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的戰書沒有來,來的是一個樂呵呵的老頭和一封招降書。
猴子很討厭這個叫太白金星的老頭那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將勸降書扔給妖道,道︰「念來听听。」
妖道展開念道︰「奉天承運,玉帝詔曰︰茲有妖猴孫悟空,嘯聚山林,為禍一方,不服管教,妄拒天命。然,天恩浩蕩……」
「停!」猴子翻了翻白眼,不耐煩道︰「用人話跟我說。」
妖道笑笑,掃了一遍全文,道︰「大聖,天庭畏懼大聖神威,服了軟,請大聖上天任職,位列神榜。」
眾妖嘲笑,勸猴子不要理會。
猴子想了想,道︰「能不動干戈,還是好的。我且上天看看。」
「妖王既已答應,還請散了妖眾,還花果山一個朗朗乾坤。」太白金星笑道。
「你當我們都是傻的!」老牛哼了一聲,插嘴道︰「散了隊伍,沒了本錢,我猴哥上了天庭,豈不是任你們揉捏!」
「老牛,你不傻啊!」豬驚訝道。老牛只是作不屑狀。
太白也不強求,拱手請猴子隨他回天庭復命。
妖道不以為意,只是笑道︰「大聖走好。」
你能說得吉利些嗎。
「猴哥放心,我一定將隊伍帶好,決不讓你擔心。」
我最擔心的卻是老牛你。
「大伯保重!」「大聖珍重!」
還是羅剎與通臂懂禮貌。
「大聖記得,到了天庭,要勘察地形,供來日攻打之用!」「勘察地形!」「來日攻打!」
獅子、大象、大鵬,我承認你們頗有遠見,但能不能不要當著天庭的使者說這些啊。
「猴哥,記得讓天庭廢除人妖不得結合的天條!」
就算廢了老豬你也娶不上媳婦。
「還有我的婚事……」
小白你就別起哄了。
「老大,你要多加小心啊!」果然老虎對我最好,眼淚都掉下來了!
在眾妖的歡送下,猴子正要隨太白動身,卻見老沙直沖沖地走上來,抬手就揍了太白一拳,隨後轉身便走,嘴里嘟囔著︰「還差一個玉帝……」
太白捂著青腫的左臉,愣愣地問道︰「剛才是誰?為何打我?」
猴子道︰「一個被你們遺忘的老實人。」說完,便拉著太白直沖九天。
不遠處的和尚抹了把汗,自言自語︰「小僧也想和大聖道幾句告別的話,那妖道卻非讓小僧在這里擺弄石頭,這是虐待勞工!小僧真是命苦啊……」他直了直酸疼的腰,抱起滿懷的石頭,向下一個指定的地點走去。
正當妖眾們想大聖怎麼也會在天庭享上兩年清福,自己也不用天天操練備戰那麼辛苦之時,不到兩個月,猴子便一個跟頭翻了回來。
「那天庭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猴子蒼白著臉,第一件事就是大聲抱怨。
大聖糊涂了,天庭樂土,自然不是凡人能窺視的。
眾妖無語,怪異地看著猴子。
猴子往一條樹藤上一躺,蕩起了秋千,還順手摘了顆鮮女敕多汁的蜜桃啃著,一派輕松寫意的樣子。
眾妖問天庭如何,猴子答道︰「倒是漂亮壯麗得很,不過只是一時炫目而已。里面的宮殿全是冷冰冰的,那些神仙也都奇奇怪怪。問他名字,他只答職位,問他平日做什麼,他只答執行公務,與他們玩耍,一個個皆不理會,悶死個人也!」
老牛問道,大聖身居何等要職。猴子道︰「他們一開始讓守這規矩、學那禮儀,我一概不听,和他們也合不來,他們便讓我去養馬。」
老牛一听,這還了得,氣得拍案而起︰「瞎了他們的狗眼、壞了他們的心腸!我花果山堂堂齊天大聖,居然去當那弼馬溫,豈有此理!」
