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宗居北。從中秋殺回元道宗,去黑魔山溜了一圈再到紫霄城,已是落雪時節。
花園里草樹凋零,唯有數株老梅開得正精神。似有似無的梅香被寒氣激發,清洌悠遠。城主府的梅自然不會是凡品。疏密有致,老枝虯結。
肖憐兒停下了腳步。石清楓正站在前方一株玉蝶龍游梅旁。淺藍色的深衣,外罩同色的大袖寬袍。髻上一支白玉簪。看到她來,露出了淺淺笑容,像一枝白玉蘭清美地綻放。
梅枝如蒼龍盤恆,枝上深紅黃蕊的花像歇息的蝴蝶。雪地紫梅,公子如玉。除了腰間不見了那枝碧玉簫,宛如初見。
只是她的神識猛然繃緊,如同看到一條蛇昂首吐信,與自己對峙。
「憐兒。沒想到在這里見到你。」石清楓邁出一步。
他的腳步踏碎落雪。肖憐兒像听到了蛇吐信的嘶嘶聲。明知這園子四周住著數名元嬰修士,還有無數劍宗弟子巡視。她仍然微收下頜,背挺得直了些︰「我道號水月,紫焰道君別來無恙?」
她穿著雪蠶衣,衣料泛起冰雪之光。一枝垂絲梅橫在他和她之前。細枝低垂,枝頭墜著的數朵粉色梅花在風中輕顫。她站在花影後,細腰盈盈,吹口氣便要飛走似的。
腦中涌出一絲奇怪的念頭。他很想將她攬在懷里,呵護憐愛。
石清楓蹙了蹙眉,眼瞳深處兩條燭龍游了出來。一剎,那絲沖動便消失于無形。果然是他的心魔。心里隨即響起一個聲音︰殺了她!
一念起,殺氣自他身上噴涌而出。
肖憐兒衣裙無風自動,瞳孔猛然收縮。
石清楓已到了她身後。
亙古般悠遠的威嚴氣勢籠罩著她。只要她一動,她就會被一口吞了。懼意從心底滋生起來,陣陣膽寒,令她動彈不得。
神識散出,一丈左右便踫到屏障。連呼救也不行。
冷汗自肖憐兒的脊梁骨一點點沁出。她萬萬沒有想到,石清楓的實力竟然到了連元嬰修為都難以抵抗的地步。她還來不及抵御,他已經能控制她的生死。怪不得十名元嬰修士死得無聲無息。怪不得,在四周住著數位元嬰的情況下,他也敢動手。
一瓣梅落在她頸邊。粉色的梅瓣,初雪般的肌膚,柔女敕得讓石清楓低下頭舌忝了舌忝。看到她脖子上爆起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他輕輕笑了︰「知道害怕了?」
人夢魘的時候,想要睜開眼楮是需要勇氣的。肖憐兒听到自己的聲音在遙遠的天際響起︰「你向燭龍奉獻了你的靈魂,對嗎?」
黑魔山一行,肖憐兒多了個認識。就像鳩神君想要收服明徹。他曾經用天地熔爐企圖將明徹的意志煉化,沒有了意志的劍靈自然也能為他所驅。還有一種辦法,就是讓明徹主動向他奉獻靈魂,鳩神君吞噬之後,明徹從此就成了他的劍奴。
石清楓得到燭龍傳承,修為提升這麼快,想必他已經和燭龍融合了。說白了,他已經是燭龍的奴隸。他的所做所為,都是那條燭龍的意思。
也許,能讓石清楓戰勝燭龍,重新變成那個正義善良的……肖憐兒身體驟然緊繃。
石清楓愜意地從身後摟住了她。他感覺極為舒服。吸食元嬰精華也沒有這般舒服過。那種滿足感讓他決定遲一點再殺她。
「你真聰明。怪不得有蒼瀾大陸不世天才的贊譽。我要實力,燭龍要傳承之人。我和它融為一體,感覺天地都匍匐在我腳下。只用了十年。我很滿意。」
「清楓。」肖憐兒倚在他懷里,身體變得柔軟,像是放棄了抵抗,「你從前善良正直。你哪里會用這種邪惡的力量。燭龍訣強悍,如果你把燭龍收服,而不是听由它掌控豈不是更好?」
「被你一勸,我心神又有了一絲松懈。」石清楓輕笑︰「憐兒,你真是我的心魔。那一年我們進秘境。那時候不知道吳鵬是魔門少君所幻。我瞧著那個容貌猥瑣的男人摟著你,瞧著你和他卿卿我我。你可知我有多麼傷心?你為了救他被閃電劈成焦炭,我只恨我才是個煉氣弟子,救不得你。從秘境里出來,我就發誓要變強,要超過他。」
「還記得你初次結丹的時候嗎?我一個築基修士,不顧性命想把你從他懷里搶回來。他抬手就將我甩開。而你,卻只是在和他做戲給韓修文和長老們看。我是有多麼善良正直,心如刀絞,卻還幫你撒謊。」
「我知道那年中秋道魔比武,你會來找她。我獨自前來勸你。我只盼著你能回心轉意,跟我回宗門去。你揍我,揍得我好生狼狽……就像揍一條狗。」
「我幫了你那麼多次。道魔不兩立啊,我只求你跟我回宗門,免得你被天下道門唾棄。你為了救他,寧肯死。你叫我情何以堪?」
