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丁來到陳家時,陳悅正在客廳插花。大捧的薰衣草點綴著風信子,在柔和的燈光下,凸顯出濃重的高貴和優雅,就像陳悅本人。
「AuntRachel,出大事了!」馬丁快步向她走去,一臉的凝重。
陳悅慢條斯理地修剪著花枝,溫婉地笑道︰「我知道你們成功了。我只是在幕後謀劃,一切的事情都是你們在替我做,謝謝。」
「不是這事,是喵喵出車禍了。」
當一聲,陳悅手上的剪刀應聲落地。「你說蔡淼淼出了車禍?」她轉過身,震驚地望著馬丁。
馬丁如實報告著︰「已經送去搶救了。Noah去了醫院。听說她是為了找韓佳駿而出的車禍。」
陳悅愧疚極了,如果蔡淼淼真的出事,她到死都不會安心的。她讓馬丁再去探听消息,思來想去,也去了醫院。
陳諾一動不動地坐在病房前的椅子上。十指交叉緊握,因為發力而骨節發白,蒼白得跟他的臉色一樣。
「她怎麼樣了?」陳悅低聲問道。
陳諾扯了扯頭發,懊惱地回道︰「腦震蕩。還在重癥室觀察。情況不是很好。姑姑,我們差點害死她了。」
陳悅拍了拍陳諾的肩膀,正要安慰他,瞧見蔡志鑫走過來,就不再多說。
蔡志鑫全身像是被抽去了力氣,連簡單的走路都快做不好了。走得踉踉蹌蹌,差點栽倒在地上。
陳諾連忙跑過去,扶他坐到椅子上,听到蔡志鑫用低啞的聲音喃喃道︰「淼淼你可不能出事。你要是出事,爸怎麼對得起你死去的母親?」
陳諾于心不忍,出言勸慰著︰「蔡先生,淼淼她福大命大,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謝謝你們來看望我女兒。有心了。」蔡志鑫抬起頭,深深地望了一眼陳悅,又失望地低下頭。她一定不是曉荷。要不然怎麼會在女兒出事的時候,還這麼鎮靜自若?
三天後。
單人病房里。
淼淼頭疼欲裂,像是有千軍萬馬踩踏而過,腦袋快要爆炸了。蔡志鑫找護士給她打了鎮痛劑,待她面色緩和後,端起了一碗小米粥。
淼淼搖了搖頭,表示沒有胃口。她觸踫了下額頭上的繃帶,有氣無力地問︰「爸,佳駿來看我了嗎?」
「沒有。」蔡志鑫把粥放到床頭櫃上,開始削隻果,語重心長地說,「倒是陳諾那小伙子,守在病房前兩天兩夜了,看你沒事了,才回去休息。雖然他收購了環宇,但是爸是真心欣賞他的能力。」
「環宇被收購了?爸,你別太難過了。」淼淼將手心覆在他干燥的手背上,柔聲細語地說道。
「好孩子。」蔡志鑫反握她的手,極為動容地說,「爸沒錢了,淼淼會嫌棄我嗎?」
淼淼順勢依偎在蔡志鑫的懷里,情真真意切切地保證著︰「爸,我會努力去賺錢的。以後讓我來照顧你。」
蔡志鑫感動得眼眶發熱。一股暖流蔓延進他的心里,暖烘烘的,慰藉著那顆千瘡百孔的心。這一下午,父女倆又聊了很多貼心話,漸漸地消除了多年來的隔閡。
淼淼喝了一口水,看著和藹可親的父親,好奇地問道︰「爸,我以前叫以菲嗎?」
蔡志鑫站了起來,臉色大變,讓淼淼早點休息。
「爸,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問媽媽的事,可是我想起來了。我們和媽媽一起在雪地堆雪人,我們還穿著款式一樣的紅色毛衣。那時,我們好開心好幸福是不是?好可惜,差一點點就看到媽媽的臉。」淼淼努力回想著,一陣強烈的昏眩席卷而來,抽搐一般的疼,挫骨剜心似的痛。
「佳駿……爸,你叫佳駿來……」因為疼痛,她整個身體弓成了小蝦米。瘦小的身軀藏在寬松的病服里,越發顯得消瘦孱弱。
