚。
楊夫人果然還是和記憶里一樣干練，站起身子，剛剛握著我的手還沒有松開，便拉著我走到屋外面，站在眾多女眷前面，迎著已經走來的趙王，雍容端莊地行了一個禮，道一聲︰「恭迎王爺。」
趙王雖是連連擺手，眼光卻是落在我身上，我不自然地將頭偏向一邊，竭力將視線聚集在楊夫人臉上，卻又抑制不住地不住偷瞄向他，待觸到他的目光又回過來，這樣來來回回幾次，自己都有些發暈。
「忽的到瞿將軍府，不知可有叨擾。」趙王笑意盈盈。
「王爺到來，是蓬蓽生輝，若不嫌棄，請王爺一同用膳。」楊夫人那處變不驚的神情，小時候看著心中發毛，現今因得這淡然態度愈發覺得她的不凡。
「恭敬不如從命，楊夫人請。」雖是王爺，但在這府上，又是面對一群女眷，趙王很是謙遜地微微彎腰，將楊夫人並眾人都先讓進屋，自己才起身走進。
我坐定，仰頭看他，筆挺的胸膛，明亮的眼眸，與身邊燭光相應，現出一種不真切的英俊。
他溫柔的眼神繞著桌邊一圈，又與各位姨娘致意後方才落在我的身上，這一落卻是不移開了，姨娘們似乎也察覺出了什麼，只是望著我倆點頭笑著，相鄰座位的有的用絲帕掩嘴，竊竊私語，有的相視一笑，繼而撇撇嘴。
「這一桌好菜，我是正趕上了。」趙王舉箸又放下，望向楊夫人發話了，這才止住屋中不尋常的低語聲。
「今天頭一次讓凝兒回來吃飯。」楊夫人說著，很自然地用手輕撫我的後背，我便順勢靠過去，她像極了我的親身母親。
趙王亮晶晶的眼楮又望向我，稱贊地點點頭，「這就想法子給她弄道牙牌，出入宮殿可以自由些。」
「這可不敢，沒有先例。」我忙接過話來。
「有什麼不敢的，只是辦不辦得到的事情罷了，這宮里也不住人，事情都完成，常回家走動也是應該的，尋常家的女兒可是天天待在家中的。」趙王的笑意像是要溢出來。
「只可惜了，我們家這凝兒怕是要在宮里空耗上許久。」一個姨娘說話了，這話听得好生別扭，我也只能把這話當做她真是擔心我的終身，這樣想好受些。
「侍奉父皇及後宮嬪妃也叫作空耗著嗎，我大明朝女官名聲還不夠響亮麼？」他夾起一塊肉糜，放入嘴中，咀嚼完，咽下後，才慢條斯理地吐出這句看似玩笑又似認真的問話，那個姨娘半晌都沒有回話，屋中瞬間安靜下來，可趙王那打趣的表情又讓屋中並不緊張。
趙王又飲一口酒，緊纏著那姨娘繼續問話︰「依各位看，凝兒怎樣才不可惜？」說完又饒有趣味地看著我。
我快速地沖他吐了吐舌頭，幸虧姨娘們的注意力全在他的身上，除了他沒人看見我這一表情。
他抿嘴微笑，又環視一圈，見沒人答話，便自顧自地說︰「若是成了王府側王妃，還可惜嗎？」
「當然是萬分榮幸的事情。」「是瞿府的榮幸。」姨娘們此時爭相回話，屋中頓時熱鬧許多。
趙王又看向我，這次是滿臉勝利的笑，連那整齊的牙齒都露了出來，登時覺得一股熱氣從臉頰沖到耳邊，忙低頭喝茶。
本是楊夫人的一番心意，被姨娘們攪得有些心煩意亂的這樣頓飯，因得趙王的造訪而有趣許多，時間過得也很快，本就開始得晚，轉眼間已快到戊時。
「時間不早了，凝兒也該回宮了，我送她就好。」趙王提議道。
姨娘們挑挑眉，忙點頭稱好，楊夫人也舒心地對我笑。
我只得站起來，對她們連連道別，楊夫人起身送我到屋外，還要往前送，被我給止住，低聲與趙王大聲招呼，要與楊夫人說一小會子話，趙王便又向前緩步走去。
「凝兒，若是好的機遇都要珍惜。」楊夫人說著向趙王方向示意。
我已是滿臉通紅，「楊夫人放心，凝兒都銘記在心。」
「是是，你自幼聰明，旁的話不需多說，保重就好。」
「得空就再回來，楊夫人要注意身體。」說著，我已向前走了幾步，回身向楊夫人擺手，她的背後是燈火通明、濟濟一堂的屋子，好久違的家，心中依依不舍。
「還說不要我給你弄牙牌，這不，舍不得走了。」前面傳來趙王的低語。
一邊走一邊回望，直到出了花園的門，才回過頭來，與趙王並肩走，想想若是常回來看楊夫人也是見很好的事情，便答道，「那還是去弄一個吧。」
他突然停下來長吸一口氣。我以為出了什麼事，嚇得也停下來，一抬頭，正看見他皺眉低頭看我，象牙色的臉龐映在墨藍的夜幕中，稜角分明的臉廓慢慢靠近我，不緊不慢的語速︰「你當我在求你收下牙牌嗎？」
「那算我求你。」我迎上他氣息。
他停在那里，「那你也該有個求的樣子。」
心想他這是抓著我的軟肋了，可就是不服輸，「你想讓我怎麼求？你要什麼有什麼，我能給你什麼？」
他一愣，繼而哈哈大笑，「你這丫頭強詞奪理，得了便宜還賣乖，別以為就糊弄過去了，牙牌我先去給你弄一個，但這賬是要還的。」
「好好好，橫豎我的家當也就那麼幾個包袱的事情，王爺記得跟我要就好，全拿去也無所謂。」
「我虧了！」
躺在床上又睡不著了，就從與楊夫人分別到回宮這路上，和趙王斗了幾百句嘴，誰也說不服誰，這一來一去的話全在耳邊回響，外加他說明天帶我去郊外騎馬狩獵，這一興奮，更是睡不著覺了。
忽的想起席間他那一句「成為王府側王妃」，若是假話，可讓姨娘們私下好一番笑話，若是真話，他是該有所指吧，難道是指他自己？
我又在腦中慢慢拼湊他的容貌，從身材到五官，尤其是那雙透澈的眸子，這一想，心中怦怦直跳，明早該怎樣打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