猴子滿不在意地說道︰「我倒是無所謂,有事去做總比無所事事強些,便高高興興就了職。那些天馬最初也是萬馬齊喑、毫無生氣,我便領著它們跑遍了九重天,終于激起了它們的活潑本性。」
眾妖面面相覷,想起了上個月,天上傳來的綿綿無絕的馬蹄聲。原以為是天庭調動兵馬,還緊張了好一陣,卻是老大搞的鬼。
「後來那幫神仙肯定是嫉妒我馴馬有成,又把我調到蟠桃園守那園子。」
眾妖齊齊色變,暗罵天庭都是蠢貨,這不是引狼入室嗎,猴子愛吃桃,天下哪個不知。
還是老虎傻大膽,問道︰「老大,天庭的仙桃,一定好吃的緊吧!」
猴子想起那滋味,呸呸呸的三聲,罵道︰「好吃個鳥!那桃子硬得像石頭,冷得像冰塊,連個酸甜味兒都沒有。虧那幫神仙稀罕地很,還年年召開一次蟠桃大會,簡直不可理喻。還是我好心,將那些桃樹全部推倒,重新種養,到時候結了果實,讓那幫昏了頭的神仙嘗嘗什麼才是蜜桃!」
眾妖不禁又想起前些日子,天上不時轉來的翻土聲,他們還嘲笑天庭一定是被老大打服,已經解甲歸田、種地度日了,料不到嘲笑的對象還是自己的大王。
「沒想到那些蠢物不識好歹,把我辛辛苦苦種下、打理的桃樹又連根拔起,重新插上他們的鬼桃樹!」猴子憤憤不平地繼續道,「還說天庭一切自有定數,不可輕易更改。簡直昏了腦子!之後還請我參加今年的蟠桃大會,誰要對著那一張張平板一樣的臉,吃那冰塊一般的桃子!他們不領情,我還不伺候了!跟他們說了一聲我要求下調,就做這花果山的山神,以後我不去找他們,他們也別來煩我,就回來了。」說罷,身子一躍,又摘了一顆桃子,看來在天上這段日子真是饞壞了酷愛桃子的猴子了。
天兵天將在天上守著天條,我們在花果山逍遙快活,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也挺不錯的。
群妖們想了想,暗暗點頭。
「恐怕沒這麼容易放過我們……」妖道微不足聞地輕嘆一聲,又去與和尚擺弄石頭去了。
第二天,十萬天兵,圍困花果山。
「不是講了,我在這里做山神,從此兩不相干嗎!你們這是什麼意思!」猴子跳上雲頭,與領頭的天將喊話。
天將道︰「天威不可犯,你聚妖反抗在先,私自下凡在後,兩罪並罰,罪加一等!」
「這麼說,即使我願意隨你回去,也是不成了?」猴子冷笑道。
「可一不可二,今日花果山上下,皆要化為齏粉!」
「猴哥,跟他廢什麼話。兄弟們,抄家伙上啊!」
不用老牛提醒,猴子已經舉棒打去。天將抵不住猴子一擊,抽身飛退,同時舉手為號。
「放箭!」
一聲令下,眾天兵搭弓射箭,看得底下的群妖背脊發涼,那整齊劃一、干脆利落的動作,鐵桶一般的陣型和冷肅的殺氣,怕是他們一輩子也學不來的。
帶著太陽真火的箭矢,如同在雲海中涌起的一道赤紅海嘯,以撕毀吞噬一切的威勢向花果山撲去。
「可惡!」猴子見狀大急,正要現出萬丈金身以作抵擋,下面的妖道卻大笑道︰「大聖莫慌,請安心應敵,且看貧道的手段!」
妖道右手捏個法訣,朝天一舉,疾呼道︰「十方石陣鎮十方,天妖絕空大陣,起!」一時間,花果山上空出現無數凶惡哭嚎、飄忽不定的天妖,他們飛速盤旋,如同一張大網,將山下牢牢護住,海嘯般地箭矢,被他們張開血口利齒,吞食得一根不剩。天妖們不住地向天兵嘶號著,似乎意猶未盡,還要吃那扎著便能將人化為飛灰的箭矢。