蔡志鑫輕拍著她的背,為難地開口了︰「他現在住在本宅,爸見不到他。淼淼,你們已經不是夫妻,忘了他吧。」
「刻在心里的人,怎麼能忘記呢?」淼淼將頭埋在被單中,隱去了她的眼淚、她的心痛。到底要她怎麼做才能讓那個傻瓜明白,她有多麼的喜歡他。
又過了一天,陳悅和陳諾一起來看望淼淼。
「淼淼,還痛嗎?」陳悅溫柔地模了下她的頭,把這個無辜且善良的女孩牽扯進來,陳悅後悔不已。
「好多了。悅姨,你能像剛才那樣再模我一下嗎?好像媽媽的感覺。」淼淼低下頭,哀求著。
陳悅心疼這個從未得到過母愛的女孩,越發溫柔地撫模著她的秀發,仿若慈母一般,問她想吃什麼。
「那個銀魚粥,我好想吃。」淼淼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
陳悅笑著做出了保證,又向陳諾眨了眨眼,離開了。
淼淼不說話。陳諾也不開口,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兩人相對無言,房間突然安靜下來。淼淼尷尬地咳嗽了下,率先打破了沉默,問︰「古詩詞背的怎麼樣了?」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陳諾極為熟練地念道。
淼淼正在喝水,一听這話,差點把還沒咽下去的水吐了出來,「不是這首。」
陳諾繼續念道︰「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淼淼哭笑不得,豎起食指,連連擺手。
陳諾愛極了她這種可愛的小表情,繼續逗弄著她︰「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你背到哪去了?是李白的《靜夜思》。」淼淼拿過他的學習手冊,檢查著他的練字情況,卻發現所有的田字格上寫滿「淼」這個字。
她極力想躲避接下來的話題,卻听陳諾認真嚴肅地表白了︰「淼淼,我們第二次見面時,你抱著我哭得稀里嘩啦。那時,我就想,究竟是哪個男人,這麼不珍惜你?如果是我的話,我一定不會讓你哭泣。那段時間,我們頻繁地相遇。我以為這就是傳說中的緣分,只是沒想到你已經結婚了。我找你當家教老師,我努力學習中文,我厚著臉皮去蹭飯,淼淼,我就是想更靠近你。」
淼淼怔了怔,搜腸刮肚地想著詞匯來拒絕他︰「可是,我離過婚。」
「我不介意。」
淼淼為難地說︰「我還是私生女——」
陳諾干淨利落地打斷她的話,給她注入一劑強心針,「淼淼,我不介意!」
淼淼又愣了一下,舌忝了舌忝干澀的下唇,說出了真正的原因︰「可是,我的心里只有佳駿啊。」
陳諾完完全全呆住了。他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蔡淼淼居然喜歡上一個傻子?一種從未有過的挫敗感瞬間將他擊倒。但他不愧是心理過硬的資本家,又立刻調整好情緒,露出了春風般的笑容,說︰「淼淼,我給你時間。給你時間接受我。不要感到不自在,在你喜歡我之前,我們還是師生兼好友的關系。」
說完後,陳諾迅速了轉移話題。兩人開心地聊著國內外的趣事,似乎剛才的對話都不曾發生過。
沒多久,馬丁也來了,拿著雙截棍,有模有樣地耍了起來,口中還唱道︰「快使用雙節棍,哼哼哈兮。快使用雙節棍,哼哼哈兮。習武之人切記,仁者無敵。是誰在練太極風生水起。」
想想一個黑人,穿著西瓜皮似的的緊身運動衣,耍著黃種人的功夫,唱著嘻哈RAP,那畫面何止一個滑稽!
