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手術不算大,病人被推出手術室的時候,顏扉從走道的座椅上站起來,以親人身份向執刀醫生和護士進行了感謝並詢問護理事項,男大夫摘下口罩跟她細心講解了一些知識,顏扉記下後笑著再次道謝。
推開病房門,病人被安置進去,護士在跟前忙碌掛上吊瓶叮嚀幾句隨即離開。裹著自己的駝色大衣,顏扉坐在病床邊看著她虛弱蒼白的面孔,低低喊了她的名字,病人緊閉的眼眸並未睜開,麻醉藥的勁兒還未消退。
顏扉嘆了口氣,靜靜坐在床邊陪著她,這樣的情景倒從未有過。一直以來沈素玉過于強勢,總是拿她當孩子般絮絮叨叨管教,從衣食住行到交朋結友,從學業到工作,每一項都會成為沈素玉發揮的專題。
顏扉記得畢業那會兒,她剛找到份外企工作,萬分欣喜的跑去找她想分享一下喜悅,待了不到半小時,沈素玉從包里掏出紙筆開始幫她分析如何用最短時間做到部門主管……
耐心听了兩小時的人生成功經驗,看沈素玉七手八腳畫著人際關系示意圖,沒完沒了說她過去怎麼過五關斬六將的偉大事跡。顏扉大眼楮里全是偷著樂的光,她歪著腦袋跟捉弄了她一般喊停,然後宣布其實她應聘的公司就是沈素玉那家,只是部門不一樣。
她想的挺好的,準備長相廝守永不分離,沒事兒去她辦公室串門,下班蹭車一塊回去。
「你沒長大腦啊開這種玩笑。」沈素玉臉色一下就變了,摔了手里的筆在桌子上,氣的開始收拾自己的包準備走道「你怎麼那麼不懂事啊,公司那麼多,你往我這兒擠什麼啊?我跟你的關系我說了多少次不公開,你不懂嗎?太讓我失望了。」
她那時候還小,臉皮薄,給沈素玉一罵,委屈又挺害怕,眼淚水嘩就出來了,嚇的也不知道怎麼辦。
把紙筆丟進愛馬仕的包里,喊了咖啡廳服務員買單,沈素玉不吭聲處理下屬犯錯那樣冷靜又霸道,在結完賬後遞了紙巾給顏扉便算安慰,聲音壓低開口︰「好了不哭了,乖乖听姐的話,明天打電話給人事就說你另謀高就了。」頓了頓嘆口氣,過去用手拍了她的臉蛋,拉著她起來︰「我送你回學校。我昨天讓助理幫你找房子,有合適的我幫你搬,畢業工作就要學會多長個心眼,別再想一出是一出。」
顏扉被拉著一路出去,被塞上車,她用紙巾按著眼楮怕眼淚向傷口上的血液一樣流個不停,止血一樣止住眼淚。她倒是有很多話想說,但突然都說不出口,憋了半天側頭看著她道︰「我也不是沒想過才冒失去應聘,我還特意選了別的部門……我從沒有想過妨礙你的事兒,只是……」
「是什麼?」沈素玉開著車,嘴角的苦笑有些拿她無可奈何般。
顏扉感覺眼淚止住了,放下紙巾,深呼吸一口氣道︰「沒什麼。」
她把話都咽下去了,學會不再那麼傻,學會接受這段關系的現實。無論如何,她跟她還是不能平等。她不能像沈素玉要求她那樣,對沈素玉也提出要求。
她花她的錢,所以得忍受這樣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主動出擊纏著她,這被視為大忌,即便她那麼想跟在她旁邊。
「最近你還缺錢嗎?」沈素玉開車問她。
搖搖頭,顏扉開口︰「不缺,以後都不缺了。」忍住了可悲的心情望向車窗外,城市燈火繁華宛如星空璀璨,她想了想道︰「我明天辭職,我會照你教的那樣好好工作,賺好多錢,說不定以後你還花我的錢。」
……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顏扉低頭翻著自己手機上的銀行短信感慨,這還不到三十年,就過了四五年,這破事兒就應驗了。都怪她自個兒嘴賤啊,說個王八來個鱉,她是得多缺心眼才把卡丟給沈素玉花銷啊,就她那點家底怎麼經得住這種大手大腳習慣的人猛刷啊,這月交完手術費一共得還銀行六萬塊。
顏扉都恨不得扇自己耳光充什麼冤大頭啊,辛辛苦苦四五年,一朝回到解放前。看看床上沈素玉睡的沉,她又想起何雪言的事兒,這何老師不是那種輕易說想你的人,她那嘴嚴絲合縫說句哄人高興的話都不會,這電話里那麼可憐肯定也是出了什麼事兒。
還是把想去找何雪言的心安耐住了,怎麼可能走得開?
