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磯的冬天並沒有很低的氣溫、遍地銀白的雪或者光禿干枯的樹枝。這里的冬天更像S市的早秋,早晚沁涼,草木蔥榮,百合、杜鵑、鶴望蘭,顏色艷麗的鮮花隨處可見。
楚子凱一家三代住在三層結構的獨立別墅,暗紅色的坡頂,建得很雅致。院子很大,屋前屋後種著高大喬木,不經意抬頭總能見到小鳥、松鼠。
路語茗站在書房中間,看著玻璃窗外,午後的陽光灑滿屋外,茸茸青草在風里搖曳。這里和S市楚修寧修整的庭院很不一樣,卻又能感受到一點點共通的美好。
「小路哥哥,不要發呆了,幫人家寫字好不好!」楚琪琪拽著路語茗的衣角,扭來扭去,把自己扭成了小麻花。
楚弘毅和林盼年輕的時候忙著事業,沒功夫教導楚子凱和楚修寧。現在歸田園養老,主抓楚琪琪和楚奕奕的傳統文化教育。每天下午,楚琪琪和楚奕奕都要寫三張毛筆字。
楚修寧一早被楚子凱單獨叫去公司,留下路語茗在家。兩人黏在一起半個多月,今天終于讓楚琪琪和楚奕奕找到空子,下午寫字都不放過路語茗。
路語茗醒過神,提著毛筆失笑︰「琪琪,我幫你寫了,女乃女乃會看出來的。」
不說林盼出生書香世家,書法底蘊深厚,路語茗的字和楚琪琪的也差著十萬八千里,普通人一眼能看出來。
路語茗正說著,林盼就走進了書房,楚琪琪想要拿回毛筆已經來不及,嘟起嘴巴,自己跑到林盼那里認錯︰「女乃女乃,我想讓小路哥哥幫我寫字,他不是自願的。」
楚琪琪很仗義,配合稚女敕的語氣,看上去可憐又可愛。
林盼溫和地說︰「既然你主動承認了,那麼就不罰你了。」
「噢。」楚琪琪開心極了,蹦蹦噠噠跑到楚奕奕身邊,抓著毛筆,又問,「女乃女乃,那我能讓小路哥哥教我怎麼寫嗎?」
「小路會寫毛筆字。」林盼好奇地走到桌子邊,看著路語茗剛才寫的字,「寒食帖?臨的不錯。」
「我媽也喜歡書法。」路語茗隨口解釋,「小時候一直被她壓著練字。」
林盼看著路語茗,微微詫異。
楚琪琪還在鬧︰「女乃女乃行不行,讓小路哥哥教嘛!不要老是讓小叔叔佔著小路哥哥不放。」
「不行。有客人來拜訪小路,所以你們安靜地寫字。小路去見客人。」林盼說完,對路語茗笑,「小路,來客廳。」
路語茗初來的時候,恰好過年,沒少跟楚家家長去見華人圈和影視界的朋友,現在對見長輩和長輩的朋友這件事,已經駕輕就熟。立刻听話地放下手中的筆,跟著林盼去客廳。
路語茗進了客廳愣住了,沙發上坐著的人穿著工字背心,看見路語茗來了,立刻站起來打招呼︰「嘿嘿,小路!」
竟然是熟人。
路語茗仔細看了看︰「潘昌!」
自從《不不劍》劇組解散,潘昌宣布去KN,路語茗和他就沒有再聯系過,現在猛然見到,差點沒認出來。
潘昌比一年前黑了不少,頭發也長了,一臉青色胡茬,露出的肌肉倒是結結實實,看上去更像搬運工了。
林盼和潘昌打了聲招呼就離開了。路語茗在潘昌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伸手在自己的嘴邊繞了一圈,示意潘昌的胡子造型。
潘昌模了模自己的胡子,笑︰「最近忙的,沒來得及修整,我听說你和楚修寧過幾天都快走了,趁著今天活兒少趕緊跑來了。怎麼就你一個人,楚修寧呢?」
「楚修寧早上和楚子凱一起去公司了。」路語茗解釋,「大概過一會兒就會回來吧。要不我打個電話給他?」