猴子大喜,振作精神,以虎入羊群之勢,殺入天兵陣中。
此時,妖眾們方如夢初醒,有的手舞足蹈,有的心有余悸,還有的大贊妖道的陣法。
「我就知道,道長擺下那些石頭必定大有深意,今日真是叫我大看眼界!」老牛吹捧道。
你知道個屁,昨天還背地里罵妖道整日不務正業,只會擺弄那些鬼石頭。一旁的老豬听得直翻白眼。
得了眾妖的奉承,妖道挺起單薄的胸膛,得意道︰「我這天妖絕空大陣,布局于花果山上上下下,可以化石為妖,護住山中周全,阻擋任何進攻。他打死一只天妖,不過損我一塊石頭。我自從來到山中,擺下的石頭數不勝數,看他何時能打完!」
眾妖又是一陣佩服,這個贊道法高妙,那個嘆深謀遠慮,連平日伴著妖道一起的和尚也得了夸獎,心中飄飄然。只听妖道話音一轉,道︰「只是凡陣法必有弱點,天兵無法從天上攻來,也破壞不了四周的岩壁,但卻能從那唯一的入山口處通行。」他老臉一肅,漸生威嚴,下令道︰「爾等務必守住山口,絕不得放一個天兵入山。法力高的,去助大聖卻敵!」
眾妖領命,老牛、羅剎、通臂、獅子、大象、大鵬,飛至半空,各施手段,又有天妖護身,與天兵戰作一團。老豬、老沙、小白、老虎,則率其余妖兵守住山口。
妖道見調度完成,欣慰地點點頭,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到,幸虧和尚手快,急忙將他扶住。
妖道向和尚苦笑道︰「老了不中用了,這才指揮了一陣,就力不從心了……和尚,扶貧道回洞。」
你是千年大妖,法力通玄,平日里哪里顯老,又何談力不從心?
和尚心中疑惑,也不去問,扶著渾身乏力的妖道,緩緩踱回山洞去了。
這里是妖族最後的希望,也是貧道的家園,絕對要守住,絕對……
妖道枯枝般地手還未攥緊,便昏睡了過去。
花果山四周的天妖,正如妖道所說,被打散一只,立刻有另一只補上,好似無窮無盡一般,碎裂的,不過是一塊微不足道的石頭,和一點不為人知的鮮紅……
「他娘的,這打得叫什麼仗!斷筋折骨的一棍打在那天兵天將身上,人家連哼都不帶哼一聲的。打死了一隊,周圍的一點反應也沒有,指揮的指揮,布陣的布陣,繼續不要命地撲上來。這幫神仙都是傻的嗎!」寬敞的山洞中,老牛走來走去,一個人生著悶氣,羅剎盡心勸慰,通臂則在一旁閉目養神,小白、老虎也躺在地上休息著,對老牛的罵聲置若罔聞。他們一個個滿面疲容、手腳乏力。
十天十夜,天兵天將整整圍攻了十天十夜。他們簡直像瘋了一般,不分白晝地強攻,但他們的臉上卻看不到任何瘋狂的表情,或者說看不到任何表情,就像接受了命令的傀儡一樣,進攻、受傷、再進攻、直到戰死,沒有感覺、沒有退縮。
大陣的弱點終究被發現,雙方的爭奪點正是入山口,那里已經尸骸遍野,有花果山妖眾的,更多的則是天兵天將的。由猴子打頭陣,老牛等人為兩翼,後面跟著妖兵,殺得天軍人仰馬翻。往往傷了一個妖兵,就要死傷千人的天兵,但即使如此,對方還是攻打不停,怪不得老牛在這里破口大罵。
一陣瑣碎的腳步聲傳來,卻是一身征塵的獅子、大象、大鵬,洞中老牛等人見他們回來,即刻起了身,準備出戰。天兵可以不眠不休,他們卻要吃飯喝水,于是只能輪番上陣,交替休息。
老牛見沒有猴子,急忙扯住獅子,問道︰「猴哥怎麼樣?」
獅子將手中兵器一扔,勉力站住身子,欽佩地說道︰「大聖雄武!十天十夜,死戰不退!」