病人眉頭皺了皺,沉重的眼皮子緩緩睜開,沈素玉睡的久了終于是醒來了。眼前模模糊糊,耳朵里听見顏扉喊她,身上傷口部位還很疼痛,她只好有氣無力點點頭嗯了聲。
「感覺怎麼樣?」顏扉在跟前看她,這人一生病就顯得挺可憐的,沈素玉年紀也三十六了,臉色一蒼白顯得特別沒精神。
「還行,就是有點疼。」張嘴說了話,沈素玉嘴角抽了口氣兒低低道︰「怎麼這麼疼……不是小手術嗎……」
顏扉瞥了她一眼道︰「怕什麼疼?早干嘛去了?你要注意點身體也不至于。這才是開始受罪,你得休息一周,頭天只能喝點水,還論勺子數,後面一周就吃流食。」
听得沈素玉頭一回縮了縮脖子,盯著顏扉那個嚴肅的模樣,愁眉苦臉︰「真受罪。」
顏扉嘆口氣,給她拉好背角,瞧著吊針掛的也差不多了喊護士來換藥,沈素玉病了話就少了,也不嘮叨她了。顏扉也算是逮著機會報仇,在旁邊沒話找話開始教訓她了︰「哎呀,別亂動,小心針頭歪。」頓了頓又抱怨︰「你說你不自愛惜,連累我還得照顧你。隔倆小時就得給你喂幾勺子水,晚上也睡不成,單位請假還不好請。這次好了,以後就千萬別病了。」
沈素玉躺在床上,听她嘰嘰喳喳倒也不生氣,過去顏扉一活潑起來她嫌煩,一刻也不能忍,她就希望自己忙的時候顏扉該干嘛干嘛,自己只有空閑下來了才舍得搭理她逗她玩玩。人逢變故,心情不一樣,現在倒覺得她指手畫腳的小模樣,貓兒撓人一樣可愛的很。
顏扉自己發泄完怨氣,瞧她蔫兒了,又挺心虛,怕她心高氣傲慣了受不了人說她,只好隨便又找了個話題應付了,然後坐在旁邊自己給自己削隻果不吭聲了。
沈素玉就光看著她,顏扉給她看的別扭吱聲了︰「別看了,望穿了現在也不是你的了,再多瞧瞧,我要替何老師收你錢了。」
「她能讓你過來照顧我,說明何雪言是個大方的人,哪兒你說的那麼小氣。」沈素玉蒼白的嘴角向上勉強笑笑,一點兒也沒有跟她計較的意思,縱容小孩那樣憑她擠兌。可心里畢竟難受,不過這錯也是自己造成的,怨不了人。
她不太生氣,顏扉琢磨那個意思,知道她真不是那種受打擊就爬不起來的人,也跟她苦笑︰「你就瞎猜。何雪言那人神經脆弱的都快得抑郁癥了,心眼小的要命,她就是心善良知道人生病不容易,要人照顧,勉強忍著讓我過來。」頓了頓嘆口氣︰「何老師辛苦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她爹常年癱瘓,她媽又不頂事兒,她姐就惦記家里的財產。昨天我一打電話,她爹又摔了,現在她也醫院守著,下午那會兒你手術室鑽著,她電話里頭也挺可憐的……」
听得沈素玉皺眉頭,小聲跟她開口︰「那你要不然還是回去看她吧,我晚上就睡了,有值班護士照顧。」
說實在的,顏扉早就想跑了,但看看這情況只能干嘆氣,嚼著手里的隻果搖搖頭特絕望︰「這談個戀愛怎麼就這麼不容易。怪我自個兒年輕不懂事兒,從你手里拿了錢。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你就當我是一花錢護工吧,咱這事兒結束,誰也不欠誰。你好好過你的,我也想法子哄哄何雪言。」
抿著嘴唇,沈素玉沒有任何心力計較她的感慨,只是盯著她漂亮的臉蛋,想著過去的一些事兒越想越酸楚,控制著鼻音,千言萬語在嘴邊也都咽了,對著顏扉淡淡道︰「你是不是沒吃飯?去買點什麼吃吧,我這沒事兒。」
