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外面的天色已經黑了下來,魏臻剛剛進了城門,便快要到了城門關閉的時辰。此時的蘇州河上,畫舫全都掛起了燈籠,歌舞絲竹之音也綿延不絕了起來。
騎馬過了蘇州河不久,便到了善仁堂。先去給吳先生問安,對于得意弟子的落第,早就收到桓謙書信的吳熙,看著面前一臉沉靜的魏臻,點頭示意他坐了下來。
「我是你的先生,打小看著你長大的,這次會試,以你的本事,我不相信你竟然會落第,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沒有提及桓謙,吳熙只是這般問道,想听听魏臻會如何回話。
听了吳熙的問話,魏臻抬起頭,臉上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恭敬中帶著堅定︰「對不起先生,我,我是故意的。」
吳熙面色一緩,桓謙已經在信中提及了魏臻所書的那篇慘不忍睹的文試之卷,他剛剛那般問,只是想听听魏臻會不會一五一十的把真話講出來,如今,對于魏臻的回話,吳熙自然是滿意的。
「為什麼?拜入侯爺的門下習武,這些年來又飽讀兵法,為的不就是科舉奪魁,報效朝廷,為什麼如今大好的機緣之下,你卻放棄了?」心中已經隱隱有了個模糊的答案,吳熙想著從前不經意間看到的種種,不由得嘆氣問道。
「先生,我……」魏臻抬起頭看著吳先生,「我不放心璟軒一個人在姑蘇。」
異常坦蕩的回答讓吳熙一肚子的話都化作了嘆息,正如他所說,魏臻是他打小看到大的,這孩子的脾氣秉性他最清楚,旁人都道這孩子脾氣老實、最沒脾氣不過了,可他心里卻知道,魏臻這孩子,若真是 起來,任旁人怎樣,也都是不會回頭的。只是,怎麼就是璟軒呢!
「璟軒,也是你看著長大的,放心不下也屬平常,只是,人終究是要長大的,璟軒也是,如今的璟軒,你又有什麼放心不下的呢?」明知道自己所說的話絕不會打動魏臻的心思,但吳熙還是忍不住勸道。
「我也不知道。」魏臻老實的回答,不由得垂下了頭,像是被主人責罵了一頓的大狗一般,看上去頗有些可憐的意味。
見狀,吳熙真是頭疼了,不過,想到璟軒,吳熙不由得搖了搖頭︰「只怕這只是你一個人的心思,璟軒那孩子,對你如同對待哥哥一般,你可知道?」
魏臻的身子一僵,頭垂得更低了,看上去越發的可憐,吳熙見了,卻還是繼續說道︰「你卻已經是大孩子了,再過兩年,便要娶妻生子,你的這點兒念想,還是早些斷了才是。」
魏臻低著頭不吭聲,但是吳熙卻是能夠明白他心中的想法,搖頭說道︰「好,縱然你不願意娶妻,那璟軒呢?他如今年紀還小,等他再大些,早晚也是要娶妻生子,到時候,你要如何自處?」
魏臻的嘴唇動了動,最終什麼也沒說,看著他這副模樣,吳熙也不知道自己這番話,他到底听進去多少,半晌,卻听到魏臻低聲的說道︰「那先生呢?先生也沒有娶妻,王爺,也沒有王妃。」
吳熙的身子瞬間便僵硬了起來,半晌自嘲的笑了笑︰「我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何苦害了好好的女孩兒,至于王爺,他的心思,我們這樣的人,又如何猜得到?」
「我知道不是的。」魏臻的聲音雖然很低,但在吳熙的房間中卻是異常的清晰。
吳熙再說不出什麼,低低的嘆了一口氣,只說到︰「去侯府看看夫人吧,她也很記掛你。」
魏臻便從吳熙的房中退了出來,回房把風塵僕僕的衣裳換了下來,這才往興安侯府走去。興安侯府的下人自然都認得魏臻,見他來了,趕忙迎了進去。
夫人的房間還有著揮散不去的藥味兒,但夫人的精神卻是極好,王祈也在夫人那邊,魏臻一進門,夫人的臉上便露出了笑容,把他叫到了身邊。
細細的問了一路可還穩妥,夫人臉上的笑容越發的深了,末了才柔聲說道︰「回來了便好。」
面對如同母親一般的侯夫人,魏臻的心中也是一暖。又閑話了幾句,剛剛喝了藥的夫人眉眼間便有了倦色。
魏臻和王祈便不再打擾夫人,讓丫鬟服侍她休息,自去了外院。進了書房,王祈這才興奮的把魏臻走後,姑蘇城里的那些人和事說與魏臻听。
王祈的嘴跟倒豆子似的,講的眉飛色舞,魏臻在旁听著,時不時的點點頭。待到魏臻離開侯府的時候,夜色便越發的深沉了。剛剛走出侯府所在的街巷,魏臻不由得止住了步子,想了想,這才轉身朝著蘇州河的方向走了去。
