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虧徐正了解溫良辰的性子,收下秦元君為俗家弟子之後,並未收在座下,而是送往平羲之處。
多了一個「師弟」的溫良辰,樂得合不攏嘴,對著秦元君叫喚幾聲「師弟」,最後在他一句「你若再喊我便下山」的眼神下閉上嘴巴,老老實實繼續喊「表哥」。
秦元君派人下山遞話,暫且先外出游學三個月,再回國子監讀書。和親王府皇親國戚,而秦元君又天資在身,監學並未表示反對,直接批準此事,只盼他早日回來,好參加貢舉考試。
和親王妃卻被氣得個倒仰,一手砸碎一套青花茶盞。秦元君四處亂跑不說,外出游學竟然一聲招呼都不與她打,待她得知消息之時,怕是整個監學師傅怕都知曉了罷。
更令人氣憤的是,秦元君不知怎生回事,帶了一個神神鬼鬼的僕從出門之後,連蹤影都沒了,這要是死在外頭,和親王還不生吃了她!
有了秦元君作伴,溫良辰日子好玩許多。
不過,秦元君與她課業不同,溫良辰下午學畫,秦元君便去徐正處學棋,她晚間在藏經閣看書,秦元君就在旁溫書讀經。
這般又過去三個月,已入春季,秦元君該下山前往國子監,待得半年之後,才能以「游學」名義再次上山。
溫良辰表示要下山相送,秦元君並未拒絕,二人正打著包袱準備離去,誰知薛揚突然躥了出來,道︰「師佷,師父說讓我跟著你。」
見他後身材高挑,後背懸劍,秦元君抿了抿嘴,露出一臉古怪之色。雖然如今對薛揚印象大有改觀,但听聞他要與溫良辰呆在一處,心中還是頗有芥蒂。
「那便有勞師叔。」溫良辰點點頭道,其實她走得並不遠,也就在靜慈庵打止了,再遠的地方,如今守孝在身的她,並不好出去。
「嗯,師佷若不嫌棄,可否回程之時,在我家作一會停留。」薛揚手上也提著一個包袱,溫良辰剛想著,他其實不用帶太多東西,他們送完之後,晚上便上山回來,沒想到這包袱是要給……他的家人。
「你家在山下?是你何人?」溫良辰覺得不可思議,薛揚這般寡情寡欲之人,從未提起過有家人的存在,她還以為他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呢。
薛揚頓了一頓,道︰「是我母親。」
「原來是你的母親啊。」溫良辰露出疑惑之色,「我鮮有見你下山瞧她,不是故意不知道。」
「我晚上下山,次日午後回來,你無法發覺,所以不怪你。」薛揚有些不自在地道。
「魚腸,你去廚下準備些點心,用食盒給裝好了,另外,再帶上兩塊顏色鮮艷的尺頭。」薛揚對于溫良辰來說,已是半師半友的關系,雖然二人時常起摩擦,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吵著吵著也就熟悉了,該給他面子的地方,溫良辰半點都不會吝嗇。
「……其實不必。」薛揚嘴角一動,聲音似有些恍惚,但他又不知說什麼,只好手足無措地離開。
秦元君模了一下下巴,轉頭交待巨闕︰「上次帶來的木棉還有剩?幫我拿些下去,算作我送給薛夫人的。」
他是個男人,用度簡潔,無甚東西可相送,而在這太清觀中,又無處可購置物品,只好拿些趁手的送了。
眾人的下山的速度倒是快,還未至中午,便已經到達山下。
秦元君與諸人告別之後,特意向薛揚拱手致歉︰「因我在觀中所存物資不多,禮物略薄,望你和薛夫人不要嫌棄才好。」
薛揚似是被唬了一跳,忙不好意思地別過頭去,搖搖頭道︰「……不必如此。」
溫良辰狡黠地眨眨眼,與秦元君對視一笑,插言逗趣兒道︰「表哥,你莫再說了,師叔的臉要紅成猴**啦。」
她在心中喜滋滋地想道,原來薛揚害怕別人對他表示感謝,她今後可要好生利用一番。
薛揚不自在地碾了碾腳尖,最後實在受不住溫良辰的言語攻擊,只好轉過身,一個人往馬車飄過去,站定之後,開始和馬兒對視起來。
溫良辰望了他一眼,轉過頭來,瞧著明顯氣色好多了的秦元君,略有些舍不得,道︰「表哥……」
「我此去之後,要半年後才能相見,良辰你要保護好身子。」秦元君咬咬牙,看著一臉苦悶之色的溫良辰,十分不放心,他恨不得將國子監搬到三元山上來,每日陪著溫良辰才好。
可惜男兒志在四方,若是困在此處,不接觸外界,他定無絲毫進步。為了他今後的未來,以及為了溫良辰,他只有一勇向前,考個功名來證明自己,才有實力保護她。
「放心罷,半年光陰轉瞬即逝,更何況我有了假,便回來見你……」秦元君安慰數句之後,與溫良辰分別。
他看了馬車旁薛揚一眼,朝他一抱拳︰「保重。」
薛揚點點頭,回應道︰「你也是。」
秦元君勾唇一笑,掀開簾子,鑽進了馬車。