「別別別,別耽誤他們正經事。」潘昌連連擺手,「話說,你小子現在混的不錯啊!一人雙獎,電視劇演得也不錯!」
「還不夠。離我的目標還差很遠。」路語茗倒是很實在,「你呢,你在KN現在怎麼樣?好萊塢的感覺如何?」
「艾瑪,商業化!簡直了!就是才來的時候,英語簡直要我死啊!」潘昌提起英語一臉悲壯。
「我也不會。」路語茗感同身受。過年時見楚家的華人朋友還好,見到外國人,他就只能靠楚修寧做翻譯了。
「不過就算被英語虐死,出來也挺值的。來了才知道我還活在電影上古年代。」潘昌感嘆,「技術上差太多,要全面趕超坐飛機也得十來年。」
路語茗不是楚修寧,能和潘昌從博爾赫斯聊到孜然面,但也有自己的見解︰「東西方的思維方式不一樣,技術上不足可以用電影故事彌補。」
「唉喲,這話有點道理,不過技術上要是跟上了,一定能拍出不一樣的東西來!」潘昌來勁了,話題一打開就關不住,「我跟你說,我現在跟在不同的導演後面,學了好多新東西。」
潘昌聊電影就好像被打了雞血,可見一年多的時間沒有白過。本想等楚修寧回來,無奈臨時被一通電話召喚。
路語茗把他送到門外。
潘昌站在陽光里樂,一排牙閃亮︰「我這一年,雖然被英語折騰得欲仙欲死,勝在充實。現在想想,劇組解散真是件好事!」
路語茗釋懷︰「這樣就好。我還記得你說,大仇終須報,不負少年郎。」
「那必須的!總有一天我還會回去,拍一部驚天動地的片,讓Edgar的那群賤人知道老子的厲害!」潘昌說的理所當然。
路語茗愣了愣︰「我以為你已經不打算計較了。」
「不能夠!我又不是聖母,胸口沒那幾兩肉,記仇的很啊!因為我現在過得不錯,就放過他們,沒這個道理。」潘昌大嗓門,眉頭皺起來,「再說賤人是沒有下限的,你不去招惹他,他還會來招惹你。我是來好萊塢學學洋鬼子的新技術,總是要回去的,只要回去,就必須和Edgar直面干一仗的。」
「你說的對。」路語茗點頭。
潘昌得了認同,拍了路語茗的肩膀︰「等我回去了,再請你做主角!」
「好。」-
送走潘昌。路語茗轉身回屋,潘昌的話卻在腦子里炸開鍋。
日子過得太順利美滿,總是容易消磨斗志。路語茗在洛杉磯的這些時間,只有楚修寧、風景和家庭聚會,國內的一切恍如隔世,竟然讓他對潘昌說出「不計較」的話。
路語茗深吸一口氣,打算好好檢討下自己。回到書房,雙胞胎姐弟卻不在了,林盼站在桌子前,看著路語茗寫的字。
楚家兄弟,楚子凱長得像林盼,異常俊美,只是氣勢冷厲,讓人無法抹滅他的存在;楚修寧則更偏向楚弘毅,溫雅紳士,從容睿智。
听到動靜,林盼抬起頭,顯然在等他︰「小潘走了?」
「嗯。」路語茗在林盼面前總是有些拘束。
林盼雖然青春不再,但笑起來依舊很美︰「我一直想問,小路你為什麼看見我總是戰戰兢兢的。你和修寧爸爸下棋時可不是這樣,他還向我抱怨,你下棋都不知道讓著他一點。大殺四方,讓他很想揍修寧。」
「啊?」
「揍修寧沒把你早早帶回來。他棋逢對手。開心的很。」林盼解釋完,坐在了書房的沙發上,示意路語茗也坐下。
「我總覺得,對于兒子的男朋友,父輩接受起來會比較難。至少我們家從前是這樣的。」路語茗在林盼身邊坐下,低垂著眼楮,實話實說,「不過下棋時,容易忘記這些事。」
