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當年種種,石守心笑道︰「我記得你當年使的名叫‘神裁霸律’,怎麼換了名字?」
「連眼前都無法挽留,還談什麼來日方長,這是當年石兄對我說的。m那時我才知曉,我們並非神明,可以明見萬里、將一切掌握在手中。以前的我,總是認為自己可以替天行道,執行正義,拯救所有的人,做到絕對的正義和公正。現在想想,實在過于狂妄。與其顧此失彼、自亂手腳,不如抓住眼前,不錯過身邊的善行善舉。難以兼顧,也就不再稱為神,是非與否,只由一己之心判斷,是為獨裁,‘神裁霸律’也就變為‘獨裁霸律’……我游走四方,盡力去做我覺得應該去做的事,今日巧遇,真是幸運非常,讓我可以還清石兄教誨的恩情!」衛步平拳出如風、腳出如電,一招一式皆大開大合,極為簡練,但卻例無虛發、異常有效,只要中了一擊,登時放倒,再也起不得身。這番話說完,六個護衛已經盡皆或仰或趴地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見衛步平走近,白昭揚冷汗直冒,白雪心更是縮在戀人身後不敢出來,只有石守心笑吟吟地迎上去,絲毫不懼那自身性命為他人掌控的壓力,捶了他一拳,道︰「衛步平,真有你的!」
衛步平見他舉止自如,沒有怯懦之氣,暢快大笑道︰「我若沒這本事,也豈不是白白獻丑。兩位放心,他們只是暈倒,不會損及生命。」最後一句話,卻是對白氏姐弟說的。
「‘炎黃龍魂’弟子白昭揚,見過衛前輩!」此時白昭揚才想起自己也是半個武林中人,衛步平雖已經離開「龍魂」,但其威望仍散播于天下,是自己的老前輩,見他身懷如此驚人藝業,人品氣質也令自己心折,白昭揚趕忙上前恭恭敬敬地見禮。
「你入‘龍魂’幾年了?」
「兩年。」
「之前是否練過武?」
「只學過一些外家功夫。」
想起當年白昭揚迅捷的身法和重重的一摔,原來才止于皮毛,石守心不由暗中發嘆,自己的見識還是過于淺薄,天下強者何其之多,今後行事應該更加小心謹慎。
衛步平打量白昭揚一陣,笑道︰「你資質上佳,‘入魂五篇’中的‘奇巧篇’、‘鍛命篇’已經頗具火候,不出五年,必定名列‘九天’或是‘十全’。你在‘龍魂’,就如同置身于一個巨大的寶庫之中,只要勤奮不懈,終有一日能勝過我!」
听到衛步平的激勵,白昭揚心中感動,嘴上連連謙遜。
「男子漢,婆媽什麼?」石守心撇撇嘴,道︰「明明心中高興得很,口中卻一個勁地推辭,真不痛快!」
「我記得前幾日還有誰口口聲聲宣稱自己不愛我姐,卻不知現在如何?」白昭揚看著石守心,面露嘲諷。
「我那時借機考驗你們姐弟心誠不誠,值不值得我托付終生,如今你們表現不錯,我這才勉為其難地答應,否則安樂的日子,誰能舍得?」
石守心趾高氣揚、煞有其事的樣子,氣得白昭揚無言以對,羞得白雪心掐住了他的腰間軟肉。衛步平則笑道︰「石兄天生不凡,怎會甘于寂寞,名顯于世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我原本也如此認為,卻栽了個大跟頭……不過已經無所謂了,有雪心陪在我身邊,哪怕一生默默無名,又有何妨?」
白雪心心中甜蜜,依偎在戀人臂膀上,白昭揚也莞爾一笑,覺得他至情至性,總是將姐姐放在第一位,只是、石守心的下一句話,說得他笑容發僵。
