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這封信後,我突然就平靜了,可能是到達了某個極限,所以失去了所有的知覺。
鄭珠寶輕輕折起信,安穩地疊放在我的枕邊,靜靜地一句話也沒有說。
我問她︰「那首詩,叫什麼名字?」
「啊?」
「爹信里的那首詩。」
「蘇公的江城子。」
「江城子。」我默念道。
「那是蘇公為悼亡妻而寫的詩句,字里行間全是對妻子的思念與回憶,年年斷腸,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鄭珠寶語聲哽咽,動情道。
亡妻?我冷冷笑了︰「我娘尚在人世,爹卻將一首獻給亡妻的詩寫在了信里。」
鄭珠寶道︰「可能他只是想要表達自己的思念之情吧——」
我平靜道︰「沒有思念,我們在他心中,早已死了。」
「燕姑娘——」鄭珠寶擔憂地拍了拍我的手。
我站了起來,微笑道︰「好了,信總算好了,走吧,我教你藥怎麼煎。」
鄭珠寶扶住了我,關切道︰「燕姑娘,你——你沒事吧?」
我笑了笑︰「我沒事,好得狠。快走吧,藥要煎大半個時辰呢,還有夏夏的也一起煎了吧,我家藥盅多。」
廚房專門有個櫃子,里面放滿了我從小到大用過的藥盅,我一個也舍不得扔,全收在那里。
鄭珠寶看著這櫃子里的藥盅也傻眼了,輕嘆道︰「的確是多——你平時用哪個?」
「外面帶粉花的那個。」我睜著眼楮,但視線比昨天還要差。
鄭珠寶小心給我去拿,我又猶豫了,道︰「不對,那是去年的——今年的好像是帶藍條的那個。」
鄭珠寶又去拿另一個,我又遲疑了,道︰「好像又不是——藥都是夏夏給我煎的,我忘記現在用的是哪個了——隨便吧,味道最淡的那個給夏夏用,其他的都是煎過我的藥的,味道都一樣。」
鄭珠寶恩了聲,突然又道︰「咦,這藥包邊上已放了一個藥盅了,里面藥都放好了,不過沒放水,還沒煎。」
「是不是夏夏要煎又忘了——我聞聞是誰的藥。」
鄭珠寶端來藥盅,我湊過去聞了聞,苦稠中又帶著清甜,是我的藥——夏夏明明都放好了藥,為什麼不順便煎了?
鄭珠寶拿了放在邊上的藥包紙看了看,上面都根據癥狀的嚴重程度各標了不同的煎法︰「夏夏妹妹真是仔細又能干,一個人抵得上我半個院子的人。」
我回答道:「是啊,沒有了她,我就真的是個廢人了——你看,我連自己平時煎藥用哪個藥盅居然都不知道。」
鄭珠寶為我起著火,雖然看不清她的動作,但感覺得到她還算熟悉,不致于半天起不了火還弄得滿院子的煙。
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居然這麼熟得起火的法子?
鄭珠寶沒話找話道︰「你看我,起的火還算成功吧,好久沒起過了,以為自己會手忙腳亂。」
「是啊,我正奇怪呢,鄭小姐怎麼會這些粗活?」
鄭珠寶撥著火棍,盯著爐里的溫火輕聲道︰「小時候貪玩,一個小哥哥教我的,那時候總是一起蹲在山頭烤地瓜,太小會焦,太大難熟,卻總是吃得滿嘴甜蜜呢。」
烤地瓜而已,誰家誰戶都會有,家境尚可的偶爾做來當零嘴,家境不好的總是當飯當菜,而這些大戶人家的,卻將這些我們尋常百姓的常食當成毒藥。
「沒听說過你們府上還有位少爺,是表親麼?」我隨口問了句。
我感覺到鄭珠寶突然僵了僵,整個人好像從溫水直接凍成了冰塊,靜了靜,她才回答我道︰「沒有——他誰也不是,只不過,萍水相逢再見不相識的路人而已。」
這語氣里,帶著哀怨。
我記得上次鄭珠寶似乎跟我提過,她曾有個朋友,後來許是太久沒見而行同陌路,原來她心里一直還有著那個朋友,只不過又因著相忘而有了怨意,我想起了黎雪,她是不是也在心底怨著我,怨著我因為心結而與她行同陌路?
鄭珠寶,也不簡簡單單的是個深閨不出戶的千金大小姐,她有故事,有過去,快樂過,然後一直沒能再快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