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
紫金花園小區的一家面館經過了半個月的裝修,迎來了開張之日。淼淼和韓佳駿搬了個一米高的花籃,前來捧場。
「人來了就好,怎麼還破費?」容光煥發的朱妍把諾大的花籃放到門口最顯眼的位置,招呼他們到里面坐坐。
「阿姨,邢叔叔現在還打你嗎?」淼淼低聲詢問著。
朱妍笑著擺擺手,「沒了,沒了。有一晚他回來後,不知道被什麼東西嚇著,病了一場後,就再也沒喝酒了。」
韓佳駿擺出射擊手槍的手勢,對著在店里忙活的老邢「叭叭」地射了好幾槍,嚇得老邢一張黝黑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
淼淼趕緊拍掉他的手,責備他沒禮貌。
韓佳駿緊繃著一張俊臉,屈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先指著自己的眼楮,然後指向老邢。
老邢渾身哆嗦了下,連忙跑到廚房下面條。淼淼想去幫忙,被韓佳駿一把按在椅子上,說什麼都不肯讓她亂走動。
「淼淼,你大病初愈,就好好坐著。」朱妍向韓佳駿投以贊賞的目光,直夸他體貼細心。
淼淼欣慰地模著他的頭,向朱妍說出了自己的打算,「阿姨,我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我覺得我媽媽是愛我的。我想去找她。可是我一點線索都沒有。」
朱妍讓她稍等,去廚房把面條端出來給客人後,認真回想著︰「我記得,尋人啟事上有說,你叫蔡以菲,是合歡村人,乘船時發生意外才走失的。淼淼,我就知道這些。」
「阿姨,你已經幫了我好多!謝謝!」淼淼興奮地跳了起來,拉著韓佳駿往外跑。她在手機上找到合歡村的具體位置,托單子文訂好了第二天的火車票。
傍晚時分,單子文拿著火車票,一臉黑線地看著淼淼收拾行李,「老板娘,你連你媽叫什麼都不知道,怎麼找?」
「船到橋頭自然直。單子,既然佳駿留在這里有大事要做,我就一個人去了。」淼淼哼著小曲,一顆心早已飛到了合歡村。
韓佳駿打了個手勢,叫單子文出去。兩人在陽台嘀嘀咕咕著,貌似在商量什麼要緊的事。可是,韓佳駿能有什麼要緊的事?吃,還是玩?
看來是單子文做出了妥協,讓韓佳駿跟著去,不過要盡快回來。
「哦。」韓佳駿蹲在地板上,把大黃哥放在小黑妹的背上,心急地叫道,「你們今天怎麼不做全宇宙最健康最和諧的運動呢?單子哥哥說了,要經常做才會有孩子的。」
單子文瞧著淼淼陰沉沉的臉色,捂住了耳朵。這時,門鈴恰恰好響了。他腳底抹油溜去開門。回來時,身後跟著一個青年男子。一身筆挺的警察制服把他襯得是氣宇軒昂、英氣非凡。
單子文眉毛一揚,介紹著來人︰「老板娘,這是陸遙,是駿少拜過把子的好基友。上次我不是跟你說,駿少小時候被綁架,有個陸隊長救了他嗎?陸遙就是陸隊長的兒子,子承父業,也是一名刑警。」
淼淼星星眼地望著人民好公僕,卻听他用低沉的聲音公事公辦地說︰「淼淼,我查過了,十六年前,合歡村確實有過蔡以菲這個人,不過已經登記死亡了。戶籍上寫著,她的母親叫池曉荷,是漁村本地人,目前下落不明。父親叫蔡金,查不到任何與他有關的信息,懷疑是偽造了身份。」
這個聲音,就是上次合著單子文一起笑話自己的那個人。淼淼想起了那聲嬌滴滴的「我好想你」,不禁面紅耳赤。她捂著發燙的臉,端了一杯茶給陸遙,輕聲問著單子文︰「陸警官怎麼一直都是那張撲克臉?他是不是討厭我?」
「他啊,」單子文眼中閃著逗趣的笑意,高聲叫道,「被蕭雨歌整的只剩下一條內褲回來,能不氣嗎?」
蕭雨歌?那個國民女神蕭雨歌?