淼淼笑得前俯後仰,拍紅了手掌,叫道︰「馬丁,你應該上中國達人秀!」
「我上那個秀,可以找到中國媳婦嗎?」馬丁雙手握拳,變著法子秀他的那身肌肉。
淼淼故作嚴肅地對陳諾說︰「下屬的婚姻訴求,你做上司的,不應該幫著張羅嗎?」
陳諾哈哈的笑著,沒有了企業家那種穩重老成的感覺,倒像是同齡的年輕人一樣,開玩笑道︰「好好好。改天我買下報紙頭版,給他登個征婚廣告,保證嗯哪(老女乃女乃)會來一堆。」
馬丁饒著頭發,陷入雲霧。淼淼和陳諾對視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出來。
為什麼大BOSS的助理都那麼好玩?馬丁是,單子文也是。淼淼滑動著通訊錄,找到單子文的電話號碼,無數次地想要打過去,卻無數次地放了下來。
日子就這樣充滿歡聲笑語的又過去了一天。
陳諾和蔡志鑫積壓了數不清的後續工作要處理,要通宵達旦的工作,抽不出時間來看望淼淼。蘭姨和明叔離開後,病房更加靜寂了。而靜寂正是寂寞最好的朋友。
淼淼跟著牆上的掛鐘,一秒一秒的數著時間,只希望下一個「六十」,韓佳駿就會出現在自己面前。
門嘩的一聲開了。
陳悅走了進來,注意到淼淼眼中一閃而過的失落,笑著問︰「在等誰呢?你前夫嗎?」
「那個沒良心的混蛋,我才不想看到他呢。」淼淼死鴨子嘴硬。
陳悅拿起桃木梳,梳理著她的長發,連連贊道︰「淼淼的頭發真好看,又黑又直又柔軟。」
淼淼拿起散在胸前的一縷發絲,猜測著︰「我爸頭發有點偏黃,所以我應該是隨我媽吧。」
「淼淼,想你媽媽嗎?」陳悅沒來由的一陣心酸。
淼淼垂下黑漆漆的眸子,幽幽嘆道︰「當然想咯。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能見她一面。」
陳悅想起蔡志鑫說的「死去的母親」,沒敢殘忍地破壞她的美夢。她一下又一下地梳理著,心底築建了十六年的堤壩突然缺了一個口,一直強行壓抑的感情像洪水般奔涌而出,「我有一個女兒。如果她還活在這世上的話,跟淼淼一樣大了。她跟個猴子似的,天天爬院子里的那棵合歡樹。小腦袋瓜里有無數鬼點子,不是去搗螞蟻窩就是去掏鳥蛋,每天都把自己搞的灰頭土臉。我和爸拿著藤條要去打她時,她就淚眼汪汪的跟我們撒嬌求饒。真是的,都拿她沒法子了。」
明明她是笑著說的,可淼淼卻看到了,那笑容背後巨大的悲傷。「悅姨,你要是不嫌棄的話,就把我當成你女兒吧。我雖然沒什麼本事,但是可以陪你一起研究美食。」淼淼將頭靠在她的肩膀上,言語中有著深深的依戀。
「好孩子。」陳悅終究還是卸下了她的面具,兩行清淚,無聲無息地從她的臉上滑下。
夜幕又一次降臨。淼淼睡的迷迷糊糊時,眼前霍然一亮。她趕緊叫道︰「快關燈!我最近害怕亮光。」
燈光隨即暗了下來。腳步聲慢慢地走遠,卻突然停了下來,又快步地走了過來。悉悉索索的聲音過後,一雙溫暖的手撫模上淼淼的臉。
「是,是佳駿嗎?」淼淼激動得哭了。
對方遲遲沒有回答。
淼淼抓著他的手,又問︰「佳駿,是你嗎?」
「……姐姐,別哭。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