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葙倒抽一口涼氣,「是真是假,鄭德怡怎麼跟白家胡同搭上線了?」
鐘琳道︰「具體怎麼牽扯到一起的,我也不清楚。只听我嫂子說,好像還是女方主動放出話來,鄭家才上門提得親。嫂子還說,宋家這事做得不地道……你也別往心里去,橫豎你跟他們沒關系了。就是,說起來真是膈應得慌。」
宋青葙想得卻不只是這個,名聲雖重要,可對現在的她來說,是好是壞也不那麼在意了。她在乎的是,鄭德顯根本就不喜歡女人,宋青艾嫁過去,豈不是守活寡?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而是一年兩年一輩子。
而且,順義伯有四個小妾,十幾個庶子,鄭夫人是個拎不清的,鄭德怡又專愛摻合娘家事。
宋青艾這日子沒法過。
宋青葙左思右想坐不住,遣人叫了秦鈺回來,又吩咐鐘琳的丫鬟到前院知會秦鎮一聲。
丫鬟出去沒多久,笑嘻嘻地道︰「前院小廝說秦大爺老早在外頭等著了,不讓告訴夫人,說怕夫人心急。」
「哎呦,真是體貼。」鐘琳促狹地說。
宋青葙被鬧了個大紅臉,拉著秦鈺匆匆告辭。
秦鎮果然在門外等著,見到宋青葙她們出門笑著迎上來,先將秦鈺扶上馬車,然後低聲對宋青葙道︰「這麼早就出來,還以為得過會。」
當著眾人的面,宋青葙不便說什麼,只笑笑︰「吃完飯說了會話,也沒其他事。」
秦鎮扶她上馬車,俯在她耳邊輕聲問︰「今兒沒吃酒?」
宋青葙一下想起滿月禮那次幾乎喝醉了的情形,又羞又惱,狠狠地掐了他手背一下。
宋青葙跟秦鈺坐前面的馬車,丫鬟們坐在後面的馬車里,新月便悄聲對碧柳道︰「以前只听人家說,富貴人家的宴會,那種排場奢華,想都不敢想。今兒總算見到了,席上吃的喝的擺的用的,無一不是上好的,可再想想,坐這種酒席,心也真累。」
碧柳嘆道︰「是啊,咱們單听著不說話就夠累了,那些夫人太太女乃女乃們,還得四處交際應酬,可不是累唄……難得你頭一回來就看出不易來了。」
新月低低地笑,「我是將心比心,換成別人問我那些話,我可是答不上來。」
兩人竊竊私語,秦鈺的兩個丫鬟也沒閑著,板著指頭數席上上了哪些菜,折成銀子價值幾何,最後驚嘆道︰「這一餐,豈不花掉上百兩銀子,還不算茶錢酒錢。」
碧柳听了抿著嘴笑。
馬車停在望海堂門口,秦鈺下車跟宋青葙告辭後就跑到陳姨娘屋里去了,一進屋,就忍不住抽泣起來。
陳姨娘嚇了一跳,忙問︰「怎麼回事,出什麼事了?」
秦鈺哽咽著道︰「姨娘,嫂子什麼都預備妥當了,修整花園就是為我預備的。嫂子也請了有司跟贊者。」
陳姨娘松口氣,原來是喜極而泣,不由嗔罵道︰「還當怎麼了,嚇死姨娘了。」
秦鈺擦擦眼淚,掏出今兒收到的見面禮,一一說給陳姨娘,「這是世子夫人給的,這是張老夫人給的……」
陳姨娘盯著這些金玉之物,目光復雜,「這都是你嫂子的面子,這些人情以後還得她還回去。這些東西給你嫂子看過了?」
「看過了,」秦鈺臉上飛起片紅雲,「嫂子讓我收著當嫁妝。」
提到嫁妝,陳姨娘忍不住嘆氣,「府里也沒個章程,我這些年倒是攢了幾百兩銀子,還有幾樣首飾,勉強能湊夠二十四抬,再多卻是不能了……還有你二哥三哥,都老大不小了。」
