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睡夢中幽幽轉醒。伸展雙手,右臂好疼。睜開眼,漢王側躺在身邊,身後是個略顯狹窄的房間。他身後的窗外,依舊陰沉的天,雖知道是白日,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了。
「別動。」他按住我的右手,「傷了筋骨,好生養著。」
我死死盯著他,咬著唇的牙微微顫抖。
他伸手撫模我的臉,我倔強地躲開。突然回過神來,左手往後手的袖口探,這才發現昨天的一身早已換掉。
他沉默一會兒,背過身,從床頭的櫃子上拿起個信封,放到我跟前,「找這個嗎?」
我接過,「休書」二字格外刺眼,舉起它,想狠狠甩在他的臉上,搖搖手,又放了下來。
他見勢,從我手中又拿了過去,扔回到櫃子上,握住我的左手,「半夜你見著我的時候已經甩過了,氣也消了罷。」
我怔了一下,想說話,嗓子像火燒一樣,昨天心碎一地,他現在還有心思打趣,想著想著,眼淚就簌簌地往下落。
「喲」他忙伸手擦。
我索性「嚶嚶」地哭了,他抱住我,把頭擱在我的肩膀上,低聲勸著,「不哭不哭,都過去了,你還是找到了我。」
「你怎麼……怎麼能這樣……」我軟綿綿地推他,邊哭邊說,「無後!你嫌棄我無後!」
他也一僵,「七出之條,須得滿足才行,只有這個……」
我的氣息稍稍平靜,他扳正我的臉,「這是斟酌了又斟酌的,我知道,這話……」他低頭吻吻我的臉頰,「這話說出去,就回不了頭了,懂你的人不會這樣傷你,我怕你這輩子是真的再也不會原諒我,但是讓你遠遠地離開就是我的目的,只有這樣才能達到目的。」
我憤憤地抓住他的前襟,「你休了我,皇聖孫到底給你什麼好處?」
他低下頭,「保你此生過得無憂無慮。」
我拼命地捶他,「我被你害成這樣,我怎麼可能無憂無慮?你當我真的最想要衣食無憂嗎?你這樣看我?」
他搖頭,「只想給你好的生活,怎麼說這都是皇聖孫最後的恩惠,別的,我給不了你什麼了。」
「要說是恩惠,這也是皇聖孫給我的恩惠,要不要都是我來選,輪不到你做主!」我捏著他方稜方角的下巴,恨恨地說。
他見我這是氣消了的架勢,反過來捏住我的下巴,「昨夜丫鬟從隔壁的院子跑來說你來了,我心里先是狂喜,到了馬廄旁,看見你癱倒在地上,才反應過來你這一路經歷了什麼,穿心地疼。」他俯子,貼著我的臉,「你真是不要命了,你在路上有個三長兩短,我,你讓我如何是好?」
「路上我知道我死不了,要死我也要死在你跟前,我讓你這一輩永遠忘不掉,我要在你的余生里一直折磨你。」我抬抬頭,挑釁地說。
「今天才認識你,原來這麼狠。」他戲謔地笑了,仔細地從我的面上嗅過,「你運氣可真好,那馬聰明得很,直接就走到我們的馬廄里去了。」
我這才想起那匹馬,「瘸了沒?」
他撇了撇嘴,「前腿受了傷,已經讓人給治了,你這一跤摔得不輕。」
「你害的,你不這樣,我也犯不著著這麼大的罪。」我把頭靠在他胸前,「我不明白,那天皇聖孫說這樣的話,你也只是氣憤而已,晚上還說身邊只有我一個,你怎麼後來又改了主意?」
他緊緊抿著唇,一臉的沮喪。
抬手撫模他的臉,涼涼的。
「听他說完話後,我一直都很糾結,我萬萬不舍得你走,可又怕自己太自私,畢竟……」他深吸一口氣,「畢竟,畢竟,我大概是風光不再了,我不能斷了你的好日子,可我一開始還是不願意的。」
他用食指和拇指捻著我的臉,「可我看得出這一路上,你都在忍,樂安雖肯定比這路上要好,可同往日比,絕對大不相同,我舍不得你吃苦。尤其是,這個碎了。」他從前襟掏出一個帕子,不用看也知道是摔成兩截的鐲子。
「你覺得這是個暗示?」我有些發笑,他也信這個?
