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媽的話,是給楚修寧最高的信任。楚修寧抱住路媽︰「阿姨,我一定好好拍這部電影。」
路媽拍了拍楚修寧的後背︰「不要急,什麼時候拍都行。」
家人早已原諒楚修寧,路語茗替楚修寧高興。但自己前世卻沒能和家人和解,又有遺憾。路語茗低頭站在一邊,恰好被路媽看見。路媽招手︰「小路也過來。」
「噌」一個人影從後面躥出去,路雨菲搶在路語茗之前,鑽進路媽懷里,嚶嚶嚶地哼哼。
路媽怒了,提溜起路雨菲的耳朵︰「你搗什麼亂!」
「咦?不是叫我嗎?」路雨菲眨著眼站起來,無辜又迷惘。
路媽戳著路雨菲的臉︰「少裝蒜!」
路雨菲嬉皮笑臉︰「哎呀,在外面總被人叫小路,條件反射啦!擋不住的,不信媽你再叫聲老路試試。」
路爸一巴掌拍在了路雨菲的腦袋上。感傷氣氛一掃而空。路雨菲轉身,看向路語茗︰「搶了你的福利,現在高價償還,來吧,少年,快到我的懷里來。」
一邊說,一邊向路語茗伸出雙手。
「喂喂!」楚修寧不滿,「你這是趁機佔小路便宜吧!」
「修寧哥你干嘛要戳穿!」路雨菲跳起來,「太不給面子了!我還想裝成路人,和明星平視一下,說不定就勾搭回家了呢!不管,有便宜不佔,非女漢!」
說完,路雨菲就撲向路語茗,豪放又粗獷。
路語茗看著張牙舞爪的路雨菲,惆悵一股腦沒了。剛進門他就注意到這個少女,只是自己印象里的妹妹還扎著羊角辮嘟著嘴,圓臉蛋粉撲撲,突然變身少女,目測還是個不良的,接受起來有些困難。
路語茗的反應卻出奇敏捷,兩手並用,扯住路雨菲的臉頰,拉開距離。路雨菲瓜子臉被扯成了大餅,嘴唇 嚕 嚕說著外星語,好像金魚吐泡泡。
路家家風從來強硬,想要馴服誰,要麼以柔克剛,要麼硬踫硬。路語茗自然選擇後者,下手不容情,嚴正警告路雨菲︰「不準親,不準模,不準動手動腳!」
路雨菲艱難點頭。路語茗松手,看了看路雨菲的耳朵異常不順眼,抓過來,扯下所有耳釘,才把她又拍回去︰「乖,去玩兒吧。」
路雨菲比路語茗小八歲,從小愛鬧騰,父母忙工作,只有路語茗一個人照顧她。對于路雨菲,路語茗的應對已經成了不動腦的下意識。
一套動作做完,才發覺不妥。他現在對于路雨菲還是個陌生人啊。
路語茗訥訥。
「好像更喜歡你了。」路雨菲卻笑起來,陽光燦爛,不忘替自己洗白,「我戴了耳釘只是嚇嚇人而已。你別見怪,我可是超喜歡言十三的……」
路雨菲說著,不怕死地再次挽住路語茗的胳膊,把他往屋里帶,留下路爸路媽和楚修寧發愣,似乎對路語茗分分鐘馴服了路雨菲有些震驚。
最後路爸咳了咳︰「修寧,今天留下來吃晚飯,剛好陪我下會兒棋。」
楚修寧欣然領命,想了想又問︰「阿姨,新年的臘肉還有嗎?我想吃。」-
路雨菲今年二十二,已經是t大物理系的在讀研究生,摘了耳釘之後清爽又活潑。路語茗懸著一顆心終于放下——妹妹沒跑偏。
路雨菲陪著路語茗說話,可惜沒一會兒,路媽在外一聲吼,著路雨菲去買佐料。路雨菲哼了哼,回頭對路語茗說︰「外面熱我去就好。你隨意坐坐,要是覺得無聊就去玩電腦。我等會兒回來哈!」
體貼又周到。
屋里剩下了路語茗一個人,他站起來,走了出去。
老屋和多年前一樣。堂屋、南北廂房,連書房毛筆擺放的位置都不曾變化。一路走過去,往事泉水般涌出來,他走到了自己從前的房間。門開著,路語茗走了進去。
房間內陳設整齊,似乎有人住了,不凌亂也不十分整齊,旅行包靠在門後。床鋪都是夏天的樣子,涼席、電扇,還有散亂放著漫畫書。只有書桌上的電腦和音響是新的。
他在書桌邊坐下,窗外的月季剛好露出一點點花瓣,左手邊老式台歷,早就翻過被攆出去的日子,停在今天的日期上。
為什麼被趕出去?唱歌?不全是。自己的父母很放得開的,從來沒逼他學過什麼,十五歲自己要出去唱歌,也沒有阻攔。唱歌的前兩年一切都好,可漸漸地接觸的圈子廣了,看到的事情多了,某天突然開竅發現自己不喜歡異性。
回家的時候,不知道怎麼就說了。路爸路媽很震驚,理所當然地認為路語茗是在外學壞了。于是事情一發不可收拾,父子倆大吵一架,他就被攆了出去。
路家人的脾氣都是又臭又硬,他倔著不回去,家里人也不來。
路爸當時放話︰「有種死在外面,別回來。」
一語成讖。
他們連最後都沒帶自己回t市,而是把他安葬在了s市。心里有怨嗎?有的。越愛他們越想不明白,怨懟反而會加深。可回來之後突然發現,似乎也沒那麼恨,甚至開始後悔當年沒有好好解釋。