秦鈺跟著嘆兩聲,突然道︰「要是二哥能娶個像大嫂這樣的嫂子就好了。」
陳姨娘不禁一笑,「他哪有那麼好的福氣,姻緣都是天定的。下回老夫人去三聖庵,你跟著去,到姻緣樹下替你二哥也上幾柱香。都說姻緣樹靈驗,還別說,單從你大哥大嫂來看,確實靈。」
秦鈺跟陳姨娘為他們兄妹的親事發愁,望海堂那邊,宋青葙也在為宋青艾的親事發愁。
「不說別的,想想我們自小一起長大,一起讀書習字學女紅,我實在狠不下心眼睜睜地看著她往火坑里跳,何況還有二姐姐……」她吩咐秋綾,「你去白家胡同見見大太太,問她能不能回了這樁親事。」
秋綾沉著地問︰「大太太問起為什麼回絕,該怎麼答?總不能實話實說鄭德顯只喜歡兔兒爺。」
「不行,這不行,說出去人家問咱們怎麼知道的,先前的事不就全露餡了。」宋青葙煩躁地放下手里的帕子,端起茶杯看了看,已經空了。
碧柳忙續上清茶,宋青葙啜了兩口,慢慢道︰「就說鄭家人多事多,不好相處,還有鄭德顯名聲差,先是被丁二糟蹋,後又欺負傻女,嫁給這樣的人怕不被人指指點點地笑話。」
秋綾再問︰「老太太那邊,去不去?」
宋青葙尋思會才道︰「今兒這事不是什麼好事,要惹著她生氣,又是麻煩。等見到大太太,問問她的意思吧。」
秋綾點點頭,收拾了兩匣子點心,用良木的盒子裝著,給宋青葙看過後,坐著馬車去了白家胡同。
宋青艾恰在林氏的貞順院說話,听到丫鬟回報,撇撇嘴,「她來能有什麼好事,別是打親事的主意?」
林氏猶豫片刻,道︰「三丫頭現在是清平侯的世子夫人,有誥封。且讓她進來見見,成親後也好彼此走動,說出去也是門富貴親戚,生得被那些妯娌們看不起……見見也不是壞事。」揚手,讓丫鬟把秋綾請了進來。
秋綾恭恭敬敬地行了禮,先把良木的點心盒子呈上,「良木才出的新樣子,不太容易買到,給大太太跟四姑娘嘗嘗。」
林氏接過去,翻來覆去地打量,嘴里「嘖嘖」有聲,「到底是名店,做得就是精致,單這盒子也得值八分銀子。」
宋青艾不屑地道︰「娘也真是,一盒子點心算什麼,等以後我天天讓人買來送給你,準把你給吃膩了。」
秋綾笑笑,不緊不慢地說︰「我家夫人讓我來,是想問問太太,听說四姑娘要跟順義伯家三公子定親,可有此事?」
林氏尚未回答,宋青艾已經跳著腳叫起來,「有怎麼了,沒有又怎麼了?」
秋綾淡淡道︰「沒有最好,若真有此事……鄭三公子名聲不太好,前陣子跟安國公家丁二爺鬧了一出,後來又當街欺負痴傻女子……何必嫁給那麼個腌人,沒得叫人笑話。」
宋青艾冷笑聲,「笑話?她也怕被人笑話,也不想想自己先前都干了些什麼,滿京都誰不知道她的丑事。現在說人家名聲不好,她的名聲還好到哪里去了?」
林氏聞言,皺著眉叱道︰「有話好好說,尖牙利齒得像什麼樣子?」
宋青艾聲音越發大,「我沒法好好說。她不就是眼紅嫉妒?鄭家不要她,親事定了十年退了,她沒辦法,只能將就著嫁給個克妻的人。現在鄭三公子上門要我,她看著不是滋味,千方百計想破壞……自小她就仗著有門好親壓我一頭,現在眼看壓不住了,就想讓我退親。娘,不用管她。她都被除族的人,還有臉回來指手畫腳,當自己是誰啊?」
一番冷嘲熱諷,生生將秋綾未曾出口的話噎了回去。