顏扉啃著隻果,眼瞅著吊針瓶子滴答也走不開,說的挺輕松的︰「你管的多,我減肥,啃倆隻果都是熱量超標了。」
「我知道……」沈素玉眼圈紅了,嘴唇哆哆嗦嗦最終吐詞兒︰「姐姐過去對不起你,以後沒資格管你,再不會隨便說你了。」
低頭啃隻果,顏扉愣充沒听見,也不想轉頭去看她的慘樣兒,她就是這幾天生病把感慨病出來了,她這種人自己清楚,等生龍活虎手里又有錢的時候就瑟起來了,根本沒必要理會她矯情。
老半天,沈素玉還小聲哭。
顏扉實在沒轍兒,才從旁邊包里掏出紙巾湊過去,全當是安慰︰「好好養病,胡思亂想什麼呢。我給你當那麼多年小三,我都沒也沒一把鼻涕一把淚找你的事兒。咱倆分手,一別兩寬,各生歡喜。」邊說邊給她擦眼淚道︰「你不是手里還有項目嗎?我都琢磨過了,我把房子、車都抵了,自己那二十萬存款也都給你湊點是點,就當我投資入股。你拿錢和香港人搞項目,等你翻了身有錢在慢慢和蘇台明打官司要女兒。將來你是大老總了,想找男的你找一帥哥,想找女的你包一模特。你仔細想想,你這輩子真不虧,要什麼有什麼,跌倒還能爬起來。」
「你把房子賣了,你住哪兒啊?」沈素玉說的心酸,顏扉說的對,她這輩子是掏錢給她了,但也真沒虧。
顏扉听完愁眉苦臉,就何雪言家那情況,她要是自己單住就太好了,自己跟她擠擠。可惜何雪言一天也出不了家門,她爹和娘把她纏住了,特悲慘。
想來想去,顏扉打了那狗男人的主意,明眸善睞笑了︰「我讓王旭東幫我找一房就行,你別管了。你病好了就好好掙錢去,爭取年底拿一箱美金從我頭頂倒下來把我埋了算你本事。」
沈素玉說不了話,眼淚還掉,嘴角像哭又像笑,跟她一直點頭。
顏扉瞧她也算沒事兒了,心里松了口氣。既然是投資賺錢才賣房子,自己也不是那種虧了的聖母。病房里一折騰,都到晚上八點多了,沈素玉虛弱躺一會兒就睡了。顏扉有機會溜出來,跟何雪言發了短信探口風,何雪言老半天才回信息,她媽今晚也在醫院,她正照顧著。
這老太太不懂事兒,也竟給何雪言添亂。顏扉打電話過去,倆人嘰嘰咕咕鑽在走道里說了幾句話,不知道怎麼,顏扉听著感覺何雪言心情好點了。
掛了電話,不解饞。
顏扉一戀愛就屬于那種喝酒上頭一樣,心心念念就開始想。平時抬頭不見低頭見,晚上沒抱著,白天總也在單位守著,周末還能偷閑約著逛幾個小時街,自工作相處以來她和何雪言就沒這麼熬著過。
左右瞧瞧樓道清淨,顏扉往護士站跑,逮著一小護士張了腔︰「24床是我姐,她這會兒術後比較平穩睡著了,我這會兒有點急事要出去那麼一兩個小時,你們能幫我照看一下嗎?」
護士也挺忙的,一交流,給她想了辦法︰「我幫你喊個護工過來看著,但這要錢。」
錢都不是問題,這辦法還能緩解一下她的辛苦,點頭答應了。顏扉松口氣趁她睡著,溜出來一路打了車轉過去準備去看看何雪言,給她驚喜一下,免得何雪言小媳婦受委屈。
老天幫忙,還不堵車,順溜的就到了醫院。
九點不到,顏扉知道地方急急忙忙跑到電梯口,這電梯門一打開,迎面踫見了熟人。
「白老師,你怎麼在這兒啊?」顏扉還愣了一下,瞧見白霖羽抱著一沓書稿,低著頭正往外走。
