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之澤知道一定劉明遠出了什麼狀況,但是他不敢去問李潤野,因為李潤野現在的臉色極其的難看,急怒攻心的樣子,他對著手機厲聲呵斥︰「劉明遠你干這行多久了,你一點兒分寸都沒有麼!」
「劉明遠你不知道我們還有電子刊麼,紙報上不登又能怎麼樣!」
「我就要一篇夜查的簡訊而已,你逞什麼能去裝馬路天使!」
「劉明遠你再廢話信不信我抽你!」
「劉明遠你到底傷哪兒了!」
……
顧之澤在一邊慢慢地听明白了,劉明遠一定是出了什麼事兒,而他出事的代價就是屏幕上的這張照片和這條新聞。
顧之澤也開始著急,他听不到劉明遠說了什麼,但是看李潤野的樣子,應該很嚴重。顧之澤平日里「大師兄、大師兄」的叫慣了,自然而然的也就生出一種手足情深的感覺來。這會兒也開始著急了︰大師兄,你到底怎麼了?
顧之澤抓耳撓腮,只得繞到李潤野身邊,弓子,努力把耳朵湊過去,抓著一切空檔偷听。漸漸地整張臉都貼到了李潤野的臉上。李潤野正說著,忽然听得耳邊一陣急促的呼吸,一股熱氣撲來,他微一側頭,眼前立刻花成一片!
這個距離實在太近了,兩個人的鼻尖幾乎都要踫上,李潤野滿眼都是顧之澤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楮,他從對方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
顧之澤眨眨眼,下意識地往後仰了仰,想要拉開一點兒距離。李潤野一秒鐘的猶豫都沒有,果斷伸出手臂勾住了顧之澤的脖子,把他往自己的懷里帶了帶,同時把手機微微拿開一點,湊近顧之澤的耳邊。
這個姿勢……太光明正大了,不就是跟同事分享一下通話內容麼!
所以顧之澤一點兒也不客氣地順勢摟住李潤野的肩頭,一邊穩住自己的身形,一邊皺著眉頭听話筒那頭劉明遠滿不在乎地說︰「潤野,你別著急,我真的沒事。」
「潤野?」顧之澤暗地里撇撇嘴,叫那麼親熱干嘛,套近乎麼!諂媚!
「那你告訴我,到底怎麼了?」李潤野的聲音微微有些發抖,呼吸急促,他有些後悔了,這個距離實在是太危險了,自己的掌下就是顧之澤溫熱的肌膚,唇邊就是顧之澤柔軟的唇……他得用盡心力去克制自己想要吻上去的沖動。
「沒事,就是被那車剮了一下,破了點兒皮。」劉明遠說,「我都準備回家了,不過還需要配合警方做點兒筆錄。」
「你在哪個醫院呢?」
「潤野,你看看表都幾點了,你現在應該趕緊審稿畫版簽字校對,然後送樣報到印刷廠,再耽擱會兒,我今天就白忙乎了!」劉明遠的聲音里帶著笑意。
李潤野皺皺眉,還是有些擔心。
顧之澤乖覺地站起身,迅速溜到自己的工位上去收拾東西,然後背著書包返回來對李潤野說︰「師父,我去看大師兄,你趕緊審稿子,要不真白忙乎了。」
李潤野握著話筒點點頭,問清了醫院地址後塞給顧之澤一千塊錢「備用」,顧之澤捏著錢順口說︰「這錢夠麼?」
「應該夠!」李潤野掛斷電話,「完事兒你打車直接回家吧,有問題就給我打電話。」
大約是李潤野憂慮的神情太重了,顧之澤下意識地就想逗師父開心,笑一笑,于是張嘴就說︰「這錢要有剩就當我跑腿費了啊。」
李潤野掀起眼皮瞥一眼顧之澤,「我這點兒閑錢也就只夠你跑腿兒的,周游世界肯定是不夠的。」
顧之澤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李潤野用下巴指指門,示意「快滾」!
顧之澤一直走出報社大門才反應過來李潤野那句話的出處在哪里,他恨恨的仰起頭,沖著依然亮著燈的12樓揮揮拳頭,罵一聲「流氓!」
師父果然就是個流氓!
顧之澤氣哼哼地站在路邊打車,他想起面試時,這個流氓冷笑著說,「每天排著隊求我吻的人那麼多,你不來點兒實惠的,誰記得住?」
流氓!
顧之澤再罵一句,卻沒注意到自己滿臉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
劉明遠在人民醫院急診大廳里已經坐了兩個多小時了,在這兩個小時里,他接受了清創和縫針,然後用筆記本寫完了稿子,再接受完警方的詢問,在筆錄上簽字畫押,最後實在是沒事干了,索性和辦案的警察聊起了天。
所以顧之澤滿頭大汗地沖進急診大廳時,就看到他家大師兄頭上裹著紗布,臉上蹭了斑斑點點的血跡,t恤衫顯然是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兒,滿是灰土和血跡,還撕裂了一個大口子。在如此狼狽的情況下,劉明遠架著二郎腿正跟一個警察勾肩搭背地海聊,兩人一口一個「媽的」,正猛烈抨擊那些半夜酒駕飆車「作死」的二百五。
他溫柔含蓄有氣質的大師兄啊!
