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妻 第41章 良宵苦短

作者 ︰ 茗荷兒

秦鎮頹然後退兩步,秤桿上的大紅蓋頭如斷翅的蝴蝶般飄然落地。

喜娘見狀,胳膊肘拐一下全福人,使個眼色,悄悄退出門外,「今晚沒事了,趕緊回家吧。」

全福人伸手指指里面,「禮節還沒完,哪能走?」

「沒事,」喜娘壓低聲音,頗有經驗地說,「上回娶的那個也是這樣,從掀蓋頭就哭,足足哭了一夜,我估計這次也差不離……秦家有個好處,不賴賬,你回頭來取銀子就行,一分不少你的。」

全福人訕訕道︰「女方家已給過了。」

喜娘側著耳朵貼到門上听了听,「還哭著,一時半會兒怕停不下來,我先走了,兒子過生辰,等我回去吃飯。」

全福人猶豫片刻,急走幾步跟上了喜娘。

碧柳她們狐疑地看著那兩人頭挨著頭嘀嘀咕咕說了幾句,又一前一後地離開,不知怎麼回事,便湊到門口听了听,隱約听到里面的哭泣聲。

碧柳心急,想要進去,秋綾忙拉住她,擺擺手示意不可。

兩人正僵持著,門突兀地打開,秦鎮闊步而出,淡淡道︰「伺候你家姑娘洗漱。」腳步未停,  地走出正房。

宋青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就是莫名地感到委屈得不行,幾個月來的惶恐猶豫糾結在見到秦鎮的那一瞬間,盡數化為淚水,肆無忌憚地流淌下來。

就像迷路的孩子,歷經艱險後突然見到了熟悉的爹娘。

她跟秦鎮才見過幾次面,連話都沒說過兩句,根本算不得認識。

可為什麼她見到秦鎮也會感覺到這種驟然而來的安定與踏實?

宋青葙腦子如同漿糊般,混混沌沌地亂成一團,只听頭頂傳來低沉的聲音,「我知道你嫁給我,不情願……你別怕,我不會踫你。我,我會對你好。」

她的淚水越發流的急。

淚眼婆娑地抬頭,看到秦鎮正直直地盯著自己,黑眸里各樣情緒摻雜在一起,讓她一時分辨不出來。

秦鎮看到她掛滿淚水的臉,心重重地沉了下去,雖然早就知道,她對親事不滿意,可親眼看到她這般傷心欲絕的樣子,還是讓他有種沉重的挫敗感。

嘆口氣,遞過他的帕子。

灰色的棉帕,疊得方方正正。

宋青葙突然氣惱,平常總是穿灰衣的人,為什麼單單那天穿件鴉青色的衫子,鴉青色很好看嗎?

