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天紀 第十八章 自由的英雄(二)

作者 ︰ 關止

女媧玉臉滿是羨慕,道︰「師兄,我好生羨慕你的這些感覺!若我能體驗哪怕一回,便是舍了這聖人之位去死,我也知足了!」她半是緬懷、半是沉思地說道。

「萬年前,我閱盡三界各族,卻沒找到一位如意之人,于是心有所感,既然尋不到,何不去造?便用泥土捏將起來,並把所思所想注入其間。捏了一個不滿意,我便再捏一個,還是不滿意,便繼續捏。捏啊捏啊,竟造出了凡人一族,我也因為這天大功德,糊里糊涂地證了大道,得了聖人位。但我並不得意,凡人雖多,卻各有所思、性情多變,得了聖位,卻始終找不到我心中的如意之人。經過我百思之後,終于得其解!他們雖好,卻始終缺了一樣東西!」

「缺了什麼?」

女媧得意地輕笑一聲,繼續道︰「天道之永恆!沒有這永恆,凡人雖有各種各樣的特質,卻過于柔弱、隨波逐流,又心思不定、變來變去的,總是不合我意。」

「那天道之永恆,你如今得到了嗎?」通天目光灼灼地看著樂得忘乎所以的女媧。

「當然!我與師尊約法三章,我完成三項莫大功德,師尊便賜我一口永恆不滅的精氣。巫妖大戰,我居中調停,算是一項。兩千年前,天發大洪水,我墊高大地地基,拯救蒼生無數,又是一項……」

「千年前,毀我誅仙陣圖,終結奪天一戰,就是最後一項功德!」通天冷冷說道。

「師兄英明,正是如此!」女媧毫無自覺地笑道,「奪天之後,我終于從師尊那里得到了永恆之氣,然後三百年時光,將那精氣和我的全部所思所想、所喜所愛注入到這塊靈石之中,孕育一個生命,到時破石而出的,必定是和我心意、能與我終身相伴的人物!」

女媧輕輕撫模石塊,目光柔和,既像慈母看著兒女,又像痴女望著情郎,「師兄,這些年我耗盡了心神,必須沉睡一段時日,怕是看不到他出世了,只能拜托你替我照顧于他。」說完,萬般不舍地將石頭立在了通天身邊。

「我還沒有答應你呢!而且放在我身邊有何好處?」見女媧自作主張,通天急急辯駁。

「奪天之戰後,哪個不知師兄身邊之人皆是一等一的英雄,能教他育他的,舍師兄其誰?」

「可是,他們都死了!」

「但他是不會死的。」

女媧捂嘴一笑,帶著無比的自信,錦袖輕揚,消失了蹤影,只留下枯坐的通天悠然發嘆。

「你也是,帝俊也是,都將這重擔壓在我身上……」

「擊敗天道的一絲機會,就在這塊石頭上?」石破凝視著水面中映照的石頭。

「不錯。接下來故事的主角,已經不再是我,是他,一位英雄,自由的英雄!」通天伸出手臂,似要去撫模那水中的靈石。

我是一塊石頭,無父無母,天生冥頑。

當石頭擁有了意識的時候,他就一直矗立在這東海岸邊,面朝大海,背靠千山,有風吹日曬、雨打浪擊,也有鳥語花香、禽飛獸走,最重要的是,總有一位男人坐在他旁邊,對他談天說地、評古論今。有些話他理解了,有些話他記住了,但更多的話他全當耳邊風了。

