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凝眉 第73章 人情

作者 ︰ 月荻江楓

我定定神,「現在想進工部做事,容易嗎?」

「容易?難得不行。」瞿浩聲音提高了,「匠人,得通過手藝考試;至于官員,都是參加科舉考試的。像我與瞿渺,都是建文帝在時考過,當時因為父親的緣故,在軍部謀事,後來蒙皇上恩澤,到了工部。旁的路一概是不允許的。」

看他這個態度,我心中也有了底,「那就沒有人找關系的?」

瞿浩又拿起杯子,臉色凝重,喝了一口,聲音低沉了,「凝兒,你拐了這麼大彎子,可是有事求我?」

我愣了愣,他卻搶過去繼續說,「我不是迂腐之人,但現今形勢所迫,雖是你這個妹妹,我也不能破例。要知道,違反了進人的規則,輕則貶謫,重則削除頂戴,若是進的人犯了事,怕就要抄家了,之前都有這樣的例子。而且,瞿家幾代忠于朝廷,哪怕皇上換了,但大明朝不變,我們便要忠心耿耿做事。」

我忙不迭地點頭,思索著下面的話該怎樣說。卻見瞿渺手執書信走了過來,那信封已經打開,與信件分別在他的兩手中。

他一副猶猶豫豫的樣子,好容易鼓起勇氣想與瞿浩聊聊,但見得我在,又壓了下去,只是沖我們打招呼,可那不自然的神色我們都看在眼里了。

「有什麼事嗎?」瞿浩開口道。

瞿渺的飛快地思索了一下,撇撇嘴,「這信也不知怎麼的,蠟封看起來很奇怪。」

「我的也有幾封是這樣的。」瞿浩將手中的信翻給他看,「好像都是應天發來的。」

「都是這樣啊,可能信差不小心。」他打著哈哈,心不在焉地又走了。我思忖著,他這是知道個中輕重,想放棄了。但一轉念,他若畏懼瞿浩的威嚴,自己想法子,可如何是好,豈不還是會害了整個瞿府?

「對了,你說說要舉薦的是個什麼人,雖是進門這關幫不了,但倘若真是這塊料,倒是可以留意留意的。」瞿浩又問,該怎麼說,我的心里也有了譜。

「其實,我也是听到傳聞,並不是我想要舉薦。」我試探地看著他,「我听說漢王想把府上的總管推進去。」

「哦?漢王?」他彎起指節,在幾上輕敲了幾下,就這個小動作看得我心里一陣緊張,難不成他在糾結要不要賣給漢王這個人情?

「漢王府上的總管是不是我們家的溫瑜?」他真是好記性,居然還記著。

「是的,本來我也不在意的,就是听說是溫瑜,我才有些不安,不知浩哥哥怎麼看?」我就是要探探瞿浩對于他們的態度。

「他。」瞿浩遲疑一下,「楊夫人收留的這幾個人,是想讓他們吃飽穿暖,過個普通日子的,但人往高處走,能走到現在這個樣子,也難為他們了。既然他們現今同我們相比也不差,以後就各走各路了。」

我暗暗笑了,楊夫人定是將他們的身世告訴了當家做主的瞿浩,瞿浩現在是怕我不懂事說出去,說話間還掩飾著,但意思是明了的,救了他們的性命,但求不要捅出什麼簍子,反而害了瞿府。于是我又添了一句,「不知瞿渺哥哥同溫瑜是不是有交情?我听說,漢王托的人是他。」

瞿浩張大了嘴,回頭望望瞿渺走過的方向,「怪不得……我知道了。」

我走到他跟前,輕聲說,「浩哥哥,我也是怕家里人有個三長兩短,才將傳聞告訴你的,你可……」

他撫慰地拍拍我的肩,「我心中有數就好,不會讓你難做。」微微沉吟一下,「明天是中秋節了。」

這下輪到我吃驚了,仔細算算,這北征一趟,各種事情都需要算計,這算計著,竟連日子都淡忘了,明天果真到八月十五了。

「晚上皇上宴請在順天的官員,我想你晚上也是有事要做的。中午可有空?祭奠一下祖上,順道吃頓團圓飯。」

「好,中午我想法子回來,但若實在事情多得月兌不開身,我讓人送信回來。」

「明天有好月餅等你回來吃。」瞿浩笑呵呵地將我送出門。

順天的八月已是一片秋的模樣,尤其到了晚間,風吹過,渾身涼透。

掌燈結束,已走到逍遙宮,抑制不住進去的****,又踏了進去。

這逍遙宮真是四時景致不同,此時丹桂飄香,天上一輪明月,清亮的月光將整個宮殿照得亮亮堂堂的。桂樹婀娜多姿地在院中幾個角落里散發甜香,大片菊花正含苞,再有個半個多月下去又該是滿地黃金甲。一磚一瓦都像極了江南水鄉。

