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被王家的下人送回薛府的時候,薛明義正在妻子的院中,把薛蟠罵了個狗血淋頭之後,薛太太也跟著吃了薛明義不少的怒火,「慈母多敗兒」、「那個孽畜就是被你驕縱的」,諸如此類的話薛太太听得耳朵都快要起了老繭。
薛太太心里面卻是很不以為然的,總覺得薛家家財萬慣,兒子若是不喜讀書也沒什麼,日後繼承家業便是,何必非要掐尖子去掙秀才呢。
薛明義瞧見太太的神色,便知道她沒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不由得越發的惱怒了下來,恨恨得說道︰「待把這個孽障抓回來,看我不打折他的腿,這一次你若是再攔著,休怪我不念咱們夫妻多年的情面!」
正說著,里間傳來響動,卻是剛剛在午睡的大姑娘薛寶釵被父母爭執的聲音吵醒,听到女兒的動靜,薛明義的怒火總算是暫且消散了不少,臉上的神色也改換了一番,吩咐人把女兒抱到面前來。
與那個孽障般的兒子不同,薛明義對自家女兒是百般疼愛千般滿意的,寶釵如今才三歲大,生的雪團兒似得俊俏自不消說,那性子卻比普通的孩子沉穩了不知多少倍,薛明義親自與女兒開蒙,發現女兒聰明伶俐學得極快,如今三字經上的字兒已經識得了七七八八,這份聰明伶俐的勁兒,把她哥哥比下去了不知多少倍。
薛明義常常慨嘆,這女兒若是個兒子,他也不至于愁白了胡須,因而對這女兒疼愛非常,從女乃嬤嬤手中抱過了女兒,薛明義這臉色才終于徹底回轉了過來。
正在此時,薛蟠回來了,下人送來了消息,薛明義臉色一僵,軟語哄了寶釵幾句,便讓女乃嬤嬤把寶釵抱了下去,隨後起身直奔前院書房而去。
薛太太見老爺怒氣沖沖的背影,生恐兒子出了閃失,一面派人去前面打听情況,一面仔細盤問那報事的人,听聞薛蟠是被王家的下人送回來的,薛姨媽心中不由得叫苦,心說︰「我兒糊涂,你父親這次可是下了狠心,你既然躲去了你外祖家,便安心在那邊避上幾日才是,何苦現在又回到家里來。」
薛太太並不知道兒子身上發生的事,因而心中暗暗埋怨兒子,卻又十分擔心,只待前面鬧將起來,便要出去攔著。
而此時前院的書房里,薛蟠已經是面如菜色,見著盛怒的父親,並沒有如同往常一般仿若耗子見了貓,反而是急走兩步到了父親面前,撲通一聲跪在了父親面前,連聲喊著救命。
饒是薛明義氣沖到了頂梁門,見兒子這般模樣,不由得也是一愣,隨即冷笑道︰「早知道此時要喊救命,卻又為何氣走了先生,現在在這邊哭號,以為我就能饒過你不成!」
薛蟠連連搖頭,面如紙色,抽抽噎噎的把剛剛發生的那些事全都與父親講說了一番,末了還驚恐的說道︰「父親救命啊,他們,他們要剝了我的皮!」
薛明義听罷薛蟠的話,滿腔的怒火反而平息了下來,臉上神色變換了一番,最終看著自家的蠢兒子,深深的嘆了口氣,罵道︰「你這個蠢貨,如今越發的愚鈍了!」
薛明義可是听懂了璟軒的言下之意是不與薛蟠計較,心中大大的松了一口氣,看來自己剛剛交好一番的面子還能撐得住場面,只嘆這個蠢兒子,連人家話中的意思都听不出來,但見他這次嚇得這般的模樣,不由得心里一動,暗想︰「往日教訓這畜生,他總是不知畏懼,陽奉陰違,這一次不如借著這次機會,好好的教訓他一番,也能叫他漲些記性。」
因而薛明義一跺腳,指著薛蟠罵道︰「你全把我當日對你說的話當做了耳旁風不成,叫你不準去招惹的人,你偏偏自己送上門去得罪,這一次為父也沒有辦法,合該你命里該有一劫,縱是真躲不過去,也只能怪你命不好了。」
薛蟠一听,真真的是魂飛天外,薛明義也不理他,命人把他送回房去,便沒有了下文,這薛蟠這次可真是下破了膽子,夜里頭常常驚醒,總覺得脖子發亮,仿佛有利刃橫在上頭似得,折騰了幾日,這小子便病倒了,神思不屬,嘴里頭也常常說著胡話,把不知根底的薛太太嚇得不清,遍尋名醫給兒子調治。
薛太太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听著兒子斷斷續續的胡話,再加上薛明義對她刻意的隱瞞,自然不知內里的根源,只把璟軒記恨上了,心中暗道︰「這林家的女圭女圭竟這般狠毒,他的出身哪里又光彩了?若是知羞知趣,便合該恪守本分,哪里知道他這般的張揚,沒羞沒臊,旁的她不管,欺負到了自己兒子的頭上,她卻是忍不下這口氣。」
隨後,薛太太心里面也埋怨丈夫膽小怕事,畏縮不前,這種小女圭女圭還要低聲下氣的結交不說,兒子遭了此番的罪,他居然也一聲不敢吭,反倒是沒事人似得!
