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天紀 第十六章 存在的方向(九)

作者 ︰ 關止

石承平悻悻地收起了手機,對佷子的冥頑不靈很是無奈。

白敬齋皺住細長的白眉,道︰「小子,看來有必要讓你見識一下,你揚言要跨越的壁障和現實,到底有著怎樣的威嚴。衛先生,拜托了!」

「嚴刑拷打,威逼利誘,盡管來!」石守心喝道。

一直旁觀的衛步平額上青筋賁起,道︰「你們肆意擺弄他的人生,還想讓我擺弄他的靈魂?」他語氣平實,但眼中的怒火,誰都看得出。

石守心雖然不明所以,但見到終于有人為自己鳴不平,不由面露感激︰「終于有人說句人話了!衛老兄,我挺你,別跟這些畜生在一起,平白污了自己的身份!」

見衛步平沖石守心友善地一笑,白敬齋冷聲道︰「衛先生可知,若是他與雪心結合,會在白氏田氏間掀起怎樣的波瀾,會給華夏造成怎樣的影響?」

「老人家言重了,這些都是沒有發生的事。」

「御敵于國門之外,消除內患,防微杜漸,不正是你們‘炎黃龍魂’的宗旨。」

「您似乎有所誤會。‘龍魂’的第一宗旨乃是‘行正道于天下先,布公理于萬民心。持大義、秉良知、遵倫常、重信義。凡戰必為世界之和平公正,切不可拘泥一國一人之私’。您所求之事,有違我的良知,恕難從命。」

「那不守承諾,是不是有違‘重信義’一條?」石承平說著,取出一塊玉牌,晶瑩剔透、溫潤生煙,上面雕刻著一條騰雲駕霧的蒼龍,栩栩如生、躍躍欲出。

「真龍令?」衛步平大吃一驚,「怎麼會在你身上?」

「當初無病兄將你托付給我,說你桀驁難馴、不識大體,讓我在軍中好好歷練你時,我還很是奇怪,賢佷你如此出色,怎麼會……」石承平惋惜地搖搖頭,「看來的確如此。今日,我便給賢佷上一課,什麼是顧全大局、服從命令。」

他手中玉牌一晃,「真龍令出,群龍用命!違令者,以背叛‘炎黃龍魂’論處。‘龍牙’衛步平,令石守心與白雪心斷絕關系,立刻執行!」

衛步平驚怒交加,鋼牙咬碎,心中幾萬個不願,身體卻動了起來。比起叛逃的罪名,束縛自己的卻是恩情。他自小被‘龍魂’收養,為報養育之恩,他借‘龍靈’谷漫修的道法秘術向三塊真龍令立約,一塊真龍令可命他即刻執行一項任務,不可違抗,不可後悔,不可泄密。如今,已經是最後一次了。

他面露慚愧,抬起右手,五指箕張,語帶艱澀︰「懺悔吧!向你心中最沉重的罪惡!我會聆听……也會與你一同懺悔……」

「你干什麼!」石守心耳朵一動,听到外面有所騷動,好像是白雪心吵著進洞,卻被外面的士兵攔住,他急忙呼救︰「雪心……」

「神裁霸律!」

黑漆漆的一片中,只有石守心和衛步平兩人漂浮在空蕩中。

「這是什麼鬼地方?」

「你的內心,我的懺悔室。」

「放我出去!」

「等你的懺悔結束了,自然能出去。」

「我沒時間跟你鬼扯!」

石守心怒不可當,明知相差懸殊,仍伸手去廝打,卻無處落地發力,更模不到對方的衣角。

「石兄,不要浪費力氣了,在這里,你不能打到我,我也不能傷害你。」

看石守心仍拳打腳踢、決不放棄的樣子,衛步平喃喃自語︰「我們到底要如何活著?我只是想執行正義,卻發現換一個立場來看,我秉持不過是自我滿足,甚至是邪惡的罪行。你追求愛情,結果卻使自己與所愛之人遍體鱗傷……想要得到什麼,總是要放棄什麼;想要成就自己,總是要傷害別人。人活著,是如此骯髒呢……」

他猛地抬起頭,向一片虛空厲聲質問︰「正義何在?公平何在?為什麼沒有兩全其美?為什麼不許美好存在?」

沒有回答,只有石守心的徒勞掙扎。

哭聲,是雪心的哭聲!

