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長夜，長得能讓我把每個細節都花心思記下；這個長夜，短得似乎才一瞬。
我們坐在逍遙宮寬廣空曠的殿堂中央，四周門窗緊閉，紗幔低垂，暖爐圍在我們周圍，淒涼而和暖。前半夜我們有說不完的話，從初見到後來的每一點細枝末節，我們都一起回憶；後半夜，他把我摟在胸前，我們便這樣一言不發地相擁，絕望地看著東方泛起的魚肚白。
當第一絲朝霞散出萬丈光芒時，丫鬟在外面敲門。我的心被猛抽一下，這就到時候了嗎。我們沒有應，也沒有動，他用手撫著我的長發。
等了些時候，那丫鬟將門緩緩打開，瞻圻與張輔正站在門外，「皇上讓我們送送你。」
漢王站起身，將我從座椅上慢慢扶起，兩個丫鬟過來扶住我的左右臂，就想往外走。
手從他得手中滑落的時候，一股痛徹心扉的無望沖進我的腦中，我突然回過神來，掙月兌開那兩個丫鬟，不顧一切地撲在他身上，抱緊他，親吻他得嘴唇、脖頸，想將自己和他貼得近一些，再近一些，能融進他的身體就好了。「我不要走，我不要離開你。」
他拍拍我的背，將我攬在懷里，輕輕地說︰「我馳騁沙場這麼多年，現在卻關在這宮殿里，你一定要帶著我的孩子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輕撫我的臉頰，「跟他們走吧。」
我這才想起那重要的事情，「皇上答應我，你若不冒犯，他不傷你。」
他一愣，而後露出難以捉模地笑，「謝謝你。」
我覺得他不信，哀求地對他說︰「你向我保證，你不冒犯他，時日久了，他會放你。我這輩子都在那里等你，我等你一輩子，你別讓我等太久，我求求你，你不在了，我也活不下去，我求求你……」我在他耳邊嗚咽。
「好，我保證，我一定盡力回到你身邊，一定！」他下定決心似的說。
兩個丫鬟又過來拉我，「放開我！听到沒有！」我的聲音已經嘶啞，甩開她倆，又一次抱住他，「給我們的孩子起個名字，快！」
他用手撫著我的肚子，只一小會兒，「叫‘念’吧，男孩女孩都用這個名。」
我點點頭，他攬著我的肩，一直將我送到逍遙宮的門前，「上路吧，等我！」
我重重地點頭，上了門前的轎子，從窗中探出頭來，轎子離逍遙宮越來越遠，我的淚水模糊了視線，急忙擦掉，我要抓緊時間清楚地多看他幾眼。一直站在宮門前，向我揮著手，越來越小，直到拐了彎。我才在轎中嚎啕大哭。
很久很久，听見外面有些不尋常的聲響，這紛雜的腳步是？
揭開簾子，一群侍衛押著一些人，從街道上走過，正是往皇宮去的方向，其中有幾個還只是孩子。我瞪大了眼，轉頭看向走在轎子一側的瞻圻。他也正向我看來。
「怎，怎麼回事？」
他見我發問，索性走近我，「弟弟們都被從雲南押回京城了。」
我張大了嘴，卻發不出聲響。
「小娘，您一定要帶著弟弟或是妹妹在外面好好生活，你是唯一自由的人了。」
我忍住自己的哭音，「昨天打了你，對不起。」
他面露愧色，「別這樣說……」
「你的怨恨我理解，你娘不是王爺害的，是瞿妃。」我頓了頓，「是我姐姐害的。你若還是想不通，以後有機會這賬你再來找我算。」
「不不不！」他連連搖頭。
「瞻圻！」我提高了聲音，「現在王爺和弟弟們都身陷囹圄，你是他們的依靠，拜托你了。」
他懊惱地敲了敲頭，而後點點頭。
「二哥！」那群人里，突然有人看到了瞻圻，他忙跑向他們，而我的轎子繼續向前走。
張輔湊到了跟前。我見是他，趕緊放下簾子，卻被他擋住了。
「凝姑娘瞧不起我。」
我凝視他，然後輕笑一聲，點點頭，又伸手去拉簾子。
「我不是貪生怕死之輩。」
我望向他，無奈地一笑，「你說不是就不是吧。」
「是時機的問題，我有我的考量。」
「你的意思是，若真如王爺所預計，你是會配合的；只是現實情況下，我們的勝算小，你就倒戈了，是嗎？」我笑著看他。
他沉默一會兒，「是的。」
我也無話可說，只能在轎子里坐正，不去看他。
「我覺得，王爺會是個好皇帝。」
我差點想去捂他的嘴，「這種時候還說這樣的話，你是嫌王爺的麻煩不夠多嗎？」
「我說的是實話，王爺和現在的皇上都是好皇帝。而皇上已經到了順天，是順理成章的事情，王爺若不反，那就天下太平。」
他這句話將我久久地噎住了，我想起幾年前回順天的家中，大嫂的話，天下太平，就是眾人的願望，皇帝是誰，對他們來說並不重要。
我沉沉地嘆了口氣，「你在皇上跟前，是說得上話的，往後，王爺還需要你多關照，早點放他出來。」最後的哭音沒有忍住，我急急拉上簾子，靠在轎子里深深地吸氣。
瞻圻和張輔奉命送我到順天的郊外。
站在轎子外，我和他們揮手道別，卻見得遠處一個男子騎著白馬走近。青色的長袍，映襯在雪地中，分外清秀。是趙王。
我靜靜站在那里，看著他緩緩走來，瞻圻與張輔都向後退了幾步，到剛好听不見我們談話的位置。趙王從馬上跳下。看看他，和過去一樣文氣白皙，仍然錦衣羅緞。漢王被鎮壓後，他的俸祿倒是又漲了，在順天過著自由散漫而又富足的生活，世人也就無法把六親不認的評價送給皇上。
他想說什麼。
我只低垂著眼簾，「謝王爺來送行。」轉身上了轎，順天城，關著他得順天城，就在我身後越來越遠。
夜晚住在客棧里，我帶著溺水般的窒息感，躺在床上。我好累，累得睜不開眼，可一閉上眼，我就看見他。一雙手捂住我的嘴，不等我掙扎幾下，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