想到此,薛太太心里的火氣卻是無論如何也消不下去的,回了趟娘家,本想求著父親給兒子出頭,卻被王老太爺厲聲訓斥了一頓。
「相夫教子、相夫教子,你看看你自己,把兒子驕縱成了什麼樣子!他有今日,都是你的過錯,不回去好好反省自己的錯處,還在這兒強辯,當日在家里我是怎麼教導你的!把你嫁到薛家去,我百年以後,都沒臉去地下見薛家的老朋友!」
末了,薛太太沒得到父親的幫忙,反而吃了一身的不是,不敢埋怨父親,卻是對璟軒越發的惱恨了。思忖了半晌,薛太太便給自己的姐姐、嫁入賈家的王夫人寫了封信,秘密派人送往了京城。
按下薛太太背著丈夫不知道做了許多事情不提,單說璟軒這邊,在茶樓嚇了那薛家呆子一嚇,璟軒心情大好,與王祁兩個便起身回了甄府。
剛到了甄府,便听到小子來說,薛家送來了許多女孩子,如今全都暫且安置在了偏院。
江南大家族里蓄養戲子之風由來已久,有酷愛听戲又家底深厚的家族甚至正經的養了全套的戲班子,不過這卻是少數,大多數的人家多是養些女戲子,供家中的女眷消遣。不過這也全都是大家族的偏好。
大多數中等家族多是在有需要的時候請戲班子過府搭台罷了,偌大的姑蘇城中,便是頭一號的柳家,也沒有家養的全套戲班子,不過是養了些女戲子,到了正經大宴的時候,還要請梨春班過府撐場面。
興安侯府曾也養過女戲子,後來老侯爺身子骨不好,侯夫人也便沒了听戲的心情,便把戲班子給散了,有些人求了恩典被放出府去與家人團聚,有些無依無靠的便留在府中充作丫鬟了。
近年來侯夫人漸漸也走出了老侯爺逝去的悲傷之中,這听戲的喜好便也重拾了起來,王祁本想著給母親重組一個家養的戲班子,侯夫人卻是攔住了他,只道︰「這戲子優伶的身份比家養的丫鬟小子還不如,好好人家的女孩兒,買來做這個也是憑的造孽,何苦來的。左右如今梨春班我看著就好極了,便不必再在這上面費心了。」
王祁應下了便把這件事擱了開,如今薛家送來了一些女戲子,王祁倒是又把這一遭想了起來,因而問璟軒道︰「薛家送來的這些人,你準備怎麼安置?」
璟軒最熱衷享受,喜歡听戲,乃至于自己寫戲,不過他本人更看重戲子的唱腔功夫,對于戲子的男女倒是不避諱的,前世他府里養的戲班子里可是男女都有的。只可惜今生他年紀還小,連自己的府邸都沒有,更別說是養戲子了。
「先把她們送回姑蘇去,等這邊的事情結束了,我瞧瞧她們的功夫如何。」
薛家送來的這些人,璟軒暫時還沒想好如何安置,梨春班倒不一定不收女戲子,但也要功夫讓他滿意才是,如今這梨春班里,他只對靈官一個人滿意,其余的人功夫雖然不錯,卻遠遠達不到他想要的程度。
接下這批女戲子,是表示接受了薛家的善意,如果她們的功夫不過爾爾,他可沒心思把她們安置到梨春班去。
「不若先把她們送到我家去,娘她素來喜歡這個的,我家里還有些姐姐原也是做這個的,可以讓她們先幫著帶領管理一二,左右咱們還要在這兒待上不少日子。」王祁說道。
璟軒瞧了他一眼︰「就你那點兒小心思還當我不知道呢,早先你不就想過給你娘置辦戲班子麼,這是把主意打到她們身上了。」
王祁嘿嘿一笑,全然沒有心思被拆穿的窘迫︰「就知道瞞不過你去,不過我也不和你搶人,真有那出類拔萃的,若能被你捧出個壓過男人的女角兒,我還是真心佩服你呢!」
正說著,甄家二爺卻是親自來了。甄二爺是長輩,璟軒與王祁見了他,行了子佷禮,下人上茶,他們坐在一處,閑話了幾句,甄二爺便迫不及待的切入正題了。
「才恍恍惚惚的听說,薛家把他們家那戲班子送給了世佷,不知道可有此事?」
听了這話,璟軒心中恍然,怪道這位甄二爺親自登門呢,竟原來是為了這件事。他與王祁在甄家住下後,交往之人多是平輩的甄家子佷,甄家的長輩卻是不常露面。
「確有此事,伯父有何指教?」璟軒聞言便反問道。
甄二爺捋著胡須點了點頭︰「指教倒罷了,卻是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世佷能不能給老夫一個薄面。」
璟軒便道︰「不知伯父的意思是?」
「薛家的這些戲子,一共是十二個女孩子,在這金陵地界也算是頗有幾分名氣;老太太喜歡听戲,我們甄家也有這戲班子,只可惜其中幾個硬角兒如今年紀有些大了,嗓子、功夫都大不如前,我本也想著重新采買些女孩子填充進去,卻始終沒有中意的,如今听說薛家肯放這些人,若是能並入府里,倒是解了我的難題。只是不知道賢佷意下如何?」
甄二爺話說的客氣,不過心里面卻是篤定了璟軒必是會答應的,這林璟軒雖然有個梨春班,但這女戲子都是在內宅過活,哪里有在外面拋頭露面的道理。這林家素來沒有蓄養戲子的傳統,林璟軒收下這批人想必也沒甚用處,最多是散了她們做丫鬟罷了。因而甄二爺無論怎樣想,都覺得璟軒不會駁了他的面子。
璟軒听了,臉上神色不變,可說出的話卻是讓甄二爺瞬間黑了臉。
「伯父見諒,這批女孩子,我已決定派人送去姑蘇興安侯府上,在老夫人面前盡孝,只怕不能如伯父的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