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時候,出乎意料的,鐘離昊天並沒有讓容城來「接駕」,反而牽著蘇晴走了一路。
記憶中,他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悠閑時光了。
這些年,他忙著防止被人算計,忙著算計別人,都快忘了自己也不過是個有血有肉的凡人。
剛下過雨,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雨後特有的味道,鐘離昊天穿著一身手工西裝走在街上,就像世界名品被錯放在街邊的地攤里,給人一種很格格不入的感覺。
蘇晴跟在他身後,空出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
低頭,那一身色澤明麗的湖藍再次映入眼簾。
她好久沒有把這種明媚的色彩穿在身上了,好像那些被肆意揮霍的青春年華又回來了一樣。
可是,她已經不再青春了,無論是生理還是心理,她都已成了傴僂的老嫗。
走了許久,從熱鬧繁華人聲鼎沸的鬧區,到冷清落寞人煙稀少的小巷,鐘離昊天終于停下了腳步,轉身,目光比街燈還要清冷。
「溫素錦……」
這是這兩年來,他第一次叫她原本的名字,他清晰地看到她小小的身體驀地一震,接著,整個人都變得僵硬起來。
輕輕扯起嘴角,他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勉強可以被稱為微笑的表情︰「是時候了,回到他身邊去。」
他?誰?她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不是很理解他的話。
不,或許應該說,她理解了,可是她不敢相信。
鐘離昊天依舊筆挺地站著,夜色籠罩了他俊美的臉龐,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這兩年,你很稱職地扮演了晴晴,雖然你很努力,可是……除了那張臉,你全身上下沒一處像她。至于原因,你比我更清楚。」
不過是因為,她從來都不願成為蘇晴而已。
這個女人,他真不知道該說她是笨,還是聰明,不過這樣也好,至少他還能分得清她是誰,利用起來的時候,也不會手軟。
「氣象預報說,晚上會有暴雨,你也許該去華府天境走一趟,說不定能遇上什麼故人。」他雲淡風輕的說著,語氣里是一派平和。
可她再清楚不過,他的話,一旦出口就是命令,沒有人能夠拒絕。
「這里離華府天境也不遠了,我就不送你了。」
鐘離昊天轉過身去,朝她揮了揮手,毫不猶豫地向前走去。
那輛黑色的路虎不知何時已經停靠在前方,正等待著主人的到來。
在他即將坐入車里的時候,蘇晴忽然出聲叫住他︰「鐘離……我到底該怎麼做?」
單槍匹馬面對嚴默,她根本一點把握都沒有,說到底,她還是不夠強大,心里怎麼想是一回事,可真正去做的時候,又是另一回事。
鐘離昊天的腳步微微頓了頓,頭也不回地說︰「你只要記住,你曾經在他手里死過一回,這一回,你是去討債的。」
說完,他伸手打開車門,身子微微向前一傾,他像是又想起了什麼似的,又補充了一句︰「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要忘記,你是蘇晴。還有,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
話落,伴隨著車門關上的聲音,黑色的路虎絕塵而去。
蘇晴愣愣地站在街上,看著車子越來越小,直至徹底在視野中消失。
不要忘記,你是蘇晴。
還有,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
好矛盾,如果她是蘇晴,怎麼可能和他沒有關系呢?
鐘離昊天就是鐘離昊天,從沒有人能輕易明白他,無論是他的人,還是他的話。
蘇晴抬頭,看了看天邊的烏雲,有一件事,他倒是說得很明白——很快就會有一場暴雨來臨。
看來,她的走得快一點,這樣才能在暴雨來臨前趕到華府天境。
然而,讓她沒有想到的是——嚴默根本就不在家,據保安的說辭是,他自前天深夜被送往醫院後,就沒回來過。
蘇晴當時愣了一下︰原來這世上還有鐘離昊天料錯的事情。
既然嚴默不在,那她在這里也沒什麼意義,想離開,卻忽然想起鐘離昊天最後說的那句話。
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
這說明,酒店她也回不去了。
似乎,只能苦等?
天空已經開始飄雨,一滴兩滴,雨滴越來越大,越來越密集。
蘇晴卻還是呆呆地站在雨中,不離開,也不躲避。
門崗里,剛來不到一年的外地小伙李建東一臉怪異地看著她,想出去送把傘給她,可是想想這樣做不合規矩,腳步剛剛伸出去,又收了回來。如此反復好幾回,直到從休息室走出另一個年長一點的保安,他這才像見到救星似的把外面的情形跟對方說了一遍。
年長一點的那個保安叫老王,在這里已經做了快五年,遇事比較多,處理起來自然也比較得心應手一點。
他听後,探頭看了看窗外,那個站在雨中的女人,讓他覺得有些眼熟,又眯起眼多看了一眼。
這……這不是溫素錦嗎?!