一塊石頭、一個男人,就這樣一個听、一個說,不知過了多久。

一天,石頭發現身邊又冒出一個中年男人。

這人一定欠人很多錢,要不就是借人很多錢,否則干嘛把臉繃得這般緊?石頭如是想。

「通天師弟,一別經年,別來無恙。」

原來一直陪我這人叫通天嗎。新來的這人舉止一板一眼的,還挺懂禮貌,要是我肯定做不來。

「元始,你竟邁出了這一步,舍了聖人之位!」通天回過頭,一見之下大驚失色。

「只是將上天的還給上天,自己的留給自己,有何驚訝。」元始淡然一笑,「當年奪天一戰,給吾太多的感觸。斗志、憤怒、暴虐、淒然、悲愴、憐憫、痛苦、恐懼、震驚、無奈……無數本與聖人絕緣的滋味襲上心頭,最後見師弟你自碎道心、借誅仙劍竟有重煉地水火風、再造洪荒世界的威勢,吾已經感覺到你模到了月兌卻聖人之身,更進一步的門檻。可惜最終被師尊制住,功虧一簣。」

通天訝然著望著變化良多的元始,苦笑道︰「如你所說,我道行盡毀,要邁出那一步,怕是終身無望了。」

「邁不邁出,有何區別。只是有些道理想通了,這身上的聖人位子,便覺得無所謂了。離席而去,吾還是吾,少了在位子上必須做的事,多了不在位時喜歡去做的事。」元始面色有些羞紅,「說來慚愧,奪天之後,接引道兄便在閉關中明悟,跳出了位子。如今準提也在世間游歷,邁出這一步,是早晚的事。吾是得了廣成子的一語之賜,才幡然醒悟。」

通天雙眼睜得大大的,這番姿態和不顧身份講明自己受了徒弟的指點的態度,和以前的元始簡直判若兩人,他有些發呆地問道︰「什麼一語之賜?」

「天道不等于真理。」元始閉上雙眼,神態滿足,「前些日當吾听見此言,如遭天打雷劈,渾身顫顫、心中惶惶,吾想到最初追尋真理的宏誓、想起你等截教的堅持,等回過神來,竟然淚如雨下、冷汗連連。吾便意識到,這句話竟將吾從聖人的位子上拉了起來。」

「聖人不損不滅,你能流淚、發汗,元始,我羨慕你。」通天喃喃自語道,「若可以的話,我也想大哭一場……」

「吾心神為之開闊清明,扶起了當時跪在地上閉目等死的廣成子,與他相視大笑。于是便散了闡教,來師弟這里與你告別。」元始爽朗一笑,對通天說道。

「元始……師兄,要離開中土?」

「是的。听聞泰西有諸多城邦,不立人王、平民當政,其中有無數賢哲,開講論道、探討真理。還有一教,訂立律法、教人行善。吾很有興趣,便想前往看看,若是有所頓悟,便在那里棲身授徒,再立一教。」

「師兄,這是背離天道,你可想好了。何況西方萬里之遙,為何不去完之後回轉中土?天下靈脈匯聚此地,在此立教,才得萬世不易。」

「吾已經想好了,但天道與真理,只能擇其一,吾敬吾師,卻更愛真理。」元始灑然笑道,「至于中土,是不會再回來了。天定人教大興,如今的人王尊崇太上師兄的道教,即使以後更迭,也不過是舊瓶換新酒,逃不出人教的桎梏。至于萬世不易,呵呵,你之截教如何,吾之闡教又如何?吾只願真理傳世,不願教宗長存。」

元始灑然一笑,看見那石頭,又問道︰「好一顆靈胎!這是何物?」

「擊倒天道的機會。」通天沉默後回答道。

「哦?」元始打量了一陣石頭,從懷中取出一卷書,遞給通天,「既然如此,臨別前將此物送給他,就當吾的一份禮物。」

這卷書通體光華燦爛,非紙非竹,通天定楮一看,竟是闡教的無上秘籍——《八九玄功》。

見通天猶豫不定,元始笑道︰「你們做什麼,我不管。但一個新生命的誕生,總是令人欣喜的,吾受了靈石的激勵,心中歡喜,便權當是回報了。」

「這畢竟是闡教的至寶。」

「闡教已亡,何談至寶。只是一卷書,若無人去去學,與廢物何異?」

通天聞言,終于接過,問道︰「秘籍送了我,之後如何授徒?」

「刀槍兵刃,終是大凶之物,凡是妄動的,也必死于其下。吾此去泰西,不傳神通,只尋真理。」元始說著,手上晃出光禿禿的、上面只有一個橫枝的盤古幡桿,往地上一頓,「吾也再不會動用法力,一路西去,以步跋涉、以理服人。」

