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最後一聲「卡」,《傾覆鷹巢》殺青。但沒有人歡呼,要看小路帶來驚喜的,也覺得他今天很殘忍。
戲已經結束,徐清也喊停了。
但厲俊友跪著大哭,一個男人哭得淒厲尖銳,說不出的刺耳。路語茗不動聲色,只是站在厲俊友身邊,任憑厲俊友抱著他的腿嚎啕。
「小路,小路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我,不是我啊!」厲俊友上氣不接下氣,還用盡全力在為自己辯解,「我不知道那是安眠藥,是他,是那個人,他把維生素換成了安眠藥……」
厲俊友嘮嘮叨叨,神經質地說著,順序混亂顛倒。可即使嚇成這樣,還是沒有膽說出于茂的名字。
路語茗也不失望,站著欣賞了一會兒厲俊友的軟弱,終于不耐煩,低聲呵斥︰「夠了!」
厲俊友滿身恐懼,听到這一句,立刻止住嚎啕,只是肩膀不斷抖動,雙眼無神,眼淚鼻涕一個勁淌下來。
路語茗覺得惡心,掙開厲俊友的鉗制,抓起他的衣領,揚手一巴掌揮過去︰「清醒點,我是臧志明,不是小路!」
這話說的蹊蹺,但卻真的有用,剛才還哭哭啼啼的厲俊友終于停了下來,只剩抽泣。
路語茗走到徐清面前︰「徐導,厲俊友入戲太深,您安排個人讓他冷靜冷靜吧。」
徐清一點都不關心厲俊友的死活,倒是抓著路語茗不放︰「小路啊,你還好吧?」
「嗯?」路語茗看著徐清的手,已經皺成樹皮一樣,一道道紋路蟠曲糾結。
「你出戲了麼?」
路語茗有些抗拒徐清的詢問,低頭不耐煩地說︰「出了,我覺得現在挺好的。」
「那就好。」徐清猶疑不定,但還是放開路語茗,轉頭就去找祁燃,又被祁燃一副要死不死的模樣嚇一跳。
走近了,就听見祁燃在對楚修寧說︰「看,他又跟咱一開始見面時候差不多了,唔,我覺得負面能量更大呢,你滿意了吧?」
「他不太對勁。」楚修寧抱著肩,眼神一直跟著路語茗,神色驚疑不定。
「哈,還不都是你搞得!」
說完,祁燃拔腿就走。
徐清止住腳步,環顧全場,覺得這場面太不對,哪里有殺青的歡快氣氛?順手抓住平頂頭場務,吩咐︰「你給我把厲俊友帶出去,好好冷靜。」
吩咐完,抓起導演用的大喇叭︰「喂喂,各部門注意,都給老子精神點,收拾收拾,等會兒晚上吃大排檔去。」
徐清發話,眾人立刻執行。只不過,大排檔是怎麼回事?不是指的殺青酒會吧!-
殺青酒會吃大排檔,當然只是句玩笑話。只是具體盛況如何,路語茗無從知曉,他沒有參加。
拍攝基地其實離s市也不遠,路語茗打的一個小時就到了楚修寧家。他下車,發了條短信給祁燃,告訴他自己打算搬回從前的住處。這樣見面機會會更少一點,路語茗也覺得心安。
估計祁燃正在high,沒有回復。這樣也好,路語茗收起手機,上樓開始收拾。
來的時候是初夏,現在已經是秋天,路語茗路過庭院,忍不住在走廊上停了下來。中秋已過,天氣開始真正轉涼,庭院里的夏花早已經謝了,幾株菊也長得不是很好,石榴倒是結果了,紅撲撲的喜人,只是沒人采摘。
今天月色不錯,清輝落滿池塘,有魚在淺水游,鱗片上泛光。驚鹿依舊,水溢滿,「 」一聲響。
走廊上擺著石桌和藤椅。路語茗看了一眼,轉身上樓。
《傾覆鷹巢》拍了三個月,其實自己真正在這里住的日子很少。但屋子里莫名其妙多了很多東西,稀奇古怪,最要命的還有祁燃做的一只飛機模型,波音777,半人高。
路語茗只是把最初帶來的東西裝了起來,看了那個飛機模型,模了模,沒再動。又拿出錢包,扯出兩張卡。華睿娛樂訓期間其實沒有收入,拍戲的片酬也不是那麼快到,祁燃不管這些,倒是楚修寧,開始給了張信用卡副卡,後來又用路語茗的名字辦儲蓄卡,用得都是華睿娛樂的旗號。
論貼心細致,楚修寧不遑多讓。楚修寧一身都是好,可是他的好都不是自己的。
路語茗冷笑,猛地扔了卡,拖起行李箱下樓。日後對面不相識。
路語茗開門。現實打臉,人生何處不相逢。
「嗨!小路。」倒霉的、無處不在的永遠被牽連的平頂頭場記,「祁少讓我給你送搬家禮物。」
說完,平頂頭場記蹲下︰「楚少,楚少你到家了!」
「哦。」楚修寧抬頭笑了笑,「謝謝。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路語茗拖著箱子,跟著場記走。