「十天十夜!」「死戰不退!」大象、大鵬也是滿臉崇拜。
老虎嗷的一聲,奔赴戰場,後邊跟著小白。羅剎勸住還沒有休息夠的通臂,對老牛道︰「夫君,不能讓大伯再戰下去了。你我夫妻頂上頭陣的位置,讓大伯喘一口氣,也教天庭看看我們的手段!」
見夫人凜凜勃發的英姿,老牛一愣之後大笑道︰「正該如此!」夫妻倆運起神通,如兩道疾光,飛射而出。
不一刻,老豬、老沙拖曳著手中兵器,無精打采地回到洞中,老豬是躺倒便睡,老沙則盤腿而眠。
洞中恢復了寂靜。但戰斗,仍在繼續。
在老牛夫婦的勸說和老虎的眼淚攻勢下,猴子終于停手罷戰,回到了洞中。
他的戰袍已經破損,金色的毛發有些已經焦黑,鐵棍上涂滿了鮮血,但他沒有殺人,他始終將棍法控制在傷重無法行動的程度,至于是被其他妖兵所殺,還是被後面涌上來的天兵踩踏而死,他已經顧不上。生命可貴,他希望天軍能夠知難而退,但他們的執著,或者說頑固,使猴子失望了。
到底是什麼驅使他們奮不顧身?是不是他們也有絕不退縮的堅持?這些想法使猴子有些煩躁,他見洞中只有兩人,便扯起打著鼾的老豬的扇風耳,問道︰「獅子、大象、大鵬還有通臂呢?」
叫了幾聲,豬還在睡覺,正當猴子不耐煩時,一旁的老沙悶聲說道︰「剛才被叫到妖道的洞里,說是要去制訂一部《妖族大典》,供來日建國之用。」
「《妖族大典》?講什麼的?」
「我也听不明白,那妖道只是說先討論一些原則問題。」
「什麼原則問題?」
「吃人這種行為到底人不人道。」
猴子二話不說,提起鐵棍入了妖道所居的山洞,而後便是一陣雞飛狗跳。
「你們這群混蛋,有功夫在這里鬼扯,給我上陣殺敵去!」
「大聖,且听貧道解釋。這大典可是將來的立國之本,吃不吃人,事關憲法大綱。我曾拜過一位人族大師的一本書,說他們的社會就是個人吃人的社會,既然他們都吃得,我們為何吃不得,這個問題值得深思啊……別打,別打,貧道現在還是病號呢!」
「立國之本,值得深思!哎呦!」「立國之本!哎呦!」「值得深思,哎呦!」
「大聖,小生只是被他們強拉到這里征詢意見的,切莫傷及……哎呀,切莫打臉!」
「猴王,小僧只是打醬油的……痛痛痛……」
「若猴子還在,你與他正好做一對好友。」通天目現緬懷,對石破說道。
「不可能,絕不可能。」石破大搖其頭,「我與他絕做不成朋友,反而可能水火不容。」
「我覺得你們很相似。皆年少氣盛、不服管束、一心與全世界抗衡。」
「但我和他有三點決定性的區別!」石破晃著手指,斷言道,「第一,我沒有他那麼天真,敵人兵臨城下,仍然不下殺手,可笑!第二,我不會像他一樣軟弱,身邊聚著一群弱者,還要分心保護他們,可憐!最後,我知道自己的對手是誰,可是他卻不知道,可悲!」
「我是石破,不會再去堅守什麼,我只要將礙眼的東西盡數擊破!」
「你害怕再次失去嗎?」通天斜著眼,靜觀石破猶如話劇般夸張的表演。
放下戮仙劍,石破一個旋身,看著空空如也的雙手,道︰「人孤獨而生,孑然而死,何為得到,何為失去?」
通天驟然出現在石破面前,手執戮仙劍,對有些驚訝、旋即饒有興趣地望著自己的石破說道︰「小子狂妄,讓我先教給你何為生死吧。」
赤紅閃爍的戮仙劍芒所至,草木枯死、仙禽墜落,連那湖面也在瑟瑟發抖。無有空境中為殺氣所盈滿,石破感到自己的身體,正在枯萎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