面對這麼實在的路語茗,林盼只能嘆氣︰「你不明白,雖然一開始不容易接受,但搞電影搞藝術的,其實這種情況很常見。所以修寧開心就好。可後來我們做錯了事,把他逼走了,沒你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找回來這家伙,所以你不必覺得我們接受不了你,其實我們更怕你不接受我們。本來不想跟你說這些,讓你有負擔,可是……」
林盼停了停,似乎在下最後的決心。
「可是什麼?」路語茗毫不猶豫地問。
林盼說︰「可是剛才池彩打電話,說子凱和修寧聊得不是很好。可能又生氣了……小路,我請求你,如果他不肯原諒我們,你能幫我們勸勸他嗎?」
林盼眼里蓄滿悲傷,路語茗想了想,慎重地說︰「您總得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那你知道四年前修寧離家的原因嗎?」林盼試探。
「知道,楚修寧和路語茗鬧緋聞,楚修寧恰好回來,大哥不給他回國去澄清,還把他鎖起來了。然後路語茗死了,他很自責就離家出走了。」
「你竟然知道的這麼清楚。」林盼詫異,「我們特意讓子凱帶著修寧去公司說,就是怕你介意這件事。原來是多此一舉。」
路語茗想了想,又說,「所以他們的關系一直不好。其實楚修寧一直不明白為什麼要鎖他,解釋清楚這點,他們應該會和好的。」
「就是解釋清楚了才麻煩。」林盼苦笑,「子凱答應過給他個交待,帶修寧去公司,就是為了解釋清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但池彩電話里說,效果並不好。」
「那究竟為什麼把他鎖在房間里?」路語茗猜測,「因為名聲?還是有什麼誤會?」
「是有人背後搗鬼。」楚弘毅走了進來,坐到了對面的椅子上,很直接地回答了路語茗的問題,「當年Edgar想要進軍國外市場,突然對KN發起敵意收購。子凱懷疑是修寧搗亂,就把他叫回來,鎖了起來。」
KN公司作為海外有名的電影公司,一直佔據國內電影的海外營銷代理榜首,Edgar選擇收購KN佔據國外市場。選擇理智,胃口很大,魄力十足。
路語茗卻不管這些,猛然站起來︰「你們鎖他不是因為路語茗?」
「不是。」楚弘毅很平靜,「或者說只是一小部分因為路語茗,畢竟那時候修寧的身份如果被揭露,對KN也是丑聞,會影響反收購的。」
「那憑什麼說他在搗亂?」路語茗的臉冷下臉,完全不在乎面前兩個人是長輩,問得無禮又直接。
「因為那時子凱剛剛接手KN,而他先期發起的反收購都失敗了,就好像Edgar里有人能預測到他的反應一樣。當時修寧恰好在國內,在S市。Edgar總部也在S市。」楚弘毅的拳頭握了握,又松開,「這並不是憑空捏造,當時有Edgar的人通過華睿向我們透露過錯誤信息。這也是子凱最近才查出來的。」
「不管消息來源,總之你們就信了外人,不信他了?」
林盼解釋︰「修寧那段時間很喜歡和子凱對著干,上大學的時候還特意去修工商管理的學位……我們都以為他想要KN。」
「你們全部都信了別人,不信他?」
楚弘毅和林盼被路語茗問到說不出話。
書房里安靜了很久,最後路語茗問︰「是誰?干出這種齷齪事的人是誰?」
「Edgar的金牌經紀人陶凌,還有當時的總監現在的Edgar的CEO趙豪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