路語茗陷在回憶里,時光回溯,太多的如果沒法去實現。耳邊驀然一聲輕呼︰「哥哥?」
路語茗轉過頭,看到路雨菲站在門口,手里拿著兩個甜筒,看著路語茗發怔。
轉而,路雨菲低頭︰「對不起,我又認錯人啦。」
「又?」路語茗站了起來。
「哦哦,」路雨菲恢復正常,笑了笑,「剛才你捏我臉,我就差點當你是我哥了,親的那個。他從前嫌我吵了,就那樣。」
路雨菲聊起去世的哥哥沒有一點避諱︰「這里是他從前的屋子,一直空著的。」
「我還以為有別人住了。」路語茗詫異,屋里的陳設半新不舊,「這里並不像閑置的樣子。」
路雨菲把一個甜筒塞給路語茗,自己在門坎上坐下,聳了聳肩︰「我爸每天來這兒坐禪,看看我哥喜歡的漫畫,听听我哥唱過的歌什麼的,自然不算閑置。」
路語茗在路雨菲身邊坐下,拿著甜筒,愣愣的。
路雨菲不介意和他分享家事︰「別看我爸整天板著臉,其實內心還是很柔軟的。我哥,親的那個,從前和他吵架離家出走了。我爸一怒,讓他別回來了。後來我哥過年都不回來了,我爸每次過節過年臉都是青的,還死倔說不回來拉到。嚴禁全家人不給去找他。嘖嘖,傲嬌。」
听到「傲嬌」點評,路語茗莫名樂了。
路雨菲看他樂,拍他︰「樂什麼,我跟你說這些可不是讓你樂的!」
「那你干嘛說?」
路雨菲深沉︰「我哥後來真的沒回來,我爸心里不好受啊。我跟你說這些,是覺得你跟我哥挺像的,不如去和我爸聊聊天?說不定他心里好受點。」
「會嗎?」路語茗質疑,又問,「你呢?」
「我?我當年沒少和我媽去偷看他的演唱會,遺憾難過自然有,但沒我家老爹程度深啊。」路雨菲極其漢子地擼起袖子,「廢什麼話,快去試試看!」
路語茗被路雨菲推到了里屋,楚修寧正和路爸下象棋,棋差一招,被將軍。
路爸抬頭看向拉拉扯扯的兩人,冷著臉問路雨菲︰「你干嘛呢?」
路雨菲立刻把球踢給路語茗,看著路語茗撲閃撲閃地眨眼楮。
路語茗抽了抽嘴角,看到手上沒吃的甜筒︰「您吃甜筒嗎?」
路爸看著甜筒,表情有點裂,搖頭。楚修寧嚷嚷︰「我吃我吃。」
楚修寧被殺得太慘,想到路語茗在加州陪他老爹下過棋,棋藝似乎不凡,立刻拿過快化的甜筒,把路語茗推到路爸對面︰「替我一局。」
「唉喲,快化了!修寧哥小心。」路雨菲嚷嚷,于是兩人一起遁逃,把路爸和路語茗留在了房間里。
路語茗的棋藝是路爸一手教的,對自己老爹的招數太明了,兩人又都是少話的人,只悶聲走棋。屋子里只有落子的清脆聲響。
兩廂廝殺,路爸居然呈現敗象,從來沒有過。路語茗微微詫異,抬起頭。
路爸的頭發早就白了一片,額頭上皺紋密布,咳了一聲突然問︰「你和修寧,一對兒?」
路語茗正要走車吃卒,手一顫,手上的棋子就掉楚河漢界里去了。心想完了,這次楚修寧要和自己一起被揍出門。
路爸抬頭望了路語茗一眼,取下自己的卒放到一邊,把路語茗的車放到該有的位置上︰「別這麼吃驚。修寧說過自己的事情。」
路語茗忍不住︰「您不反對?」
「他爹媽不反對,怎麼輪到我?」路爸欲言又止,「你們……都怎麼過日子?」
路語茗老實回答︰「正常過。除了沒法領證,和別家也沒區別。或許比別家還好點,都沒吵過架。」
路爸沉默,舉著棋子的手卻沒放下。路語茗知道他對這件事有偏見,又不是個能輕易被勸服的,安靜等他落子。
半晌之後,路爸突然嘆息︰「如果我當年弄明白點,該多好。」
十數年,橫亙在兩人間的障礙,終于因為這聲嘆息消失。只是兩人之間已經隔著兩世時光。
路語茗輕聲說︰「現在也不遲,他會收到您的心意的。」
「咭,我搞了一輩子物理,不信鬼神那套。」路爸回絕得干脆、霸道又堅決。
路語茗心酸改牙酸,這人怎麼就這麼倔︰「宇宙那麼大,物理又沒搞清楚所有事。數學家還相信高階數學方程式可以將過去、現在、未來展平呢。」
這就是童年被理科父母荼毒的後遺癥,雖然不懂這些,但隨便說個例子還是可以的。
「我知道啊,如果時間展平能成立,那他只是被留在那段時光里了。」路爸自言自語,突然又回轉過來,「等等,你不是演員嗎?」
路語茗循循善誘︰「說到底三維動物誰不是困在一段時間里呢?我只是覺得,您的心意,他會收到。」
路爸不語,飛象擺殺招,恢復勇猛,幾下殺得路語茗找不到北,大獲全勝。心情大好的路爸,雲淡風輕︰「修寧不錯,你也挺好。你們能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