石守心緩緩的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被一對中年男女攙扶著消失在洞口的白雪心的背影。她的抽泣著,身體不住地顫抖,腳步虛浮無力,完全是在別人的支撐下才能行走,即使山洞被封死、命懸一線的那時,石守心也從沒有見過她如此柔弱。

石守心直直地盯著在一旁默默無語的衛步平,吼道︰「發生什麼了!你們都做了什麼!」

「不是我們做了什麼,而是你說了什麼。」白敬齋答道。

「我……說了什麼?」石守心留意到地上摔壞的粉色手機,臉色漸漸慘白。

白敬齋滿布皺紋的老臉上浮現出一抹淺笑,笑得石守心心驚膽寒,「你想听,我就播給你听!」他手中的手機,開始播放一段錄音。

「喜歡你?白雪心,別自作多情了!陪你玩玩而已,世家的大小姐,可不是在哪里都能踫到的。等我玩夠了,就遠走高飛,咱們一拍兩散。」

石守心的雙眼掙得幾乎裂開。這是他的聲音,但他怎麼會說出如此絕情的話?

「守心,你怎麼了,你說過的,我喜歡我,就是想著我、看著我、一秒鐘都不想離開我的。」白雪心的聲音顫抖著,卻仍堅定。

是的,雪心,相信我,相信你自己的感覺!

「哈哈哈,笑死我了!這種言情小說上的台詞,只有你們這些純情少女才會相信。你知道當時我說出這句活時,自己覺得多麼肉麻嗎?省省吧,我為什麼要喜歡你這除了外貌一無是處的富家小姐!」

不是的,他在說謊,不要相信!

「不是的,守心,你不會的。是不是爺爺他跟你說了什麼?守心,無論如何我都不會離開你,你說過的……」聲音顫抖地更厲害了,那份堅定正在動搖。

住口,快給我住口!

「煩死了,最討厭的就是你糾纏不清的態度和隨便許下的承諾!你喜歡我?前一陣不是還喜歡著那個未銘嗎?相信你這個水性楊花的婊子,還不如去相信那些賣春的妓女!滾出去,別髒了我的眼楮!」

曾經傷害了自己的話語,如今又刺痛了所愛之人的內心。

接下來的,是如同壞掉了的磁帶般沙啞的聲音,沒有話語,只有沉寂。

「雪心,你怎麼了,你清醒一些啊!」一個好听的女聲說道。

「雪心,沒必要為這個畜生傷心。茹兒,扶起雪心,我們走!」這是一個威嚴而飽含怒意的男聲。

「快從我面前消失吧!對了,還有這個手機。我其實早就找到了,本來想能瞞多久就瞞多久,等咱們成就了好事,嘿嘿……不過,既然事已至此,留著也沒什麼用了。」

啪!清脆的摔擊聲。那破碎的,又何嘗只是一部手機?

「雪心,不是的,我沒有……」

回答石守心如狂嘶叫般否認的,是白敬齋手中手機傳出的絕望慟哭。那慟哭撕碎了白雪心的心,如今又在撕裂石守心的心。

見石守心痴呆地垂下頭,白敬齋淡淡地說道︰「小子,可听清楚了,你與雪心已經結束了。衛先生、承平,老夫先走一步,告辭了!」沖羞愧難當的衛步平和神情木然的石承平點頭示意後,白敬齋緩步向洞口走去。

「哼哼哼,哈哈哈……」亂人心神的笑聲,使他正要踏出洞外的腳步一頓。「你以為這樣就能逼我放棄?做夢!只要我石守心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會去找雪心,和她解釋清楚,誰都擋不住我,哈哈哈……」石守心放聲狂笑,狀如瘋癲。

「你以為我能逼你這一次,就不會有第二次?」頭也不回的白敬齋這輕飄飄地一句話,使石守心的咽喉如被扼住一般,笑聲戛然而止,「小子,在你眼前的壁障與現實,只不過是冰山一角,我能請人控制你一時,就能控制你一世,不想變成一具不懂得思考的木偶,就永遠從我白氏人面前消失。」

