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高跟鞋敲在地板上,聲音清脆,踏碎一片夢境,曖昧的氣氛瞬間清掃干淨。
楚修寧抬頭看去。燈影朦朧處,一個人影,山水水墨般模糊不清。等待燈光漸漸轉移,人影逐漸清晰,一層層的面紗被解開。
長發的女子垂首低眉,婷婷站立。立領旗袍,淡青色如玉。
手腕輕抬,將耳邊長發挽到耳後,細長手指在漆黑長發上留下一個弧度。青澀羞怯,淋灕盡致。
蕭路的五官本就精致,現在斂去冷厲氣勢,便顯得柔媚和順,微微抬眼,一雙眼黑絲綢緞般清美,江南煙雨般細膩。
兩個經典女性人物出場,卻沒有對撞。徐清原來的片子里,年千荷十分痴情,守著一個歸來的承諾,站在渡口,不斷錯認卻從不放棄。只是每次錯認之後,轉頭就會梨花帶雨地哭一場。要這樣軟弱的女性角色跳起來和異俠白正面沖突,實在不可能。
年千荷原來的扮演者就在台下,裴雪萱抓著道具用的帽子,看得異常專注。
「啊呀,他怎麼提前跑上去了?」林菲走到裴雪萱面前,「雪萱你怎麼沒攔著?這個新人也太想出鏡了吧?」
「出鏡?我以為他為什麼會一時沖動,你最清楚呢。」裴雪萱瞥了林菲一眼。
林菲眯了眯眼楮,並不否認︰「可是他這會兒上去,和雲宸正面沖突嗎?真要是這樣,可就不符合人物設定了。」
「本來就是綜藝節目嘛,太嚴肅了,小心你的收視率保不住。」裴雪萱反駁。
林菲啞口無言,咳了咳︰「總是……不太好嘛。」
「你也不要小看他。」裴雪萱沒有轉頭,還是看著路語茗,「劇組拍戲的時候,他每場戲都看,我還奇怪,我一個女人的戲,他看得那麼認真有什麼用。居然今天就派上用場了。」
「那他下面要怎麼辦?又認錯人了,哭一場?我不覺得他哭得會比你美……」
「雖然真要小路哭,我覺得他也能哭得讓人心碎,但哭的話,是認錯人了的時候。」裴雪萱突然笑了起來,指著場上,「顯然,路語茗這次不打算認錯人了。」
路語茗遠遠凝視楚修寧,忽而向前走了幾步,仔細辨認。一個動作,將觀眾帶入了煙雨朦朧的渡口,年千荷錯認歸人。
下面卻和電影里不一樣,路語茗沒轉頭,他突然眼楮一亮,踉踉蹌蹌跑著,撲到楚修寧面前。
楚修寧乍看路語茗,嚇了一跳,此刻看他跑過來,下意識地伸手,扶住了路語茗雙臂。路語茗抬起頭,眼眶里醞釀好的眼淚,盈盈如水。楚修寧回望過去。
眼看這兩個執手相看淚眼,要情人相認了。這戲還要不要演了?
江雲宸不能忍了,伸手推了一把路語茗︰「你是誰?你認錯人了!」
路語茗穿著六厘米的高跟鞋,如踩刀刃,正在受刑,被江雲宸一推,晃了晃,楚修寧立刻抓住路語茗的手,他才沒倒下去。
楚修寧生氣了,冷著臉擋在了路語茗面前︰「干嘛推他!」
江雲宸一愣,但路語茗卻從楚修寧身後走出來,拉了拉楚修寧的衣袖,示意他讓自己來。楚修寧不贊同地搖頭,終究還是把江雲宸讓給了路語茗。
表演繼續,路語茗還演著年千荷,聲音細微︰「我,我沒有認錯人!」
江雲宸吸取教訓,慢慢逼向路語茗,幾步走動,就讓路語茗和楚修寧拉開了距離︰「那他是誰?」
江雲宸咄咄逼人,把異俠白的直白倒是表現得徹底。
「他……」路語茗竟然一時都被江雲宸問住了。總不能跨越劇情說出臧志明的名字吧?
「你說不出來了吧。」江雲宸盯著路語茗。
楚修寧看路語茗受制,冷聲說︰「自我介紹下……」
江雲宸打斷楚修寧,對路語茗說︰「你算什麼,我可是比你先遇到他的……」
一句話柔軟,滿是柔情蜜意,曖昧無比,卻又充滿對路語茗的挑釁。
路語茗怒了,一股火氣從腳下燃到頭頂,冷厲悍勇的氣勢幾乎一瞬間充滿柔媚外表。路語茗對沖上來的楚修寧做了個噤聲手勢,冷森森地看著江雲宸︰「你問他是我什麼人?」
江雲宸猶自沉浸在自己的優勢里——他比誰都先遇到楚修寧,他不會輸給任何人。江雲宸輕蔑地說︰「是啊,他是你什麼人?」
「他是我男人。」路語茗陳述,好像在說天氣,卻堅定地攔住了楚修寧面前,看著江雲宸,命令般說,「你滾開!」
這已經無關表演,只是情敵相見時的廝殺。路語茗冷靜地宣誓所有權,鄭重又莊嚴!
場上不知內情的只顧圍觀基情,全都起哄大叫起來。效果不凡。
路語茗不為所動,堅定而充滿敵意地看著江雲宸,只有紅到要滴血的臉出賣了情緒。
「你胡說!只是……只是認錯人了!」江雲宸已經顧不得劇情邏輯。江雲宸知道很多楚修寧的事情,自己輸給路語茗一次,但沒理由再輸給眼前這個小新人!
