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凝眉 第102章 悲傷

作者 ︰ 月荻江楓

兩人倒在床上,笑得渾身力氣都散了,我心里一直想著那行事果斷、冷峻決絕而又有著霸王般強勢氣質的漢王,是怎樣像老鼠見到貓一般,被虎皮鸚鵡一樣的鳳香逼得失了身,笑得接不上氣來,一物降一物,你也有這天!

我搖搖環兒的胳膊,「你這是逗我吧,王爺那麼精明的人,怎麼可能,被,被她……」

環兒撐起頭,「要說千真萬確,奴婢不敢擔保,但那是年長的丫鬟听壁腳後傳出來的。」

「你們真是……嘖嘖!」我用手指點著環兒的頭,不知說什麼好,一想到那天,臉色又變了。

「姑娘放心,洞房那天,我們坐在偏房里,開著門就專門看著,誰都不放進去,您和王爺的壁腳誰都沒听著。」

我見心思被她猜著,更是大窘,一個軟軟的毛栗子敲到她頭上,她「哎喲」一聲揉了揉,繼續講︰「丫鬟也沒那麼大膽,而且王爺都多大的人了,見怪不怪的,平時也沒人去听。關鍵就是,那天晚上,有人親眼見著瞿妃往陸姨娘處去了,可不一會兒王爺到了煙蘭閣。本來王爺在那里面坐坐,等瞿妃回去,也正常,可偏偏,奇就奇在,王爺一進屋,那屋里的燈就滅了。」環兒說完,故意一頓,睜大眼楮,向我挑挑眉。

我暗暗想那個情景,若是我,一進屋,整個屋子就變得漆黑,非得叫出聲來,「真夠恐怖的,還真虧了進去的是王爺。」

「可不是,別說自己進去,就是外面經過,丫鬟都嚇得不輕,差點喊人。但見著這情形的,就兩個丫鬟,另一個鬼靈精怪些,掐掐同伴的手,王爺能出什麼事,只怕萬一驚擾了他的好事,是要受罰的,倒不如貼上去听听,就听到了些,一些奇怪的聲音。」環兒面上也緋紅了,朝我擠擠眼,「這個我倒真不知道是什麼聲音,不過姑娘您興許倒是想象得出來。」

我倒吸一口冷氣,伸手揪她的耳朵︰「你要再這樣,我明天就去找張公子把你的心思說出來。」

環兒連連告饒,接著講︰「大家都有事情要做,不可能一直在那里守著,于是幾個院子里的人奔走串通了一下,就這汀芷軒的丫鬟盯著瞿妃什麼時候回去,煙蘭閣外頭的丫鬟看燈什麼時候亮,王爺什麼時候出來,待他出來了再進去看看里頭有什麼人。」

心里暗嘆,宮里做女官時間久了,就思量,這以前府里的那些丫鬟小廝們怕是也有許多門道,今天才知道原來樂子這麼多,竟耍到主子頭上。

「結果呀!」環兒一個激動,撐起身,端坐在床上,「等了一整夜啊,都有人換著盯梢,瞿妃在汀芷軒住了一晚上,早上王爺召人進煙蘭閣服侍洗漱,端水的丫鬟好容易熬到出門,直接把盆扣在地上,坐在台階上笑得都說不了話,被守著的一群人圍著,走到遠些的地方,才放聲大笑,說里頭的是鳳香。」環兒說到這里,像是想起當天的情形,忍不住又放聲大笑,「當日,府里的下人們都笑得前俯後仰,大家覺得王爺走出門的時候,是黑著臉有苦說不出,你說,他不是叫人暗算了,是什麼!」

耳邊是震天響的爆竹聲,環兒雖是笑得爬不起身,仍然向我作揖,我也向她做同樣的動作,盡管听不到對方的聲音,但看一開一合的紅唇,都是在道「新年快樂!」。

終于,爆竹放完了,我倆也笑攤在床上,環兒道︰「那些丫頭還等我回去一起吃酒,姑娘好好休息,有什麼就叫我們。」

我揮揮手,讓她幫我把燈都滅了,一人仰躺在床上。想想還要笑,那個早晨,漢王一覺醒來,看到身邊躺著這麼個女子,說不定還拿她那涂得烏黑的眼楮含情脈脈地看著他,他會不會渾身冷汗。不過也難說,他一個王爺,榻上多了一個女子,雖是各方面差了些,可他應該也樂得,沒什麼好懊惱的。

靜下來,反思一下,忽然有種淡淡的悲哀,竟是替鳳香覺著的。

府里這麼多看著舒服的小姑娘,清霽為什麼偏偏挑了個鳳香在身旁?就是怕王爺看上這種通房的丫鬟,分了他的心,才故意召這種擺不上台面的人在身邊。等她發覺自己身子沉了,尋思著倘若這種時候讓人趁虛而入,撿了漏,心中委實不甘,還不如扶鳳香一把。像她這樣要模樣沒模樣,要腦子沒腦子,奪不走漢王半根汗毛,僅僅是清霽不方便的時候消消火的一個物件罷了。她若沒有笨到那個份上,有點自尊,也該知道自己的可憐。