他干淨整潔有風度的大師兄啊!
顧之澤覺得一個英雄的幻象在自己跟前逐漸龜裂,破碎。
「大……師兄?」顧之澤叫了一聲。
劉明遠站起身拍拍那個警察的肩頭說︰「我朋友來了,哥兒們先走一步。」
「行!」那個小警察跟著站起身,「有事兒我們再給你打電話,你趕緊回去歇著吧,今天也夠倒霉的,真他媽背!」
「就是,趕明兒我他媽非得去雍和宮燒燒香去!」劉明遠呲呲牙,趁著滿臉的猙獰血跡,地痞相十足。
劉明遠點點頭,扭頭沖著顧之澤走過來,剛剛還眯縫著的眼楮睜開了,眼角暴戾的紋路舒展開來,一直斜吊著的嘴角放平,目光溫柔,笑意漸濃。
兩步路的功夫,他那個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溫柔含蓄有氣質的大師兄又回來了!
顧之澤目瞪口呆。
「走吧,」劉明遠微笑著說,「我說我沒事,老板還非得派你跑一趟,真是麻煩你了。」
「大師兄,」顧之澤喘口氣,「你太牛逼了!」
「呃?」
「你要去演戲,絕對能拿金像獎!」顧之澤真心實意地贊美道。
「這不想套點兒東西出來麼,跟他們聊就得走他們的路數。」
「套出什麼了?」
「也沒什麼,這不剛聊了沒兩句你就來了麼。」劉明遠說。
「那大師兄,我先送你回家吧。師父嚴令,必須把你安全地送進家門。」
「老板……很擔心?」劉明遠輕輕咳嗽一聲,問道。
「何止擔心啊,」顧之澤開始添油加醋手舞足蹈,極力描繪李潤野那副憂心如焚的樣子。他覺得自己現在的身份是老板的代言人,既然代表老板慰問因公負傷的屬下,那自然應該著重表述一下老板對員工的「關切之情」,所以他說得聲情並茂,簡直把自己感動得要落下淚來,這要是讓一個外人听到了,八成會認為李潤野他老子娘出了什麼意外。
劉明遠一邊听著,一邊控制不住地笑,眉眼彎彎,好像那一身的傷全是軍功章。
「師兄,」顧之澤咽口吐沫,喘口氣問,「你今天到底是怎麼傷的啊。」
「其實也沒事,我本來都采訪完開車準備回報社了,結果那小子酒駕逃逸,他車速太快又沒握穩方向盤,車子打著橫就沖向自行車道了,我怕傷著人,只好開車去別它,想把它別住,沒想到一下子就被它撞翻了……不過好在沒傷著。」
「沒傷著?」顧之澤打量一下劉明遠的一身狼藉,「那你這一身叫什麼?」
「皮肉傷而已,連個腦震蕩都沒有,就縫了幾針,酒駕那哥兒們現在還在icu呢。」
「你這一身讓老板看見了肯定心疼死了,」顧之澤砸砸嘴說,「你可是最得寵的頭牌啊大師兄!」
「頭什麼牌!」劉明遠嘟囔一句,聲音里有壓不住的笑意。顧之澤扭過頭去看,車窗外飛掠而過的燈影中,劉明遠垂著眼,嘴角卷出無限溫柔的笑意。
那一臉幾乎稱得上是「幸福」的表情讓顧之澤隱隱有了種怪異的感覺。
把劉明遠送回家後,顧之澤立刻掏出手機來給李潤野打電話,那邊佔線。他相信,那一定是大師兄在跟李潤野解釋事件的經過。于是他耐心地等了十分鐘,再打,還是佔線,再等十分鐘,還是佔線!
顧之澤從出租車上下來,第三次掛斷電話,他皺著眉想,這麼點兒事至于說半個小時麼!看看表已經兩點多了,樣報應該已經送去印刷廠,李潤野也該下班回家了。
他揉了揉困倦的眼楮,決定放棄掉這個電話去睡大頭覺!可惜天不遂人願,正在顧之澤收拾利落馬上要投入周公的懷抱時,手機響了。
「師父,」顧之澤掙扎著瞄一眼屏幕顯示的號碼,「有事兒?」
「顧之澤!」李潤野在電話的那頭磨著後槽牙說,一個字一個字地往迸,那聲音里有深深的殺意。
顧之澤機靈一下子就醒了,冷汗瞬間就爆了出來,他覺得這是要出事兒!
「師父,怎麼了?」
「你跟劉明遠胡扯了什麼?」李潤野有點兒氣急敗壞地說。
「我……我什麼都沒說啊,」顧之澤使勁兒撓撓後腦勺。
「沒說?」李潤野陰森森的聲音里透著無限憤怒,「你現在給我爬起來,把你今晚跟劉明遠說的話一字不漏地寫下來,寫成文字稿明天交給我,少一個字我扒了你的皮!」
說完,啪的一聲掛斷了電話!
顧之澤看著嘟嘟嘟作響的手機,默了十秒之後悲號道︰「李潤野,你丫就是一個蛇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