白霖羽听見她說話,從人群里擠了擠走出來,她個子瘦高,面孔端麗,衣著講究看起來頗為不俗。拿著那沓子老太太從早改到完,算是看完了的書稿,白霖羽對她笑了一笑,卻夾雜著清苦的味道︰「徐總對我的書稿感興趣,一大早就打電話喊我過來,要跟我聊聊。她還上手改了,我等她改完才準備回去。」
顏扉一听,畢竟是她手里的項目,徐總肯改是她臉上有光,听得梨渦都笑出來了︰「這麼大好事兒啊!徐總多少年沒給人動手改過稿了。肯定是雪言操心你這同學,在徐總跟前說好話了,你知道徐總這一上手傳出去可是文壇佳話,你這書肯定得拿獎了。」
白霖羽笑笑,點了頭︰「我也很感激她教誨。」
顏扉正樂著,心想也不對,這徐總給小白改稿子那是大好事兒,好端端的何雪言怎麼會心情差?留了個心眼,插嘴問她︰「你一直在病房,今兒雪言她爸爸身體還好吧?沒出什麼事兒吧?」
白霖羽搖搖頭︰「她父親恢復的挺好,沒听醫生說有什麼事兒。」
「是不是她姐過來了啊?」顏扉琢磨,何老師又給她姐罵了?
「她姐沒有過來。」白霖羽否認了。
顏扉皺了皺小鼻子,心想何雪言這人太難琢磨了,悶著不吭聲不說,心里想啥也叫人想不通。這也不對那也不是,那就是自己照顧沈素玉,她嘴上不說,心里介意,悶著生氣。
「那白老師你先回去,我上去看看雪言。」顏扉也不介意她知道自己和何雪言的關系,白霖羽在法國生活那麼多年,這種事兒見怪不怪了,要不然你說當時一塊去救蘇果的時候,王旭東那麼吼,人白霖羽听見自己老同學跟一女小三好上了,那麼冷靜,半點話都不插嘴。
她要走,白霖羽動動嘴唇,眉頭皺著低低喊了她一聲。
「白老師還有事兒吩咐我?」顏扉笑了。
心髒特別痛。痛的難受,白霖羽最終吐字︰「旭東說你還和那個女人有糾葛,請你最好早早了結。雪言過去受過這方面的傷害,她最受不了人一腳踏兩船。我……」頓了頓,感覺自己特別無力道︰「她喜歡你,請你千萬照顧好她。」
大眼瞪小眼听完,顏扉吸了口氣,何雪言這人是把過去藏在密碼箱里的,她嘴嚴的應該去美國中情局做特工,被抓了嚴刑拷打也吐不出詞兒。顏扉不是沒旁敲側擊打探,壓根是問不出來所以然,猛然听見這個受傷害的事兒,瞧著白霖羽道︰「誰還干這事兒啊?怎麼想的啊,我是找了何老師跟那邊分了。怎麼這誰找了何老師還甩她跟別人好啊,太王八蛋了不是東西。」
白霖羽秀麗的面孔浮現出一些憂愁,想說什麼說不出口道︰「我。」
「你怎麼了?」顏扉愣了一下。
大廳里,晚上了人也不多,白霖羽站在大理石的柱子邊,吸了口氣捏著手里的稿子鬼使神差開口︰「那個人是我,我們大學在一塊過,後來我出國交了新女友,和她分手了。」頓了頓︰「請你好好珍惜她……」
顏扉听完,咬咬粉女敕的嘴唇,一對杏眼瞪圓,抬手打了白霖羽一耳光。打的也不算重,就是憋不住氣憤,她性子直發了火︰「甩都甩了,裝什麼心疼啊,早干嘛去了。你知道你造了多大孽嗎?我和王旭東還納悶呢,她那麼有才一人,天天要死不活耗在那破單位是干嘛呢……」
稿子散了一地,白霖羽挺狼狽的,顏扉生氣︰「用不著你說,我當然會照顧好她,你回去吧。」說完,心酸,琢磨這事兒也挺氣何雪言沒出息,甩就甩啊,干嘛惦記那麼久自己折磨自己,這屬于沒大腦才干的事兒。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