「沒有認錯。不管他叫什麼,變成了什麼樣子。我都會認得他,」路語茗堅定反駁,可說著說著,似乎想到了另外的事情,莫名淺笑,聲音卻哽咽,「他也會認得我。」
這是一個盛大的謎,用隔世重逢的再次動心做謎面,卻猜不透最深處的理由。但猜不透又有什麼關系?重要的是,他現在和楚修寧在一起,不許任何人插足!
路語茗表明態度,再回頭望向楚修寧,驕傲又自信。
楚修寧驀然釋懷,看著路語茗笑起來,一個真正從心里溢出來的笑,瞳眸里華光閃耀,似乎傾訴密語情話。
江雲宸從沒見到過的這樣的楚修寧,生動溫柔,溫柔到殘忍!似乎宣判自己的死刑。
江雲宸心如刀絞,猛然想到自己現在是異俠白,爽直豪邁的異俠白。一道架在身上的枷鎖松了,江雲宸用演戲發泄,多年求而不得的心情爆發,向路語茗撲過去︰「你到底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眼見場面失控,林菲想起裴雪萱,立刻去找。裴雪萱已經戴上帽子,拉出幾縷頭發,深吸一口氣,飛奔向舞台跑去。
裴雪萱最終救場,從後腰抱住了江雲宸,江雲宸差點誤傷。反正亂成一團,好在觀眾沒有惡意揣測,只是覺得這四個人演的相當賣力,掌聲一點不吝嗇。
之後裴雪萱顛覆往日形象,褪盡賢淑溫婉的知性氣質,毫不顧惜地自黑,天真少年上躥下跳,蹲在地上叼著草,給兩個女性角色出鬼主意。雖然江雲宸後半場有些心不在焉,但路語茗倒是又扮起期期艾艾的年千荷,捧哏效果良好,捧出一堆笑料,再加上楚修寧妙語連珠,總算沒有失了場面。
最後收場,徐清不甘寂寞,跑去後台,換了身大馬褂,捧著茶壺,提著鳥籠上場,十足的京城老爺。老爺子也不知道怎麼想,手一揮,來了個亂點鴛鴦譜,把異俠白許給了少年阿宏,把年千荷扔給了臧志明。游戲圓滿結束。
節目臨近尾聲,主持人上場。
「真是很精彩的表演!」林菲心不在焉地說著,「《傾覆鷹巢》劇組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林菲顯然不在狀態,任小滿度挑大梁,耍寶︰「太精彩了!我都想好這期的宣傳語了!年千荷修得正果,少年宏喜獲嬌妻。徐導演欽點CP,官方跨片第一人!」
全場爆笑。
徐清本來就有娛樂精神,大笑︰「今天玩得很開心!」
「那麼在節目最後,請您對《傾覆鷹巢》未來做一個預期吧?」
徐清連連擺手︰「片子是我導的,我不好自戀。不過,所有的演職人員都很努力,我希望電影最後的結果,能對得起所有人的努力。」
「那麼您就給這次一起來的四位,做個點評吧!」
「點評?」徐清大笑,「男女主演需要點評嗎?他們是票房號召力了!至于楚修寧,他是我見過最有潛力的年輕一代,不只是在劇本方面。我期待看到他叱 風雲的時代到來。至于小路……」
徐清停了停,看了過去。路語茗還頂著假發,抹著濃妝,穿著立領旗袍和高跟鞋,堅持站得筆直。
徐清笑著說︰「至于小路,必成大器!」-
一檔節目終于錄完。主持人和五位嘉賓退場。
路語茗走在最後,小心翼翼地退到後台,立刻靠著牆停了下來,搖搖欲墜。任小滿和裴雪萱早就看出異樣,圍上來︰「小路你沒事吧?」
路語茗擺了擺手,強作鎮定︰「沒事。你們先去,我這就來。」
「嗯,你們先去卸妝吧。」楚修寧是最先退場的,先走折回來,拿著張椅子,走上來,「我陪他一會兒。」
「可是……」任小滿還要說話,被裴雪萱拉住了。
「那我們先走了。」裴雪萱說完拉著任小滿就走。
楚修寧把路語茗按在椅子上坐下,也不管四周有沒有人,就蹲下,給路語茗月兌鞋。
細跟高跟鞋,鞋跟足有7厘米高。顯然道具組有意為難路語茗。偏偏路語茗在台上還跟著裴雪萱上躥下跳。
楚修寧握著路語茗的腳踝,輕輕動一下,都能感覺路語茗在抖︰「你就不會拒絕嗎!」
楚修寧只恨化妝的時候,是各自分開的,不然怎麼也不可能同意路語茗穿著高跟鞋上場。
「穿了演起來才像。」路語茗悶聲說,「跟別的沒關系。」
「對不起。這事是我沒處理好。」楚修寧很自責。
「嗯。」路語茗想了想,也不安慰楚修寧,只是笑,「回家罰你跪鍵盤。」-
不遠處,林菲站在江雲宸身邊,看著楚修寧抬起頭看著路語茗,路語茗低頭抿嘴笑,兩人間全然無他。
「專業精神啊……」林菲嘀咕了句,接著嘆氣嘟嘴,看著江雲宸,「放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