「單子文!」陸遙模搖了搖手腕,陰惻惻地警告著,「那件事純屬意外。能不提了嗎?」
單子文很沒志氣的立即服軟,轉頭卻拿出手機,又賤又囧又雷的跳著腳,撒歡道︰「陸警官的艷照要看嗎?免費的!」
「單子文。」陸遙的聲音幾乎從齒縫里逼出來。他掏出手銬,用令人發怵的眼神盯著單子文。
單子文又立馬慫了,抱頭鼠竄,嘴里還一個勁的瞎叫著「大俠饒命啊」。
韓佳駿抬起頭,望著打鬧中的兩個大男人,嘴角綻放一抹笑意。
或許,這就是男人的友情吧。
——
合歡村是個四面環海的小島。由于交通落後,經濟貧瘠,幾乎與世隔絕,但也因此沒被現代化工業污染到,景色優美,幽靜宜人,宛若世外桃源。
淼淼和韓佳駿坐著小船進入漁村,吹著緩緩而來、帶點咸味的海風,頓感身心通暢。
熱情的漁夫開始嘮嗑著︰「不是我自夸,我們這里可不比那九寨什麼溝的差。要是政府重視起來,搞個旅游開發,我家牛娃就不用外出打工了。對了,你們小兩口是來游玩嗎?」
「這里是我的故鄉。我是來尋找回憶的。」淼淼把手伸到水下,任由清涼的海水慢慢地滋潤進她的心間,「大爺,您認識池曉荷嗎?」
漁夫茫然地抓撓著耳朵,顯然是不懂,讓他們下船後,找村長問問。
碼頭離村莊有些距離,步行了五分鐘後,淼淼和韓佳駿終于到達了漁民的棲息地。此處的建築物大多保留著上世紀八十年代的風格,仿佛時間在此靜止一般。斑駁的牆壁,掉漆的棕色鐵門,陳舊的籬笆圍牆,無一不在敘說流逝的舊時光。
可是這樣一個貧苦的小村子,卻栽滿了合歡樹。合歡葉縴細似羽,綠蔭如傘。紅花成簇,秀麗絕倫。遠遠望去,就像墨綠色的葉子上鋪了一層淡粉的雪花。
一股清香瞬時飄進心田,比茉莉更素雅,比百合更清新,淡淡的幽香輕撫著每一個嗅覺細胞。
合歡樹,合歡花,合歡村……真真是絕美!
這樣一個青山碧水綠葉紅花的小村莊,竟是自己的故鄉。淼淼油然而然的升起一種自豪感。
街上人煙稀少,稍有幾個年邁的村民路過,見到淼淼他們,很是驚奇。在熱情老伯伯的引路下,淼淼找到了村長家,說出了來意。
村長是個瘦骨嶙嶙的小老頭兒,凸腦門,深眼窩,吧嗒吧嗒地抽著舊式卷煙。他的眯縫眼中閃過精明的光,臉上卻是無精打采,怏怏地開口了︰「這麼多年了,我記不清了。」
淼淼雙手合十,懇切地求道︰「那肯定有其它人記得池曉荷的。村長,拜托了。我真的很想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事。」
村長是個煙鬼,不過一會兒,地上就積了一層灰。他搓了搓大拇指和食指,見淼淼不懂,又使勁搓了搓。
啊,是要錢嗎?
淼淼正要掏錢,被韓佳駿攔住了。韓佳駿斂了斂下巴,臉上浮現出沉穩又從容的神情,不急不緩地跟掉進錢眼的村長談判著︰「我可以投資合歡村的旅游開發,但是前提是,用最快的速度,發動所有村民,幫這位小姐找出關于池曉荷的所有線索。」
天啦,這還是傻子呆瓜大笨蛋韓佳駿嗎?
他完完全全地變了一個人。太正常了,所以不正常!
淼淼瞠目結舌地凝望著韓佳駿,又見他朝自己調皮地吐出小舌頭。難不成他在裝聰明?淼淼真心不想承認,此刻的他看上去比自己聰明百倍。
村長猛地拍著桌子,煙塵簌簌地往下掉,不忘狐疑道︰「我憑什麼相信你?」
「你知道我手上的這塊表值多少錢嗎?」韓佳駿微微笑道,眉眼是隱藏著的自信和霸氣。
村長伸長脖子,研究了下,伸出了五根手指頭,猶豫道︰「五千?」
「在後面多加兩個零。」
老狐狸村長在千年狐狸精韓佳駿的利誘下,滿心歡喜地應承下來,說是去聯絡老人會,跑的跟一陣風似的。
淼淼驚嘆極了,朝韓佳駿伸出了兩個大拇指,夸贊他演奸商演的實在是太像了。韓佳駿呵呵呵地傻笑著,沒有回答。
半小時後,他們坐在沙灘上,一邊吹著海風,一邊吃著漁民剛烤好的貝類和黃花魚,那感覺真真是愜意無比。
韓佳駿舒服地一陣喟嘆,「姐姐,只要和你在一起,不管在哪里,都有好吃的。」
「現在知道你找了個多好的老婆吧。佳駿,你最近好像被我養胖了。」淼淼捏著他的臉,正要繼續揩油,一個穿著灰色布衣的老婆婆蹣跚走來,開口便是問︰「你們找曉荷有事嗎?」
淼淼立刻來了精神,實話實說︰「池曉荷是我媽媽。」
老婆婆揉了揉眼楮,使勁想看清。她癟著嘴,那雙渾濁的雙眼因為激動泛出了淚光︰「菲菲嗎?一眨眼都長這麼大了。我是住在你隔壁的清女乃女乃,你不認得我了嗎?」