擦干淚,將棉帕還給他,「多謝。」

秦鎮不接,再一次,很認真地說︰「我會待你好,」轉身走出屋子。

碧柳等人進來時,宋青葙正低著頭,指尖緊緊地攥住棉帕,不知在想些什麼。

碧柳著急地問︰「姑娘沒事吧?」

宋青葙搖搖頭,「沒事。」

秋綾瞧見桌子上的酒菜,眉頭蹙了下,低聲問︰「姑娘餓不餓,要麼吃點東西?」

宋青葙望過去,看到兩只斟滿酒的酒杯,這才醒悟到成親的禮節還沒全,不由問道︰「喜娘去哪里了?」

碧柳「哼」一聲,「早走了,那個全福人也走了。」臨來時,大舅母囑咐過她們,新房里有喜娘和婆家親戚在,她們不用進去,在門口等著召喚就行。

沒想到半個婆家人沒有,連喜娘都跑得沒影了。

還有這個秦家也真是,到底是不是在辦喜事,連桌酒席都沒有……

碧柳滿月復憤懣,開口欲言,秋綾輕咳一聲,止住了她。

宋青葙月兌掉繁瑣的喜服摘下沉重的鳳冠,淨了手,胡亂吃了兩塊點心墊了墊,秦鎮還沒有回來。

碧柳看她滿臉疲憊,心疼地勸,「姑娘先歇了吧?」

宋青葙瞧著她們一個個也都是灰頭土臉萎靡不振的,吩咐道︰「你們也累了一天,下去歇著吧,我這也就歇了,不用伺候。」

碧柳等人將床上的被褥整理好,把茶水溫在床頭,又取出明兒要換的衣服摞在床腳,這才退了下去。

宋青葙倚著靠枕歪坐在床邊,身體疲乏得不行,可她不想睡,想等秦鎮回來。

方才,她抑制不住地大哭,對男人來說,已經極為難堪,要自己再不管不顧地倒頭大睡,置他的顏面于何地?

新婚頭一夜便如此,以後更沒法相處了。

宋青葙坐了會,瞧見桌上的灰色棉帕,便拿到淨房洗干淨,擰了擰水搭在椅背上,仍坐回原處。

迷迷瞪瞪中,感覺有人進了屋,宋青葙一個激靈站起來,看到秦鎮正站在床邊,原本緋紅的長衫已換成慣常的灰衣,頭發濕漉漉的散在肩頭,像是剛洗漱過。

宋青葙定了定神,溫聲問︰「你洗漱過了?我幫你擦干頭發吧?」去淨房取了長棉帕過來。

秦鎮愣愣地看著她,她已換過喜服,穿了件顏色擠淡的粉色中衣,濃重的妝容已去掉,露出她雪後晴空般白淨的臉,一雙淚意染過的雙眸亮晶晶的,仿佛黑曜石般發散著光彩。

整個人如同清晨滾著露珠的蓮花,有種月兌俗的美。

秦鎮局促地低下頭,慌亂地回答︰「不用,不用你服侍。」一把扯過她手中的棉帕,忽然意識到自己語氣的不妥,又語無倫次地解釋,「我不是不用你服侍,我,我自己能來。」

他,是在緊張麼?

這麼粗魯莽撞的人,他也會緊張?

宋青葙不由莞爾。

秦鎮被她耀目的笑容閃了神,胡亂地擦了幾把頭發,眼角又瞥見床上並立擺著的鴛鴦戲水的枕頭,臉紅了紅,想起方才許下的話,猛地抓起一只枕頭,繞到博古架外頭,「我歇在這里,你放心地睡。」

宋青葙愣了會,唇角微微翹了起來。

秦鎮躺在大炕上,盯著雕繪了水草紋的承塵睡不著,耳朵無意識地支稜著捕捉隔壁細微的聲音。

她翻了個身,她又翻了個身……她也睡不著嗎?

要不要過去說幾句話?

可是說什麼好?

秦鎮猶豫不決,就听到架子床那邊傳來綿長輕悠的呼吸聲……她睡著了。

秦鎮懊惱片刻,起身下炕,輕手輕腳地走近架子床,小心地掀起帳幔,她果然睡著了。

宋青葙側著身子裹在薄毯里,頭微微垂著,雕翎般黑亮的睫毛安靜地覆在眼上,因哭過,眼底仍有些腫,雙唇彎成個好看的弧度。

沉睡中的宋青葙,眉目如畫,純真而柔弱,像個孩子。

秦鎮心里柔軟如水,輕輕地蹲在床邊,拾起她散落的一縷發絲,貼近鼻端,有清香淡淡。秦鎮深吸口氣,臉上綻出滿足的笑容。

阿青,他用自己獨特的方式稱呼她,我會好好待你,一定會!

興王府書房。

風塵僕僕的褚永緊握著折扇來回打轉,嘴里翻來覆去地念叨著,「怎麼就嫁給秦鎮了,她怎麼能嫁給秦鎮?」突然苦著臉,看向悠閑地逗弄著金魚的五爺,「爺,二郎要是來跟我拼命,爺可得替我做主?」

五爺輕輕地投進一粒魚餌,漫不經心地道︰「宋二郎為何要找你拼命,他要你做的事,你不是做了嗎?」

褚永愣住,宋修遠臨走前托他替妹妹退親,可沒說用什麼法子?