秋綾再不多言,只微微一笑,對林氏道︰「既然如此,就當我白來一趟。不知老太太身體如何,能不能見人?」
林氏想著宋青艾的親事還瞞著老太太,怕秋綾漏了口風,遂道︰「老太太的身子仍不爽利,基本上不見人。若是見了你,想起三姑娘來怕又得生氣,還是算了。」
秋綾平靜地點頭,告辭離開。
宋青艾胡亂搶白這一通仍不解氣,舉起良木的盒子就往地上砸,「她就是見不得我比她好,得個夫人的誥封算什麼,說不準哪天就沒命了。還巴巴地拿著良木的點心來顯擺,等以後我天天買,買一盒看一盒,一直吃到膩。」
林氏急忙攔住,「哎呀姑女乃女乃,十兩銀子一盒的精貴東西,後天是舅舅生日,娘帶回去,顯得多風光多體面。」
宋青艾放下盒子,氣呼呼地說︰「送給他們干什麼,整天就知道來打秋風,還不如送給周媽媽,也能在袁大女乃女乃面前賣個好兒。」
林氏氣道︰「你這個沒良心的,他可是你親舅舅,連外人都比不過?」
宋青艾見林氏真生氣了,鼓著腮幫子再沒出聲。
秋綾從角門進了清平侯府,正瞧見韋岳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拎了兩個大包袱,慢吞吞地在前面走。
秋綾見他似乎很吃力的樣子,遂揚聲道︰「韋先生,且等等。」
韋岳轉身,笑道︰「啊,是秋綾姑娘,喚住在下有何吩咐?」
秋綾笑笑,「前日先生刻好的模子,做出來之後紋路有深有淺,想請先生看看是怎麼回事?」
韋岳立住,想了想,疑惑地問︰「是哪只,我記得刻的時候沒有不均勻之處。」
秋綾道︰「回頭我拿了餑餑跟模子一同找先生,對了,先生剛從外面進來,是要回住處?」
韋岳應道︰「對,在書局買了幾本書,又選了幾塊木頭。」
秋綾就勢道︰「正好順路,我替先生拎一個。」伸手去接韋岳手里的包袱。
韋岳自己拿著實在吃力,便不推拒,將較輕的那只遞給秋綾。
秋綾瞧見他手上層層繭子,又看到他夾著拐杖那側滲出的汗漬,不由暗嘆一聲,好端端一個俊俏男子,心靈手巧的,竟落得這種境地,實在惋惜。一面將丁駿那個無恥之徒罵了好幾十遍。
秋綾將包袱一直送到韋岳的住處,放下包袱就幫他收拾屋子,韋岳知道秋綾是宋青葙身邊有頭有臉的人,不想勞煩她,可秋綾手腳麻利,很快將東西歸置好,
又將他床腳放著的髒衣服包成一團,道︰「衣服我帶去讓漿洗上的婆子洗,回頭再給先生送來。另外,先生有什麼想吃的點心菜肴,就說一聲,回頭讓人做了就是。」
韋岳連連作揖道謝。
秋綾先回自己屋里,放下韋岳的髒衣服,又洗手換了自己的衣服,才到正房跟宋青葙回話。
秋綾怕宋青葙生氣,沒好意思把宋青艾的原話說出來,就說那邊的人已經鐵了心要嫁,勸了沒用。
宋青葙見她的神情已猜出幾分來,遂道︰「她們不信我也是正常,我已盡了心,只求個心安吧。」想了想,終是不忍見宋青艾往火坑跳,吩咐碧柳準備紙筆,給二堂姐宋青蓴寫了封信。措辭很婉轉,只提了提那兩件事,還有街上的傳言,除此之外只說了句,感覺親事不太靠譜。
門外,碧柳悄悄跟秋綾抱怨,「可惜那兩匣子點心,早知道什麼都不用帶。」
秋綾淡淡道︰「權當喂狗了。」
宋青葙寫完信,正想讓碧柳送到外院,忽見秦鎮急匆匆地大步進來,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