「世間險惡,師兄怎能如此?」通天急聲勸阻。

元始堅定地搖頭,「世間險惡,才需教導世人、身體力行,吾既不教門徒神通,自己又怎能動用?時不我待,師弟,此去後會無期,你好生保重!」言罷,拄著幡桿,大步離去。

行不遠處,便有十二道金光落在其後,正是闡教十二金仙,他們向通天作個揖,也齊齊隨在元始之後,徒步向西。

通天心中松了口氣,嘆道︰「教未立,已經有了十二位門徒。元始,一路順風……」

完全不知道這兩個人在鬼扯什麼,不過那人送了卷書給我,應該是個好人吧。石頭如是想到。

「天道如烘爐,熔毀我真心。」通天對石頭侃侃而談,「但你天生自由,本是英雄,你當銘記此言,一刻不或忘于心。可知何為自由?何為英雄?自由啊,就是無拘無束,任我去留。英雄啊,就是頂天立地,問心無悔。你要成為英雄,一個自由的英雄。」

石頭正听得有趣,突然有人出聲插嘴道,「說得好,通天道兄雄風不減當年,貧僧佩服!」

被人打斷,通天心中微有不快,語帶嘲諷,「這不是天上天下唯吾獨尊的準提道人嗎,當日天竺一聲喊震動乾坤,那是威風的緊啊。不知屈尊而至,所為何來?」

來者寶相莊嚴、面皮白淨、神氣慈祥、明空自然,正是準提道人,他苦笑一聲,道︰「當年下凡歷劫明心,降生之時,胸中一股郁結難當,便用就著這妄言吐出,倒是讓道兄見笑了。」

「真的是妄言嗎?」通天眯眼看來。

準提笑而不答,只是說道︰「听聞道兄做得好大事,這石頭,便是那如夢如電的一絲機緣嗎?」

「你游歷世間,終究沒有走出那一步?」通天也避而不答,反而相問。

「貧僧已邁出一步,但還是縮了回來。眼見師兄邁出了那一步,卻愈發虛無縹緲,連貧僧也不能觀出虛實,心中著實惶恐難安。當日下凡,一是為了將師兄新近悟得的法義精要傳布世間,二是避開越來越淡漠的師兄。想不到諸多經歷,還是讓貧僧抓到了邁出那一步的訣竅?」

「哦,願聞其詳?」

「凡人的七情六欲、業果之苦。」準提自得一笑,「誰人會想到,吾等超月兌聖人位格、更上一步的必經之路,正是一嘗凡人的艱辛,道兄、元始道兄和接引師兄,都在飽嘗辛酸後,尋得了出路。」

通天想起萬仙陣中的廝殺,心中淒然,他悲苦地笑道︰「正是如此,我深知自己的無能與無力,才在一瞬窺得了門路。」

「貧僧既然已經知曉奧秘,便隨時隨地能邁出去,但留著聖人之身,還有用處。」

「願聞其詳。」

「貧僧一日是聖人,天道便傷不得、滅不得貧僧,貧僧便能與他一斗!」準提語氣平淡,周身卻散發出直沖星斗的傲氣,令通天不由側目。

「你要與天斗?」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既存在于世,不登上頂峰,嘗嘗一覽眾山小的滋味,豈不可惜。師兄之道,乃無欲而得大自在。貧僧之道,乃明空成就一獨尊。這是我二人在得道之前,發下的誓願,如今仍銘記于心。」

通天驚異地端詳準提片刻,見他斗志滿滿、信心十足,問道︰「你有何謀劃?」

「且走一步看一步。這第一步,便落在這份萬載難求的機緣上。」準提上前,輕撫石頭,「好孩子,若有不解之處,或是想學本事,便來西方靈台方寸山找貧僧吧。」說完,便向通天告辭,架起彩雲橫空飛去。