「衛兄,有沒有考慮過收一個徒弟?你別看我放蕩跳月兌,其實骨子里是一個非常尊師重道的人,咱們年紀相若,但我對您一定畢恭畢敬,讓我向東,絕不往西,怎麼樣?」
看他一臉誠懇,竟是當真,衛步平苦笑道︰「石兄,恕我直言,你聰慧敏達,身體素質也上乘,但一點點的習武根骨都欠奉。如果是自小在‘龍魂’中長大,打熬勁力,洗筋伐髓,尚能有所成就,但到了這般年齡,除非神仙相助,否則幾乎不可能登堂入室。況且我的一身武功得自‘龍魂’,我破門而出,已經心中有愧,因此是絕不會收徒授業的。」
石守心听他說得真切,臉上的失望一閃而逝,隨即又言笑從容,道自己原本也不抱太大希望,得之失之,不值得掛懷。
衛步平暗贊他胸懷豁達,道︰「天下三百六十五行,石兄的遠大前程,未必只在武學上。」石守心連連稱是,臉皮之厚,連白雪心都俏臉發紅。
此時,雨過天晴、撥雲見日,即將沉沒的夕陽投射出深紅的陽光,照在人身上,緩緩的、癢癢的,直達心中,驅散了大雨帶來的寒氣。
「昭揚,你放我們離開,回到家中你怎麼解釋?」白雪心關心弟弟,自然不想他因為自己而與家人不和。白昭揚只想讓姐姐幸福快樂,顯然也沒有考慮過自己的退路,肅著俊臉,道︰「爺爺心中只有大局、只有世家和睦,完全不顧姐姐的感受。爸媽現在忙于集團中的事,至于大哥,唉……這樣的家,不待也罷。我現在好歹也是‘龍魂’子弟,他們也不敢把我怎麼樣!」
雖然與家中關系冷淡,可畢竟是一家人,自己已經不可能回去,又何必牽連弟弟有家難回。一想及此,白雪心欲言又止,嘆聲連連。
石守心一顆心全在白雪心上,知她不忍,笑道︰「不對,不對!」見眾人都看他,繼續道︰「分明是白昭揚知道我又偷偷和雪心聯系,于是跑到石家把我連番毒打,還警告我不準再打雪心的主意。卻沒想到我賊心不死,約雪心出來欲將她綁走,昭揚與雪心的護衛想要阻止,卻被路過的衛步平打倒,等清醒之時,我這個主犯早已挾持雪心遠走高飛、不知所蹤。嗯,嗯,事情的原委就是這樣。所以昭揚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應該得到家中的贊賞啊!」
三人被石守心顛倒黑白、混淆是非的一番言論驚得目瞪口呆,還是白雪心對他的語出驚人比較習慣,小聲問道︰「你三叔那邊?」她從弟弟那里听了他在石家的始末,知道是石守心的三叔石承平是當年棒打鴛鴦的幫凶,如今又主動坦誠一切,心中不知道是該去恨還是感激,百味雜陳。
「三叔也好,在那里躺尸的護衛也好,誰都不能證明是昭揚撮合我們的,而且今天昭揚從頭到尾沒有出手,全是衛兄一手包辦的,他們都是聰明人,沒有理由平白得罪白氏的二少爺、‘炎黃龍魂’中人,況且有衛兄這麼一個行蹤飄忽不定的俠士,簡直是絕佳背黑鍋的對象啊!」
衛步平被他說得連連苦笑,白昭揚則猶豫地問道︰「這樣……不大好吧?況且‘關隴衛’一向對爺爺忠心耿耿,未必會隱瞞真相。」
石守心答道︰「忠心未必是愚忠,你又不是謀權篡位,是徒然令你們爺孫間增添隔閡,還是賣個人情給一個前途無量、還能為自己的失職從旁遮掩一二的年輕人、白氏少爺,等他們醒來、你再與他們陳說利害後,他們自會懂得怎麼選擇。當然,這選擇權只在你身上。」