也走累了,瞅著個涼亭,走進去坐下。仰望天空,不知還有多久,建文帝也會坐在這里看月亮,他會驚懼?他會悲傷?還是他會憤怒?待他去後,這座看似逍遙,實則禁錮的宮殿,又會住著怎樣的帝王將相?原來,再杰出的人物,倘若失了勢,終究不過一名囚徒,能夠被關在這里算是好的,更多的,全都一抔黃沙、一方土地,便久久葬在那里。

「哪里的宮女?」背後一道厲聲,我卻辨認出熟悉的音調。

「皇聖孫殿下。」我轉過來恭恭敬敬地行禮,抬頭正迎上他由嚴厲轉溫和的面容。

「三皇叔花心思建的這座宮殿委實秀麗。」他按住我的肩,我只得坐回,他也跟著坐在我身邊。

「真真的世外桃源。」我接口道。

「還不是個牢籠。」話中盡是悲切。看來這用途他是懂的,好歹是個秘密,我也就跟著笑笑,沒有再多說什麼,怕連累了趙王。

「這景色可比錦衣衛大牢好多了。」見他這副打不起精神的模樣,我只好收起自己的悲秋懷古心境,換個歡快點的調子。

「錦衣衛……」他重復了幾句,突然看向我,那明亮的雙眼帶著幾分犀利,刺得我有些心驚。「那大牢,你能說說是什麼樣的麼?」

我細細回憶起那段時光,「暗無天日,數九寒冬也每日潑冷水……」輕聲說道,等到說完,自己也似松了口氣,能活著出來,真是萬幸。

「當時,凝姑娘在里頭的時候,我是拼了命要把你弄出來。」

「殿下的救命之恩,此生難忘。」

他搖搖頭,「這話當是我同姑娘說的,既是用盡了心救我的人,我又怎會放著不管?真是慶幸,當時還有這個能力,若放在今日,我什麼忙也幫不上,真真心急如焚。」長嘆一聲,他伸展身子,靠在涼亭的椅背上,那動作,那神色,成熟而抑郁。我默不作聲,不用問,也知道跟朝堂上的爭端相關。

「對了。」他突然拋卻了那些感傷,打起精神,「今天隨皇爺爺一同去了三叔府上。」

我的嘴角不自然地上翹,不知趙王妃的表現如何,這可關乎我的大事。

「對王妃的印象不深,可老覺得她溫婉可人,今天見了,著實嚇得夠嗆。」他語帶戲謔地說,完全不是平常的狀態,那麼趙王妃今天丟的臉可想而知。他想想,似乎有失體統,有所收斂,清清嗓子,真誠地說︰「難為三叔這些年,對她不離不棄。」

「我也听得一些傳聞,當真瘋得厲害?」我小心翼翼收起自己的欣喜,認真地探問。

「皇叔原本只是推說她病了,我們也沒在意。沒想到,她見著府上多出來的些宮女,就叫罵著出來,直接到了皇爺爺跟前,皇爺爺震驚至極,便問了皇叔緣由。」

「趙王怎麼答?」

「都是因為趙王妃父親的事情,郁結于心,才得了這顛癥。」

「皇上怪罪沒有?」我有些緊張,雖是之前預料到的,可畢竟驚了聖駕。

「沒有,反倒是皇爺爺體恤她為父擔憂的心境,贊揚皇叔一心一意。」听了這話,我點點頭,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不過。」他意味深長地拉長了音,嚇得我手有些顫抖。「王府的王妃這樣委實說不過去,皇爺爺特地命人將王妃送去庵中靜養,三皇叔求情,才得以放到順天東郊的一個庵里,方便皇叔照顧。明晚,既是中秋宴請,又是此次北征論功行賞的集會,我想,皇爺爺應該會給皇叔指一個新王妃,即使正王妃不能如此倉促擬定,也該有個側王妃,不然,趙王府實在冷落。」

這一瞬,恍惚了,我沒想到,精心想了好久的計劃,終于成功之後,竟是這樣不真切的感覺。

「這夜太涼了,姑娘早些休息吧,莫凍著了。」皇聖孫站起身,話說得既體貼又不容拒絕,我也只隨著他向逍遙宮外走去。「早知遇得見姑娘,那月餅就直接給你了。」他微微側身,看著我。

「殿下太周到了。」我小鞠一躬,與他道別。

回到屋里,兩個月餅在油紙里整齊地包著,我一笑,能得皇聖孫的惦記,也是我一大幸事。

一早匆忙地將晚上宴請的事宜全部布置停當,拿上趙王的牙牌出了宮,往瞿府走去。

順天的街上全是忙碌的人群,繽紛的彩紙、艷紅的燈籠、香醇的酒味……我緩步前行,覺得身心都融入這歡慶當中。

踏入瞿府大門的一個瞬間,「瞿凝。」回身,映入眼簾的是那如鬢的劍眉和左臉一道絲毫沒有隨歲月消褪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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