看清那個女人的容貌,他不禁大吃了一驚,隨即在李建東詫異的目光中跑回休息室去翻出一張名片來,然後馬不停蹄地撥了個電話出去。
「喂,嚴先生嗎?你好,這個……溫小姐回來了,她現在在門口等你呢!啊?好,我一定會看好她的!!」
放下電話,回頭,卻見李建東一臉不明所以地看著自己,老王怒其不爭地大喊一聲︰「看什麼呀?趕緊把人請進來,好生伺候著呀!!」
蘇晴就這樣在雨中站著,她隱隱約約記得,好像兩年前的那個夜里,也是下著這樣的雨。
她似乎到現在還能感受到那種被雨水徹底浸透了的悲傷和無望。
雨水順著她的臉龐蜿蜒而下,澆壞了鐘離昊天為她親手束起的發髻,浸透了她身上的衣服,讓她看起來狼狽至極。
過了好一會兒,似乎有人撐著傘過來,替她擋了一陣。
她愣愣地轉過頭去,看到的是一張有些靦腆的黝黑臉龐——是剛才的那個保安。
她看到他的嘴開開合合,可是,她卻听不清他到底在說些什麼。
她的耳朵里,不斷傳來某種玻璃落地時的清脆響聲,緊接著,是透背而出的鑽心疼痛。
原來那些本以為早就遺落在時光里的記憶,到此刻卻顯得那樣清晰。
「好疼……」
她倏地臉色發白,皺起眉,整個人蜷縮在地上,瑟瑟發抖。
李建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以為是自己的粗獷長相嚇到了她,頓時呆愣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才好。
他……長得有這麼嚇人嗎?
嗚,好不容易見到個美-女,好受傷……
一邊舉著傘,一邊強忍著內心的悲傷,年輕小伙像根柱子一樣替蘇晴擋去了頭頂的大雨傾盆,卻讓自己的大半個身體都落在了雨中。
半晌,明亮的車燈透過濃重的雨簾,打在他們兩人身上。
李建東直覺回頭,看到一個男人從車上走了下來,車燈太亮,他看不清對方的容貌,知道走近,才發現那人居然是自己多年來的偶像——嚴默。
「嚴、嚴先生……」他吶吶地叫了一聲,都不知道該把雙手放在何處。
嚴默轉頭,看了他一眼,微微點了點頭,然後二話不說,彎下腰去就去抱蘇晴。
懷中如羽毛般的重量,讓他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鐘離昊天是在虐待她嗎,怎麼輕成這樣?
一路冒雨把她抱至車內,兩個人都是濕漉漉的一團。
「阿東,開車。」
嚴默話落,車子發動,慢慢駛入小區。
阿東是嚴默新請的司機,這兩年,他已經很少自己開車了,偶爾有那麼一兩次,也是因為阿東有事請假了。
蘇晴一直緊緊地抓著嚴默,就算到了溫暖的車廂內,她也沒有放手的意思。
嚴默低下頭去看她,只見她臉色蒼白,整個人像只受驚的兔子,看起來可憐極了。
他伸出手去,觸踫她的臉頰,她微微瑟縮了一下,卻沒有反抗。
看著這張和溫素錦一模一樣的臉龐,嚴默神色復雜,過了半晌,他才出聲︰「好久不見。」
這一句「好久不見」里面包含了太多情緒,也不知道他是對蘇晴說的,還是對溫素錦說的。
阿東把他們送到宅子里以後,就一聲不響地離開了。
嚴默找了一套干淨的衣服給蘇晴,把她丟進浴室,然後自己也去沖了個澡。
三天里面,淋了兩場雨,他就算是銅牆鐵壁也會被淋穿,何況,現在他本來就大病未愈。
他從浴室出來的時候,蘇晴還沒有下樓,想起自己忽然從醫院失蹤可能會引起的慌亂,他打了電話通知了石恩成夫婦,然後在他們的千叮萬囑中,掛線。
他很少生病,偶爾感冒一次,竟讓所有人都如臨大敵了。
印象中,似乎有個黏人的女生,曾經在他感冒的時候纏著他,逼著他吃藥,他卻面不改色地當著她的面,把藥丟進了垃圾桶。
那時候的她,垮了臉上的表情,卻依舊故作堅強地對他笑,然後說︰沒關系,我再去買。
他對她,真的很壞,壞到徹底。
怪不得,她會這樣決絕地從他的生命中消失,就連一個讓他說「對不起」的機會都不給。
嚴默忽的用右掌捂住雙眼,嘴角是一抹苦澀至極的笑容。
人總是這樣,總是要到失去後,才會發現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他真的,好懷念那段時光,和那個站在時光里,無論他何時轉身都不曾遠去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