看到弟弟還是猶疑不決,白雪心上前拉住他的手,道︰「昭揚,姐這一走恐怕就很難再回來了,雖然姐這麼說有些不負責任,但還是想請你替我好好照顧爸媽和爺爺!」
白昭揚垂首思索一陣,終于重重點了點頭。
姐弟兩在一旁一一告別,衛步平則對石守心說道︰「石兄對著世道人心,頗有見地,沒有打算從政或從商,一展權謀手段?」
石守心不屑地笑道︰「就是因為理解,才明白世道艱辛、人心險惡。權力拿來何用,不能讓我與心愛的人盡情歡笑。財富不需過多,我與她衣食住行足夠便可,太多反而是煩惱!」
「若天下人都如石兄一般,這世道也就太平了。權能殺人,財更能殺心啊……」
石守心听罷,道︰「人渴望幸福,人類追求進化,權力與財富是實現它們最有力的手段,若人不貪財戀權,恐怕世道不僅會太平,還會終結。呵呵,我亂說的,衛兄不必介懷。」
衛步平一怔,隨即嘆道︰「與君一席話,勝十年書,石兄的見解,總是讓我豁然開朗、受益匪淺。」
「那不知衛兄介不介意與我們暫且同行,多多開朗一些、收益一些?」
「原來石兄在這里等著我呢。好,送佛送到西,我也閑來無事,為你與白小姐尋一處安身之所後,我再離開。」
石守心聞言大喜,他與白雪心私奔,白氏田氏都不會放過他們,當初白敬齋的警告至今令他毛骨悚然,如今有了衛步平這麼一位強手同行,他心中也更有了底氣。
另一邊,白氏姐弟不舍地分手,白昭揚和石守心一行告別後,就著夕陽殘光,目送他們漸漸遠去。
「姐姐,下次相見,你要比今天還要快樂。否則,我定要揍石守心一頓!」
「那衛小子說的不錯,你的根骨、資質之差,是我平生僅見,就算跪死在我面前,我也絕不會收你入門牆,以免污了我截教清譽。」
無有空境中,通天站立在半空,俯視著在地面苦苦支撐的石破。誅仙、陷仙、絕仙三劍組成的劍網,一遍遍地犁過他的身軀,在通天散發的氣場重壓下,他毫無還手之力,唯有拄著戮仙劍,仗其生生不息的恢復力,忍受一次次的千刀萬剮之苦。但他猶自反唇相譏道︰「哈哈,好笑,我才不稀罕!就算你跪在我面前求我入教,我也絕不委屈自己加入!」
通天所說,並非故意貶低石破。他身為截教創教宗師,本身就懷有招天忌妒的大才,門下弟子,無不才華橫溢、聰明絕頂,即使什麼都不教授,只是這般暴虐的捶打,又有戮仙劍相助,早應該進步神速、達到大羅金仙的水平了。偏偏這石破,毫無修仙練武的慧根,除了對傷痛死亡越來越不放在眼里外,半分進步都沒有,自己示範一般地在他面前施展的拳術、劍法和如今的「截道八極」,他是一點都沒有學到。哪怕之前幾次在拳腳比拼中讓他沾到自己的衣角,也是怕他消沉,故意讓的。想當年,猴子與蒼冥如此相處五百年,練就了通天徹地、超凡越聖的本領,反觀石破,就是練上五千年,也練不出其萬分之一,著實令通天大失所望,不明白自己到底為何陰差陽錯地救下了他,無道殺劫又為何應在這麼一個無德無能的家伙的身上。
通天心中煩悶,下手更加狠辣,惹得石破謾罵不休。
「見鬼!這套拳法怎麼這般難練!」
見一旁的白雪心已經將六十式太祖長拳干脆利落地打完,自己卻還在慢慢吞吞地和第一式較勁,臉皮厚如城牆的石守心面子上也有些掛不住了。他心中焦躁,身形、手腳更亂,收式的腳踩七星一個沒踩實,竟左腳絆右腳,摔了個四腳朝天,引得白雪心咯咯嬌笑,衛步平連連搖頭。