宋家上下一門子勢利眼,與其其費口舌花心思想那些沒用的,不如直接來個釜底抽薪,讓宋家主動退親算了。

至于宋三娘,他娶了就是。

不管宋三娘性情如何,就憑宋修遠這個大舅子,他也覺得值得。

于是,他就半夜三更跑到人家姑娘的閨房里了。

過程雖有點周折,親事卻順利退了。

宋三娘也並沒如他想象中那樣一哭二鬧三上吊,而是活得好好的。

這麼大的事,宋三娘都沒想過尋死,褚永也就放了心,只等大事落定後,或者自己娶她,或者給她尋個穩妥的人家。

沒想到,他只到南邊四五個月,宋三娘竟然嫁進清平侯府了。

而,五爺是只字未提,連絲口風都沒有。

五爺心里裝著江山,跟隨他的人都有數。

順義伯鄭家鐵定了不能嫁,至于清平侯秦家,清平侯就是個老狐狸,凡事不出頭不爭先,整天樂呵呵地傻笑,又縱容著三個兒子胡作非為,看著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

可清平侯府從開朝的太祖皇帝開始到現在始終屹立不倒,這清平侯能是個糊涂人?

皇上健在一日,大家表面上和和氣氣的都好說話。

皇上若一走,京都就要翻天。

宋二郎是五爺器重的人,若秦家站在另一邊,豈不叫二郎為難,讓主僕生隙?

褚永搖著折扇又滿屋子轉圈,轉著轉著,突然心念一動︰五爺是不打著拉清平侯下水的主意吧?

不太可能,那老狐狸一旦下定決心,還能因兒媳婦而改變決定?

天大的笑話!

何況秦鎮素有克妻之名,若宋三娘真被克死了,自己肩膀上的腦袋也就不那麼牢靠了。

褚永把折扇搖得越發地快,只听五爺輕飄飄地說了句,「還有四五個月,宋二郎就該回來了。」

褚永瞅著五爺雲淡風輕的笑容,「唰」把折扇一收,自己已完成了宋二郎的交代,至于宋三娘要嫁誰,他可管不著。

五爺這個主子都不急,他就更犯不著瞎操心。

——

宋青葙一起身,那邊秦鎮緊跟著就醒了,不等宋青葙開口就急匆匆出了屋子。

碧柳進來服侍時,瞧見大炕上的枕頭,對秋綾使了個眼色。

秋綾自然也看見了,沒動聲色,趁著碧柳梳頭的時候,沉聲道︰「望海堂上下總共就十個人,其中四個是世子爺使喚的小廝,兩個漿洗婆子,兩個做飯的婆子,另外兩個小廝沒固定差事,平常掃掃院子傳個口信什麼的。」

竟沒有貼身伺候的丫鬟!

碧柳恍然,難怪鋪陳新房時,是遠山招呼的她們,想到此不禁對秋綾有了三分敬意,她們進出都在一起,她什麼時候打听到的消息?

秋綾沒理她,接著往下說︰「廚房有兩個,眼下用的是小廚房,大廚房空著……不如,我跟秀橘用大廚房做點心,原先攢得那些點心也只夠三天的量,要是再不做,就斷貨了。」

宋青葙想了想,「等世子爺回來,跟他商量一下,咱們剛來,倒不好自作決定。」

秋綾點頭,順手從妝盒里挑出副金剛石耳墜子來,「姑娘要不帶這個?」

碧柳道︰「今兒仍是穿大紅,金剛石太輕浮,不如那副足金的壓得住。」

秋綾不太同意,「金墜子跟蜜蠟石不配,要麼就用那對綠寶石的,綠寶石比這個大,能撐得住氣勢。」

秦鎮剛進門,就听到她們細細碎碎地討論戴那種簪插什麼釵,不時有輕笑夾在其中。

空曠的屋子因為有了細語輕笑而增添了許多溫馨與溫暖。

從來沒有人給過他這樣的感受。

前兩次成親都給他留下極不好的經驗,尤其是第一次。

那年秦鎮十八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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