平頂頭場記驚詫︰「你干嘛跟著我?」
「你開車來的吧,天晚郊區沒有車,你帶我一程。」路語茗平靜地闡述。
「那楚少怎麼辦?」
「關我什麼事?」
「他喝多了啊。」場記提醒,「所有人都敬他酒,祁少和徐導簡直跟泄憤似的找他喝。」
「你覺得我信嗎?」路語茗又不傻,楚修寧還能給人道謝呢。為了證明楚修寧沒喝多,路語茗踹了他一腳︰「喂,起來回去睡覺。」
「嗯!」楚修寧站起來,非常鎮定地看著路語茗,眨了眨眼楮,「哎呀。」
猛地撲上來,抱住。路語茗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掙月兌不開︰「你他媽的放手!」
「嘿嘿,路語茗!」
「嗯?」路語茗轉頭找平頂頭場記,「他剛才叫了誰?」
平頂頭場記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路語茗深吸一口氣︰「楚修寧,你放開我,你剛才叫我什麼?」
楚修寧特別乖,放開手,站得也直,溫暖地笑,伸手捏了捏路語茗的臉︰「路語茗!」
路語茗只覺得全身僵硬,下意識地低頭去看腳下的系統,沒有任何異樣,馬賽克跟冬眠似的安靜。
路語茗心跳如鼓,勉強鎮定,又問︰「我是誰?」
楚修寧皺眉,接著氣沖沖地抬頭,大叫︰「你是路語茗!你混蛋!」
路語茗揚手給了楚修寧一拳-
楚修寧是真的喝多了,但他喝多了還能很自制,如果不是亂叫名字認錯皮囊,路語茗根本看不出這是個醉鬼。
路語茗被叫了前世的名字,驚疑和焦慮無以復加,領著楚修寧進門,開了冰箱抓了冰袋就沖出來,要讓楚修寧清醒把話說明白。
結果楚少躺在沙發上就睡著了!
這個時候怎麼可以睡!
路語茗一肚子邪火,拿起冰袋就扔在了楚修寧的腦袋上,這些天的委屈怒氣全部撒出來,使勁揉他的臉︰「我是誰,你他媽的倒是說啊!」
楚修寧睡夢里被蹂躪,不滿地揮了揮爪子。也不知道徐清和祁燃是怎麼泄憤的,冰袋怎麼揉,楚修寧都沒個清醒過來的跡象。
路語茗心里咚咚咚打鼓,干脆拉起楚修寧推進洗手間,開了淋浴噴灑,對著楚修寧就是一通淋。
「誰混蛋啊,你居然敢罵我!」路語茗覺得恐懼和驚喜佔據了他的身體,他明明用水噴楚修寧,自己也跟著冷起來。
楚修寧抱腿靠在淋浴間的角落,全身濕漉漉的。驀然抬頭,一雙眼睜開看向路語茗,迷惘如夢。
路語茗終于收手,扔掉花灑,全身顫抖半跪在楚修寧身邊。楚修寧耳邊發尖滴著誰,睫毛上都是水珠。
路語茗慢慢握住楚修寧的手,壓抑不住顫音︰「楚修寧,我到底是誰?」
楚修寧乖巧地抬起頭,眨眼,水珠點點掉落︰「路語茗,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楚修寧鼓起嘴︰「你是小路還是路語茗啊?你們兩個那麼像,怎麼分得清啊,太討厭了!我覺得你是那個被我害死的路語茗,嗯,小路跟你可像了!又擰又倔,脾氣臭又直!可是他比你好啊!」
「他怎麼好了?」
「哈哈哈,偷偷告訴你吧,小路哪里都好,最好的是,他喜歡我!」楚修寧驕傲非常,眼楮里星星點點,煙火般絢爛,卻又短暫,「可是不行的。你是你,他是他。有區別的。不行的!」
「有什麼區別?」路語茗抓著楚修寧的手,覺得心里異常熱,血液倒流,「告訴我好不好。他們有什麼區別。」
「不好。」楚修寧搖頭,抿緊嘴巴,「誰都不能說哦!」
路語茗恨不得用花灑敲死他,說到底,楚修寧不過是認為蕭路和路語茗比較像罷了。
路語茗自嘲地笑了笑,相像又能怎樣呢?夜風吹進淋浴間,路語茗終究不忍心,站起來找了塊浴巾,扔在了楚修寧頭上︰「好了,起來了,換上衣服去睡覺。」
楚修寧很听話,起身跟著他走,走到走廊的時候,突然停下來,楚修寧看著外間庭院,驀然伸手拉過路語茗,抱住他︰「路語茗,我要怎麼辦?」
問題又回到了起點,路語茗煩不勝煩︰「什麼怎麼辦?」
「我等不回你,我喜歡上別人了。」楚修寧貼在路語茗耳邊,「非要說區別……」
路語茗不動,靜靜等著楚修寧說下去。
「非要說區別,我喜歡路語茗,我……愛上小路了。」楚修寧顫抖著,胸腔起伏和路語茗的重疊,「可我,怎麼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