「不是。」他掂著這碎片,兩截相踫,發出清脆的聲音,「頭一次我摔掉一個,不費吹灰之力地,我又能再給你弄一個,別說一個,十個八個我都能找得出來;這次這個壞了,我已經……」他把頭擱在我的脖頸旁,輕輕地喘著氣,「我有能力的時候,卻沒有對你好;現在我這樣了,我再沒理由拖著你了。」
我呆了呆,伸手撫模他的頭發,「以後你要對我好,能有多好,就要多好。」
他用力地點頭。
我微微坐起身,「這都什麼時辰了?」
他也坐起來,從一旁拿衣裳給我穿,「都到下午了,你一睡就睡了大半天,可把我急的。昨夜天氣那樣,你凍了一路,居然沒有出事,真是萬幸。」
我看看那衣裳,並不是熟悉的,這才想起,「環兒他們怎麼辦?」
「我們在這里待到初四早上出發,已經派人過去通知他們,明天晚些時候應該就能和我們會和了。」
我松了一口氣,自己穿起衣裳,外頭有人敲門。正想問是誰,甕聲甕氣的︰「爹,娘!」
我倆同時應了一聲,他走出去,將門開了個小口子,從丫鬟手中把瞻坦抱了進來。
我把前襟整理好,「來,給娘抱抱。」漢王遞給了我。
瞻坦帶著點哭音,「爹說娘再也不回來了。」
我埋怨地瞪了漢王一眼,他也自知做錯了事,站在一邊只笑著。
我把他抱在懷里,「爹逗你玩兒呢,娘哪里也不去。」
漢王走過來,抱住我倆,「一家人好好待著。」
小鎮的年是安靜的,卻也是祥和的。
我們同尋常人家一樣,三個人待在屋子里,看雪,聊天,瞻坦也很少有機會同漢王在一起這麼久,有時吞吞吐吐,說話磕磕絆絆,對漢王的話一知半解,卻接得也利索,讓人忍俊不禁。
只是看著天從陰郁變成陰暗再到漆黑,催著家丁到外頭看了幾回,來的方向始終寂靜,環兒他們今天該到才是,心里陣陣不安。
漢王不時寬慰我,「這一帶,民風淳樸,不大會有土匪,況且他們一行也二十來人,身上有漢王府的牌子,應當是沒有人能難為他們的。」
我嘆嘆氣,想想也是,「可這天氣,別是路上出了什麼岔子。」
終于到了晚間,才听著些聲響。
進來個丫鬟,面色蒼白,「王爺,凝王妃,出事了。」
我陪著漢王走到院子里,沒有期待的環兒,只有兩個衙役,見著漢王行了個大禮,「昨天凌晨的時候,王爺府里下人的院子遭了襲。」
我扶著漢王,往後退了一步。
「什麼人干的?」漢王也吃了一驚。
「還沒查得出來。」兩人垂頭喪氣的,「大年初一的早上,百姓都放完鞭炮回了家,外頭人不多,沒什麼人看得真切。」
「下人呢?」我急得不由自主地插了嘴。
「多少受了點傷,但沒出人命。」
「那他們可知道是什麼人?」
那二人一齊搖頭,「問過了,只知道有箭射進了屋子,還有好幾個方向,應該是一伙人,沒看清來人,也沒有入室。」
我心里一緊,這不是為財而來,還一大幫帶著弓箭,是有備而來,「可是院子的主家得罪了什麼人?」
「那院子,王爺派人征用的。」一個衙役說著,怯怯地看了看漢王。
漢王搖搖頭,「那院子的主人是個讀書人,院子是祖上傳下來的。听說那人平日自己讀書,偶爾以詩會友,很是超月兌。」
我心里已有了猜想。
「此案尚在調查中,只是得知是漢王府的下人,我們大人特命小人前來通報一聲,那些下人們明天估計可以上路。若有進展,小人還會前來通報。」兩個衙役福了福身,就要告辭。
「天氣不好,兩位就在院里歇個腳,明早回去復命如何?」漢王忙叫住他們。
我明顯看出二人驚詫的表情,面面相覷,而後又行了禮,「謝王爺,但小人明早還要向上頭復命,這就告辭了。」
說完,出門,馬蹄聲響起。
「王爺,這是沖著我們來的。」回到屋里,瞻坦讓丫鬟抱回他的屋子,我把門合上。
他定了定,「這是沖著我來的。」
「知道王爺行程的人數眾多。」我無奈地搖頭,從這一頭真不好找。
他攬攬我的肩,「我這邊晚上也是有侍衛戒備的,這種事情不會再發生,你別擔心。」
這樣憑空想,也定是想不出個所以來的,我也只能作罷。抬頭挑挑眉,「王爺的名聲可不大好。」
「為什麼?因為有人要刺殺我?」他皺起眉頭,「父皇也被人刺殺,你這是說父皇的名聲也不好?」
我用手指戳戳他,「口無遮攔,皇上那是龍威,你定是暴虐的名聲。」
「怎麼說?」
「你沒見著剛剛那倆衙役,見著你,大氣不敢喘;你讓他們歇腳,他們驚得眼珠子都掉出來了。」
「我是真心誠意讓他們歇息的,你還說我暴虐。」他不樂意了。
「我說的是你名聲不好。你的名聲怎麼這樣?」我蹙眉看他。
他無奈地聳聳肩,突然轉身吹滅蠟燭,「我確實不是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