神經病,沒有好處給我,還隨便模人家的腦袋,誰有空去找你!石頭在心中罵道。

罵得興起,石頭只覺周身輕盈舒暢,再無頑石堅硬滯澀之感,又有沛然之氣流轉其間,他四肢蠢蠢欲動、胸中悶不可擋,俄而一聲清嘯,月兌身而出。一時間,豪光普照,海天激蕩,重雲為之一空,眾生為之啞口。

通天看著沖天而起,又緩緩落地的猴子,一怔問道︰「為何生而為猴,而不為人?」

身軀鄙陋、抓耳撓腮的猴子答曰︰「你與我說話時,听不懂處,我便神游物外,听聞世間。有人說人本是猴子變的,還有人說人制定了諸多規矩,既然猴在人先,做人又不甚自由,便索性化身猴子。」

見猴子向自己伸出手,通天不解道︰「干什麼?」

猴子呲牙,「那個叫元始的留了卷書給我,拿來。你敢吞墨,我就揍你!」

通天苦笑著將書予他,見他夾在腋下轉身要走,急急叫住︰「還有人送了你兵器,就在海中。況且你出生于世,還沒取下名字。」

「我與人打架,雙拳便夠了,又犯不上取人性命,要兵刃何用?我便是我,又要名字何來?」

通天搖搖頭,「那兵器就置于此處,若你打不過人家,便來自取。名字方便他人喚你,還是取了的好!」

「那你就快些取個,我趕時間!」

通天不知他急什麼,也不去問,沉思片刻說道︰「你生為猢猻,便姓孫,至于名字……」

「我曾听你說,你一生悟道修道,卻盡化作了無用虛空,如此,我便叫悟空吧,前車之鑒、後事之師嘛!」

通天一陣無語。

「說完了嗎?」

「說完了。」

「再沒有了嗎?」

「再沒有了。」

猴子聞言蹦的老高,歡呼道︰「八百年啊,我听了你八百年的嗦,終于解月兌了。既然沒有了,就別再讓我看見你,否則見一次打一次!」猴子攥拳呲牙,又向通天拍了拍通紅的**,一溜煙跑走了,留下陣陣歡歌大笑。

通天一人愣在原地,怔怔出神。

「哈哈哈……」石破笑得比猴子還要開心,他指著通天,「這真是極品啊!這就是女媧費盡心力造的情郎?這就是你們寄予厚望、算計天道的王牌?他能成功,母豬也會上樹,貓和老鼠也能結親家了!」他捧月復大笑,四處打著滾。

「或許吧。但他的確比任何人都接近成功。」通天淡淡看了一眼石破,說道,「小子,看來你是歇夠了,咱們再來!」

右手一抖,湛藍生芒的絕仙劍已經握在手中,劍鋒映著石破驚慌的臉。

「且慢,我還沒準備好……哎呀,你卑鄙,偷襲我!你這是借故生事、公報私仇……」

也不見通天動作,石破便左支右絀、拼命抵擋,但既然沒有任何進攻,又怎麼去防守。他只能憑感覺揮劈著,卻無法阻止身體上的血肉橫飛、骨折筋斷,他猛地身子一震,左胸滲血,面如金紙,砰地倒下,已然氣絕身亡。

通天此時才在原地慢吞吞地揮出幾下,隨即往虛空一刺,便收了劍,說道︰「一斬皆殺絕仙劍,執因果循環。劍身所映,即入因果。出劍乃因不在前,死傷為果卻在先,循環往復、顛倒錯亂、皆在我手。若被劍鋒斬中,不管四肢五官,無論五髒六腑,眼皮一翻,魂飛魄散。為何?因果既定,生死已判,神仙難返!」

「好一個因果倒置、神仙難返!」下一刻,紅光貫體的石破已經從地上爬起來,他舌忝了舌忝干澀的唇,道︰「只怕這世上因果難分、恩怨難了,即使你掌握的住開頭,也控制不住結尾。」

「諸行無常、世事難料,世間因此而殘酷,也因此而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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