光線瞬間變暗下來,秦元君背靠在軟墊之上,看著馬車帳頂,于心中想道︰他才不會愚蠢地交待薛揚照顧溫良辰,給對方以可趁之機,他的溫良辰,只能由他來照顧。
送走秦元君之後,諸人先去靜慈庵用了加餐,再坐馬車前往薛揚母親所居之處。
薛揚的母親住在一個小村落上,村子還沒有公主府莊子大,而他的母親的房子更是簡陋,一個小小的院子,光站著十個下人,感覺已被塞得滿當當。
薛揚敲著堂屋的門,過了許久,方才有人「哎」了一聲,跑出來開門。
見一群人站在院中,薛揚的母親被嚇了一跳,哆哆嗦嗦道︰「我兒,你,這些人是……」
「母親,他們是我觀中的朋友,」薛揚一個側步,將身後的溫良辰露了出來,介紹道,「她是我師佷溫良辰,師佷,這是我母親。」
「薛夫人。」溫良辰客氣地行了一禮,抬起眼皮,不動聲色地瞧著眼前的婦人。
英娘大概三十年紀,生著一張福氣的鵝蛋臉,雖然衣著簡樸,卻也是認真收拾過的,一身干淨而利落,窮卻不潦倒,讓人看起來頗有好感。
「哎,使不得!這是哪家的大姑娘,你稱她什麼,師佷?也是你叫的……」薛揚的母親露出驚惶之色,忙又閃了身讓出道來,語無倫次地道,「姑娘莫要嫌棄我屋子寒酸。對了,你喚我英娘便是了,薛夫人……我當不起大姑娘如此稱呼。」
與薛揚不同的是,英娘流落多年,飽嘗生活艱辛,溫良辰那一身的打扮和身後僕從的架勢,一看便知非富即貴。
英娘在房里忙前忙後,又是擦桌倒水又是沏茶,純鈞見她在屋里亂轉,將英娘按了下來,笑著接過茶壺道︰「薛夫人不必如此,將事情交給奴婢來做罷。」
溫良辰也在一邊勸道︰「薛夫人,您坐下來罷,薛揚是來瞧您的,若是忙得不行,哪有時間同我們說話。再說,我還有事尋你呢。」
英娘在圍裙上搓了搓手,哆哆嗦嗦坐了下來,還是十分緊張地道︰「姑娘可想吃些什麼?你說這孩子,竟不早些提醒我,讓我沒得個準備。」
「哪里,我今日才得知薛揚下山來探望于你,禮物準備得倉促,」溫良辰慢慢說著,已有丫鬟將食盒個托盤呈上,她指著東西道,「這些是我廚下所作點心,還有兩匹尺頭,顏色淡了些,望你不要嫌棄。另外,這個包袱中放著我表哥秦元君托我帶來的木棉,如今雖已至春日,但夜間未免寒涼,恰好用于填充被褥。」
「哎……多謝大姑娘。」英娘實在是無話可說,心中為薛揚交的這兩個朋友感動不已,不住地點頭,「大姑娘,有勞你費心了。」
「莫要見外了。」溫良辰笑道。
純鈞將茶呈上之後,又為諸人一一倒茶,便往後退了下去,誰知腳下絆到一個籮筐,一樣東西從上頭的簍子飛了出來。
溫良辰見地上躺著一只小鞋,朝純鈞招招手道︰「拿過來給我瞧瞧。」
她上下瞧了這只鞋好幾遍,終于忍不住撒了手,心中震驚︰「薛夫人,這繡鞋出自于你之手?」
這繡鞋明顯是給姑娘穿的,定是薛夫人所制而成,再拿去賣銀子補貼家用。
純鈞也露出吃驚之色︰「薛夫人好手藝,這繡活兒當真巧奪天工,咱們院子沒一個能比得上呢。」
溫良辰低頭瞧著繡鞋的鞋尖,在鞋尖上有一朵盛放的蓮花,花瓣層層疊疊,葉片上還沾有露水,仿佛活了似的。
純鈞道︰「薛夫人做這些未免可惜了,若是去繡樓,指不定能成大名人呢……」
「不了,我若去京城,薛揚下山便瞧不著我了。」英娘笑了笑,「若大姑娘喜歡,便將這鞋拿去罷。」
溫良辰捏著鞋把玩一番,心中甚是喜愛,但卻不願意英娘再為她操勞,便拒絕道︰「我尚在守孝期間,這顏色穿不得。」
英娘面露惶恐之色,忙告罪道︰「是我疏忽了。」的確,溫良辰著裝打扮太素了,她若是不那般緊張,定能反應過來。
未免在夜晚之前趕不回去,在離去之時,薛揚將包袱往桌上一放,溫良辰甚至能听見里頭銀子觸踫的響聲。
她心中疑惑,太清觀時常接活兒,薛揚沒事去前頭幫人看個面相,便能收大筆銀子,更何況他給的銀子不少,那為何英娘的生活還如此拮據?
難不成是個守財奴不成?
溫良辰搖了搖頭,薛揚姑且不提此事,那她也沒必要多嘴去說。
英娘收了銀子,道︰「你在山上跟著師父好生學道,若是沒有他,咱們哪能過上好日子呢。」
薛揚順意點了點頭。
待出了屋子之後,溫良辰正要上馬車,卻突然听見身邊傳來薛揚清淡的聲音。
「多謝。」
這話語雖簡潔而短促,卻無絲毫的做作,溫良辰轉過頭,朝他狡黠一笑︰「與我這般客氣作甚?要不明日讓我少完成一次功課,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開始飛速,馬上要長大了……哦也……╭(╯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