說完,白敬齋沒入了洞外的無盡黑夜之中。

狂熱的目光黯淡成空洞,奮起的身軀猶如斷線的木偶,但左右的士兵牢牢的擒拿,仍使石守心不至于跪倒在地,就如同擺弄他的命運一般。

實在不忍心見石守心就此消沉的衛步平來到他身邊,輕聲說道︰「石兄,活著就還有希望。來日方長啊!」盡管他自己都對此話不以為然。

「哼哼哼,哈哈哈……」石守心又大笑起來,不是之前的狂熱,而是滲人的冰寒。

石承平見狀也溫聲勸道︰「守心,不要勉強自己笑了,悲憤的話,就哭出來吧!哭出來後,一切就都過去了!」

「為何不笑?我笑,因為自以為出身、才智、見識皆高人一等,足夠逆天改命,原來從頭到尾都是笑話。我不哭,我若哭了,那些還不如我之人該如何是好?!」石守心又轉向衛步平,「強大如你,也要受人掣肘,居然跟我說還有希望?連眼前都無法挽留,還談什麼來日方長?」

石守心認輸了,他覺得以前的自己是如此的愚蠢,竟然認為可以為自己的存在尋得一席之地,可以朝選定的方向勇往直前。一切,都不過是自我安慰的臆想、一觸即碎的幻夢。如今,夢既然已碎,便該醒來了。

「這就是你們要的結果?不管其中是飽滿還是腐爛?」

石承平輕輕點頭,很認真地回答石守心的問題︰「又個結果便好。守心,隨我回家吧。」

「我沒有家,又該回哪里去?」石守心又是大笑,直到心神耗盡,昏迷過去。

他不願再醒來。

那一天,石守心發自肺腑地詛咒軟弱無力的自己,出自真心地憎恨他所生活的世界。

石破所處的世界連同他的身體,被封凍住了,沒有寒冰的凍結,也沒有拳腳兵刃的壓制,只有像凝結了的混凝土般的空間,將他瓖嵌在空氣之中,一動不動,就像一座雕像。

通天的指尖劃過散發著耀眼白芒的陷仙劍,道︰「網天羅地陷仙劍,控虛空界限,劍氣所至,咫尺即為天涯、平地即為深淵、虛空即為羅網、高天即為屋檐,無所不在、無所不至,陷盡群仙諸佛,天地皆可去得!」

手指輕彈劍身,石破的身體便如同玻璃般,開裂破碎,化為一粒粒微不可見的粉塵,紛飛四散。

「歇夠了,便去湖邊找我。」通天收起寶劍,淡淡地留下一句話,揚長而去。

通天在湖邊坐下不久,石破便悠閑地漫步而來,似乎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一般。

「小子,你被騙了。沒有任何人和方法可以控制一個人的精神,那對所有人都是禁區。即便是天道、聖人,可以迷惑、誘導、摧殘、甚至抹除,卻絕對做不到完全控制哪怕是一個人的所思所想。萬物有靈,人之靈,便在這永遠自主的意識,並非天地賦予的,而是與生俱來的。這是你等凡人區別于其它種族獨一無二的特質。那衛步平所做,不過是將你心中深藏的一些不願言表、或是已經克服的想法逼發出來。億萬凡人,誰敢說自己總是心口如一、言行一致?聖賢心中也有邪念,惡徒胸中亦存良知,些許細枝末節,無傷大雅。便是我等聖人,心中所想,也未必去踐行。世事無絕對,黑白無純粹。小子,你記下了,善惡全由他人,對錯卻由己心!只要持住本性真心,其它繁思雜念,都不能迷了你的心眼。可惜你當時不通此理,中了算計,就此放棄沉淪。」通天看著石破在一旁盤膝坐定,娓娓道來。

石破呵呵一笑,道︰「無所謂,反正是那廢物心志不堅,听信人言,換做是我,看準時機,盡皆殺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通天皺眉,道︰「有些問題,不是可以用打殺解決的。」

「我又不是為了解決問題。」石破沖通天天真地歪了歪頭,「只要將問題毀滅不就行了?」

通天無言以對。

「石守心接下來兩年的往事可是無聊得要死,你若是還繼續看,我可要睡覺了。」石破打個呵欠,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那便換一個故事吧。」