淼淼抱歉地搖著頭,接著從清女乃女乃那得知,二十三年前,池曉荷是村里最美的姑娘,跟她的父親池春生相依為命。如果沒有那個人,池曉荷會在村里找個老實可靠的小伙子,平平淡淡地過一生。
這時,幾個老人也走了過來,七嘴八舌地追憶著當年的往事︰「有一天,曉荷突然背著一個男人回來了。」
「那個男人不知怎麼回事掉落到海中,是曉荷救了他。春生還留他住了一陣子。」
清女乃女乃加入了討論,「男人叫什麼來著?對,叫阿金。那時曉荷十七歲,美的跟荷花似的。阿金對曉荷一見鐘情,不肯走了。在村民的見證下,他們結為了夫婦。」
「一年後,曉荷生了個女兒。阿金是城里的司機,一個月只能回來一次。那時村里還沒安裝電話,曉荷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就抱著女兒在村口等。等女兒會走路了,她就一邊打毛衣一邊等。」一個鷹鼻鷂眼的黑衣老人插嘴道。
一個頭發灰白長滿皺紋的老女乃女乃又說︰「是啊,我也看到了。我還勸過阿金放棄城里的工作,別讓曉荷這麼傻傻的等了。可阿金說城里的工作他放不下。」
淼淼的心,就像被拖出去釘在搓衣板上狠狠地用冷水沖刷,全涼了。難怪蔡志鑫說他對不起她母親,原來打從一開始他就騙了池曉荷。轟的一聲,腦子里似乎有什麼東西炸開了。她再也壓抑不住心里的痛苦和憤怒,大聲喊道︰「他不是放不下工作,他是放不下他富家子的身份,還有他在城里的老婆孩子。他不叫阿金,他更不是司機,他騙了你們所有人!」
清女乃女乃心有戚戚,長長地嘆了口氣,「那幾年,雖然他們聚少離多,但真的是一對非常幸福的夫妻。直到一天清晨,我們在村口的甲板上看到了春生,他活活地被人打死了。他們家的小漁船也被燒毀了。曉荷、菲菲和阿金就像人間蒸發,再也沒出現了。」
淼淼攥緊了拳頭,指甲嵌入手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啊!」村長將右拳拍進左手心里,失聲叫道︰「我想起來了,出事的那一晚,我半夜去大號,听到了吵鬧聲。好像是說,少爺叫我們來,讓你們閉上嘴巴。我還以為是哪家把電視開的這麼大聲,就沒理會。」
心頭像是被重物狠狠的敲下。一股滯澀難當的氣息頂在淼淼的喉頭,堵得她喘不過氣來。垂在身側的手,不住地顫抖著。
但是她還是強行忍住眼淚,拿出手機,打電話給蔡志鑫,用嘶啞枯澀、噙著絕望的嗓音責問她的親生父親︰「爸,是不是你派人殺害媽和外公的?」
——
「淼淼,你別亂想,這件事我以後跟你解釋。」蔡志鑫神色匆匆地掛斷電話,走上主席台,在交接儀式做了離職演講。從此以後,他不再是環宇建築高高在上的董事長,只是一名沒有實權的總經理。這職位,還是淼淼向陳諾懇求來的。
陳諾先是客套地回顧了蔡志鑫對環宇做出的貢獻,然後才緩緩交代自己只是為別人打工。環宇真正的新主人不是他,而是他的姑姑陳悅。
在眾股東的一片嘩然和蔡志鑫的目瞪口呆中,陳悅盈盈起身,目光所觸,眾人心中皆是一秉。她的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獨特的氣場,先是用一段流利的英文自我介紹,然後才發表她的就任宣言︰「曾經的我,連國語都說不標準,更不用說英文。我看不懂建築圖,分不清甲方乙方,更不懂如何做生意。可是,在某個人的幫助下,我拼命的學習。我用了十六年的時間,建立了飛躍集團並且成功上市。從今天開始,環宇將正式加入飛躍,成為我在海外收購的第十家建築公司。我站在這里是想告訴各位,只要努力拼搏,你就可以從社會的最底層飛躍到最頂尖。」
沒有夸張的動作,沒有假大空的宣詞,她言語中的堅定和自信卻振奮了瀕臨破產的股東們。
熱烈的掌聲響起。陳悅露出美麗的笑容,走過蔡志鑫身邊時,壓低聲音說了兩個字。
雖然小聲但是蔡志鑫听清楚了,那一聲充滿嘲諷又涼淡至極的「阿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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