此時的蘇州河上越發的熱鬧了起來,趙家的畫舫已經靠了岸熄了燈籠,璟軒等人如今俱在知府公子包下的雙層畫舫之中。
之前璟軒剛剛從酒醉中清醒過來,便被一屋子鶯鶯燕燕身上濃郁的香氣弄得愈發頭暈,瞧見璟軒的模樣,知府公子還調笑道︰「哈哈,林公子現在還不懂得這軟香溫玉的樂趣所在。香玉兒,去給林公子按按頭,林公子,這香玉兒手上的功夫最是不錯,保管一會兒你這頭便不疼了。」
知府公子可是親眼見了璟軒皺眉,心中自然暗笑這林璟軒果然還是個小孩子,不過面上卻是半點兒都看不出來,笑得格外的親熱。
璟軒這才不著痕跡的打量著這畫舫,柳大公子、趙三公子與陳四公子四人俱已入了席,沒人身邊都有一個柔媚可人的女子,艙中還有女子在前面撫琴、唱曲兒,個個都是眼角含春,嫵媚動人,端的是春色無邊。
剛剛被知府公子喚作香玉兒的女子正是剛剛還在撫琴的女子,听到知府公子喚她,香玉兒放下手中的琴,笑吟吟的到了璟軒的面前。
璟軒著實不大舒服,見狀便無可無不可的點頭應了,入了席,坐到了陳四公子的旁邊,那香玉兒便裊裊婷婷的站定在了璟軒的身後,伸手按上了璟軒的頭。
這香玉兒果然是名不虛傳,這手上的力道拿捏的正好,穴位也認得極準,隨著她手上的動作,璟軒剛剛還緊鎖的眉頭不由得舒緩了開。
知府公子見了,臉上的笑容愈發的深了,把眼神放到了立在一旁的靈官的身上。
面對知府公子的眼神,靈官不由得渾身一僵,即便知府公子掩飾得很好,但是這樣的眼神,靈官見得多了,自然便也分辨得出來。
果然,知府公子此時讓身邊的女子退了下去,喚靈官坐到他身邊來︰「這不是梨春班的靈官兒嘛!來,剛剛照顧你家公子怕是也乏了吧,吃杯水酒解解乏。」
靈官听了硬著頭皮只得坐到了知府公子的身邊,伸手接過了對方遞來的酒,酒杯到了靈官的手里,那知府公子還不肯放手,趁機模了靈官的手兩把,剛要說什麼,畫舫卻像是被什麼撞到了一般,猛然一晃。
登時,席上的菜肴、酒盞全都摔到了地上,這些公子哥兒們也都險些從椅子上摔了下來,靈官手中的那杯酒,更是一點兒不剩的全都撒到了知府公子的身上。
「這是怎麼回事?」眼看著好好的畫舫一片狼藉,知府公子大怒,哪里還有心思吃靈官的豆腐,第一個從船艙里走了出來。
「呦,真是不好意思,誰讓你們這船委實太礙事了些,不小心撞了一下。」此時,外面傳來的說話聲,讓剛剛撞到了肩膀的璟軒眉頭不由得一挑。
這聲音,听起來還真是熟悉呢!他這人記性不算好,但對于得罪過他的,卻是想忘也忘不了,孫家的人,還真是陰魂不散吶!雖然只在柳老夫人的壽宴上見過一面,但孫浩的聲音,璟軒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果然,外面傳來了知府公子的聲音︰「孫浩,你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我的船礙事?這麼大的蘇州河,你偏偏就撞我的船,今兒你要是不給我說出個道理來,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外面早就有听到響動往這邊瞧的人,知府公子此時越發的氣惱了。
「不客氣?你要怎麼對我不客氣?」孫浩的氣焰異常的囂張,面對知府公子的惱火,全然一副不在意的模樣。
此時,船艙里的四位公子也走到了外面,璟軒瞧著對面孫浩抬得高高的下巴,眼底閃過一絲寒光,顯然,孫浩也看見了對面的幾人,眼底也是有著掩藏不住的怨毒,那眼神落在璟軒身上,尤其的讓人不寒而栗。
「你……」被氣得臉色發黑的知府公子剛要說話,孫浩所在的畫舫中走出了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廝。
「諸位公子,我家公子說,驚擾了各位,委實過意不去,還請各位都消消火氣,我家公子想請各位吃杯水酒,聊表歉意。」那小廝好似全然沒見著孫浩似的,對著對面畫舫上的幾人行了一禮。
孫浩剛剛還囂張不已的神色瞬間僵在了臉上,剛剛對著知府公子叫板的氣焰,面對這小廝模樣的人,卻是半點兒都使不出來。
在場的都是聰明人,見了孫浩這副模樣,心中不由得皆是一驚,對方究竟是什麼人?既然和孫浩同在一個畫舫中,便應該是孫家的熟人,可是,對方卻又為何對他們說話這般的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