「哦?」石破來了興趣,「你在封神之戰後的故事?」

「你們管那一戰稱為‘封神’?我們將之呼為‘奪天之戰’。」

「‘奪天之戰’?好響亮的名字!」

「不但響亮,而且外表光鮮。」通天冷笑一聲,「天地開闢後,天道至高無上,聖人各修其道。洪荒世界由妖族、巫族統治。妖族多智,統九天;巫族樸實,治大地。兩方雖有爭執,但基本保持共處。之後女媧造人,遍布世間,成為左右天地氣運的一支重要力量。誰料為使本族氣運不衰,巫妖兩方爭相收攏民眾,授其智慧,建立部族。但越是如此,爭斗越是激烈。最後形成巫族合縱、妖族連橫的局面,雙方打得昏天暗地、血流成河。巫族初時佔據優勢,但那是因為妖族之皇、天庭之主東皇太一並不重視大地,他妖族高居九重天,自然不必在地上與巫族拼得你死我活。」

見石守心饒有興趣,通天繼續道︰「誰知一日,東皇太一之弟、帝俊的十只金烏兒子不知怎地,竟同時下界游玩,他們個個身負太陽真火,齊齊來到大地,能生生將人烤死,連那些大巫也熬不住。最終大巫後羿忍無可忍,搭弓射死其中九只,剩下一只也被大巫夸父追趕,狼狽逃回天庭。帝俊聞知此事後怒不可歇,不听太一苦勸,自領百萬天妖與巫族大戰。他先後設計,誘殺後羿、渴斃夸父,其後中了巫族軍師黃帝之計,大敗虧輸。巫族士氣大振,推舉大巫刑天為首領,一路攻上天庭。雙方血戰十年,十二祖巫、十大天妖陣亡,數百萬巫族妖族伏尸。最後一役,太一出手斬下刑天頭顱,刑天仍揮舞干戈,屠戮不休。太一不忍再戰,又不甘天庭落入巫族之手,將鎮壓九天的混沌鐘投入極北冰海中,撞鐘鐵杵交予帝俊,便引頸就戮。刑天斬了太一,也伏地就死。于是九天塌陷、天庭崩毀,以巫妖兩敗俱傷、雙雙沉淪大地告終。」

「那之後呢?」石破催促道。

「兩族共居于大地,爭斗更加變本加厲。最終人族終于再不堪喪亂,推炎帝神農為皇,代表人族請求女媧平息戰爭。女媧應邀居中調停,與妖、巫、人三族盟誓,立妖族妖神伏羲、巫族黃帝軒轅、人族炎帝神農並為三皇,統治大地。巫族長居地上,與人分享,自然不服。于是有些率部民遠走泰西、或是渡過重洋前往極東。余者奉蚩尤為主,反對三皇。雙方戰于逐鹿,炎帝、黃帝大破蚩尤,收其余眾。此後,黃帝持兵戈開拓四方、炎帝嘗百草治病救人、伏羲畫八卦傳授道理,三人倒是相得益彰。」

「嘿,這鐵三角統治再穩固,只要一角缺失,便會再起爭端。」

「你猜錯了。三皇同在時,便起了波瀾。妖族客居大地,又有伏羲管束,只是埋頭研究各式技藝。反而巫族自覺高人族一等,人族也恨巫族長久壓榨,雙方爭斗愈演愈烈,眼看一發不可收拾之際,炎帝向黃帝賭斗,約定勝者可得敗者之部眾,但之後須得一視同仁、平等對待。炎帝乃是凡人,當時垂垂老矣,一劍便被黃帝刺死。其後黃帝才發覺炎帝是自求一死,以平息部族之爭,伏羲聞訊趕到,也為炎帝苦心所感,便收攏巫、人、妖族,相約炎黃一統、無分三族,以炎黃為族名、以伏羲繪制的妖族聖獸龍為族徽。不久,黃帝將皇位讓與孫子顓頊,請伏羲輔佐,自領一干心月復,往西方去了,再沒回轉中土。」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劫天紀最新章節 | 劫天紀全文閱讀 | 劫天紀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