「你騙不了我。什麼讓我戰勝燭龍,別做它的奴隸。你不過是怕我殺了你罷了。」石清楓輕輕地笑著,「你從來沒有這樣溫柔地叫過我的名字。你瞧,能讓你這樣待我,不過是因為我的實力罷了。何況,我不是燭龍的奴隸。你看,我多麼清醒。清醒的知道你在想什麼,我又在做什麼。」
勸人向善,也要看情況。石清楓一開口,肖憐兒就知道,他並非被迫,而是主動奉獻靈魂。想要讓他戰勝燭龍找回自己,實在太難。
「吞噬了那麼多元嬰精華之體,你怎麼還不去上仙界?那里隨便一個修士都是你的菜。」肖憐兒慢吞吞地說道。
勸不了,便只能尋他的弱點了。
「我為何要去上仙界?在下仙界我就是天地的主宰。等我突破屏障,徹底得到燭龍的力量。這些元嬰都會跪在我的腳下乞憐。現在除了三宗四門,外面再無宗門有元嬰修士了。我便可以從劍宗開始,一一收服。三宗四門是道門的領袖。我凌駕于三宗四門之上,我便是蒼瀾大陸的主人。你應該為我這個想法感到高興。否則,你就再也見不到元道宗的元嬰修士了。」
「哦?我以為你已經很完美地由人變成了畜生。沒想到還有屏障?」
「你就是我的屏障。等我得到你……」
石清楓的唇貼著她縴細的脖子移動。雪光下,她的耳垂玲瓏潔白,能看清披著的細小茸毛。他咽了咽口水,心里生出一股燥熱。
識海中響起一聲龍嘯,像是在憤怒。他盯著她的耳垂,眼里露出一絲迷茫。他究竟要殺了她還是要得到她?
眼瞳深處的兩條燭龍吐出了一團火。將那絲迷茫燒融得干干淨淨。能讓自己心神不定的女人必須死!從此,再無人能左右他的思想。石清楓心神一定,攬在她腰間的手按向她的丹田。
肖憐兒使勁一咬舌尖,滿嘴腥甜。手顫抖著,卻堅定無比地抬起,蓋住了他的手背。綠光一閃,神獸的虛影躍出,石清楓松開了她,後移三尺。藍色的衣袍飄蕩,眼里盛滿了戾氣。
他抬起手背,上面一道牙印,傷口冒出血來。
肖憐兒重得自由,掌心托著八枚菩提葉冷冷望著他。她記起韓修文死時的每一個細節。當時師尊消失,菩提葉飄落在她手中。石清楓想要靠近她時,突然收回了手。他與燭龍融在一起,這些神獸中必有燭龍的克星。
「如今,我已經不怕那些神獸了。」石清楓朝手背吹了口氣,牙印以肉眼可眼的速度愈合,消失不見,「我在想,是不是將你變成爐鼎而死,更順從我的心意。」
「師兄!」一聲嬌呼響起。穿著元道宗內門弟子服飾的肖明依落在石清楓身邊。
石清楓瞬間消褪了殺意。就這樣在這里殺了肖憐兒,不夠完美。
感覺殺氣消失,肖憐兒沒有必勝的把握,只能謹慎地戒備著。
拂面而過的風變得柔軟。攔在眼前的垂絲梅花被真氣震蕩,花落如雨。肖憐兒拂去肩頭落梅,看了眼肖明依。
這一眼讓肖明依想起幾月前的中秋。半邊臉仿佛又**起來。她打了個寒戰,瑟縮地把臉埋在石清楓胸前。心里又悔又恨,早知石清楓抱著的是肖憐兒,她絕不會出現。
「你是我的女人,還怕水月道君欺負你不成?從前種種皆是誤會,不知者無罪。去向水月道君行個禮便罷了。」石清楓握著她的肩,柔聲說道。
肖明依心跳得很急。自從石清楓游歷回來,先是有了元嬰修為,成了宗門長老。緊接著便將師傅扶雪真人和自己都討去開陽殿服待。這些日子,石清楓的親憐蜜意,小意溫柔。讓她覺得自己飄在雲端,像在夢中。
「紫焰道君齊大非偶。玉樹臨風,年少有為。你是聰明女子。別不清楚自己的位置。落得被當成爐鼎的下場。你要明白,他已經不再是原來的石清楓,石師兄了。」肖憐兒向她發出了最後的警告。
肖憐兒腳步一轉,走向自己居住的院落。
肖明依尚在怔仲中,臉被石清楓抬起,他柔聲問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她隨石清楓住在園子的另一側,知道肖憐兒陪著炎真道君一起到達。听到這個消息,石清楓便出了門。她按耐不住,便跟了出來。只是站在院子門口張望。等了許久,才下定決心進園子尋他︰「我才來,看到……我就忍不住。」
肖憐兒今非昔比。遠不是她能欺負招惹。而石清楓半月前到了紫宵城,城主的兩個女兒封雪封意對他有意。她以為他抱著的那個女子不是封雪便是封意。
「一看到就忍不住喊我是吧?傻瓜。再美再好,哪能及你我青梅竹馬。」石清楓失笑,肖明依不過是築基修為,怎麼可能近身一丈听到自己和肖憐兒的對話。他握著她的手自在地走向居住的院子。
肖明依臉飛紅暈,低頭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