太祖長拳,相傳乃是宋太祖趙匡胤打下宋朝天下的拳法,其傳于後世,立太祖門,稱太祖拳,它廣泛流傳于華夏北方,整套拳路演練起來,有北方的慷慨豪邁之氣,架式大而開朗,一套拳打起來豪邁奔放,優美中又不失威猛的澎湃氣勢。此拳法拳打一條線,適用于近戰肉搏,它的招勢簡單,不逞技巧而重在發勁,只要時常練習、打熬力氣,就能練出極大的威力。這太祖長拳流傳極廣,只要是走江湖的,便能耍上一兩招,可以說是一套武學的入門拳法。
在石守心旁敲側擊、死皮賴臉的請求下,衛步平也松了口,同意傳他些入門功夫以作防身之用,沒想到這基礎中的基礎他都難以練成。雙手回刁,他能右手打上左肩;魁星踢斗,他能踢個跟頭;燕子抄水,他能拍上自己的腦門……凡此種種,簡直令人匪夷所思。連旁觀的白雪心都學得七七八八,他卻一招半式都使不出。若是資質平庸、哪怕低劣,將此拳法練上一二十年,也能有所小成,但石守心的學武資質簡直叫人絕望。衛步平仔細端詳過石守心,他身體素質極好,根骨健壯、筋脈舒暢、精力旺盛、反應靈敏,但完全用不到練武上,只能讓衛步平嘆息天命如此,更改不得。
石守心心中也對自己練不得武一事早有認識,只是不願輕易放棄,但人力有時盡,委實再難強求,終于絕了念想,認命似地一**坐在了花卉草地上。
此處是華夏遼東的一處山中,時值八月,整個高山上鋪了厚厚一層花毯,無數的奇花異卉爭芳斗艷,百合、馬蘭、鳶尾、溪蓀……展現出一片花的海洋,鋪坡蓋谷、奼紫嫣紅、浩浩渺渺、氣象萬千,引得蝴蝶蜜蜂飛舞,一群群野鴛鴦在花叢中嬉戲玩耍。遠處更有一方水池,不大而秀雅,不深而清澈,望去宛如一輪皎月,瓖嵌在林海之中。這里人跡罕至,景致絕佳,實在是神仙都難求的風水寶地。石守心一行也是剛剛才來到此地。
一個月前,他們離開冀中石門,果不其然,就遭到了關隴白氏、齊魯田氏的通緝追捕,兩世家調動了幾乎所有勢力,企業、警察、軍隊尋找搜索、圍追堵截,讓石守心大罵田氏瘋狂、白氏野蠻,竟然為了自己如此大動干戈,要不是有衛步平從中周旋,他和白雪心早已經落網成擒。從白雪心口中聞听九大世家在遼東一帶勢力薄弱,難以插足,三人便向這里趕來,一路上繞過城鎮,專挑僻靜小路走,還多虧了白昭揚的黑金卡,讓石守心在出發前置備齊所需的露營工具和充足的食物,歷時近一個月,終于出山海關,尋到此仙境一般的地方落腳。石守心見兩世家如此執著,自己又不能總勞煩衛步平,這才求他教自己一招半式,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分道揚鑣後多一份實力,就多一絲逃亡的機會。
看到衛步平眼中的惋惜,听著白雪心的勉勵,石守心舒了一口氣,道︰「罷了,天不成就我,夫復何言。」臉上沮喪失落之色一閃而逝,他站起身,笑道︰「我去看看設下的陷阱捕到了什麼獵物,運氣好的話咱們晚上就能吃上一頓香噴噴的烤肉了!雪心,你若還想學拳,盡管請教衛兄,你男人手藝多得是,你也不能沒有一技之長嘛,哈哈哈……」踏著長笑,石守心走入了林中。
白雪心胸中有些痛惜,眨眼間被振奮取代,守心為我忍辱負重,我理所應當為他吃些苦頭,好好練成幾套拳法,我也能夠在關鍵時刻為我的愛人而戰!
一想到此,白雪心振作精神,躬身向衛步平請教起來。
衛步平對兩人的心思有所感覺,心中敬佩,愈發願意助這對情路多艱的戀人一臂之力,開始細心指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