翻個身,清霽的際遇也真真是好。她嫁入王府的日子,恰恰是永樂帝登基、舉國休憩的時候,皇上號召文武百官及皇親國戚,都要以提倡一個「儉」字。上至皇上下至縣衙,有多少人照做,不得而知,但漢王一心謀求皇位權勢,明面上卻必要遵這一條的,那麼除了出門的儀仗,府里的女眷多少,自然也是人們津津樂道的。正是因為這條,沾上鳳香之後,短期內想要再迎別的女子,他也要有所顧慮,真的讓清霽給套牢了。

現在府里四個姨娘中,不常說話的秋姨娘,是自小服侍他的丫鬟,自然成了侍妾,而後是韋妃的兩個陪房丫頭,倒死了一個,而後是漪姐姐,最後就是鳳香,數數也不多,難怪他要流連教坊等處,想到這里,心中憤憤,我做事問心無愧,最後居然讓這麼髒的男人作踐,不禁心有戚戚,長嘆一口氣,漸漸睡去。

被環兒叫醒時已臨近中午,好在正月前三天,都在各自房中活動,晨昏禮就免了,雖是晚起,卻並沒有影響。

年夜飯的時候,還只是細雪,落地即化,現在,外頭卻狂風大作,呼呼的北風將柳絮般的雪片往屋檐、樹干上砸,竟有回到順天的錯覺,很多年前,就是這樣的大雪里,如青松般挺拔、如春日般柔和的少年帶著我去順天的東郊荒原上捉兔子、堆雪人,當時我那樣抗拒北上,他卻將他熟悉的土地最有趣與生動的一面全部擺放到我面前,原來也可以這樣美好,不知不覺,兩行熱淚。

環兒手忙腳亂地幫我擦去淚水,剛涂好的凝脂香膏又散開,她小聲輕說︰「姑娘,您哭的模樣竟然同趙姨娘這樣像,看得我好心酸。」

我忙自己用絹子拭淚,「怎麼,趙姨娘常哭嗎?」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也不是常,但肯定是常年抑郁的,後來幾年好些,神色淡淡的,也不常笑。我剛剛一看,您和她好像,一樣郁郁寡歡的,雖是一樣的清麗,但終究讓人看了心里難受。」

「她可有說過為何傷心?」她句句話向著漢王,而且人人都道漢王對她好,她這又是從何而來呢?

環兒用指尖輕點香膏,在我臉上暈開,細細憶起往昔︰「她曾經講過一次,是在一個夏天,她獨坐院中喝酒,喝得半醉,我將她扶****時她拉著我不放,要給我講故事,我也樂得听,便在她床邊坐下。」

我腦中全是滿身麻布的白衣男子,那短短的一瞬,我看見,他周身散發書生的縴弱文氣,似有司馬相如之姿,卻迸發出俠客的飄逸颯爽,透出荊軻之勢。

原來在漪姐姐的面前,他卻還有那麼多不同的面目,他愛吃芝麻湯圓,若是興起,能吃的嘴唇一周都是黑糊糊,卻央著漪姐姐去擦;他視蹴鞠如命,遇到熟識的公子們,常常揮汗如雨,眼神卻時不時瞟向一旁幫他鼓氣的漪姐姐;他羨慕灑月兌不羈的俠客,盼望有一天,達成家人的期望,立刻放下周遭的一切,帶著心愛的人浪跡天涯……

但最終,他卻不能眼看自己自幼一同研習長大的伙伴枉死在沙場或含恨入獄,他選擇抱一柄長劍,殺生成仁。

直到環兒將一個簪子****發髻,我才回過神來,漪姐姐還是惦念景清的,當日她追隨他殉情是發自肺腑的,可最後怎麼成了現在這個模樣,我百思不得其解,卻又找不到機會去問她,隱約記得那一日,她將來終會尋個機會同我解釋清楚,我真希望這個機會早些來。

眼光向下,無疑瞟見環兒腰間一個木頭牌子,上頭小楷書「汀芷軒」三子,下面是漢王府特有的印章,那三個清秀卻帶著銳氣,心中被壓得緊緊的,透不過氣來,我居然這樣又見著了他的筆跡,用手指撫過那個木牌,「這是做什麼用的?」

環兒見我臉色大變,卻問個不打緊的事情,不免長出一口氣,低頭看一眼,語氣極為輕快︰「府中的吃穿用度雖是公中支的,可賬上卻要有個數,哪房多哪房少,要有個明細,拿取什麼憑牌子來,專人就可以記下待日後結算。」

只和府中日常的事務有關,和他沒有半點瓜葛,可這字……強壓住胸中快要涌出的激動,「這牌子上的字可是人寫的?」

環兒點點頭,「下人在變動,牌子上的印刻好了,但各處的名號是人隨著需要寫上的。」

「這字可真不錯,誰寫的?」手指輕擦那字跡,仿佛觸到他細膩的指尖。

「這……」環兒歪著頭想了想,「別處的還需去問人,這個當時急著要,好像是楊總管直接寫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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