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來的全部珠寶,加起來還及不上大業一件衣裳的價值昂貴,使臣的銳氣自然有些受挫,也沒了先前的囂張氣焰,這一晚也稱得上是賓主盡歡了。
等到宴席散去,眾人從和祥殿散去的時候,那清瘦卻又長了一臉絡腮胡的使臣踫巧從她的面前經過,在路過紀芙茵的時候,他的唇角挑起一絲嘲諷不屑的冷笑。
「國力強盛的大業,如今也就只能靠一件衣裳來挽回大國尊嚴了麼?」
他一開口,紀芙茵就覺得耳朵有些不舒服,他的喉嚨就像是被大火燒過一樣,發出來的聲音像是兩塊干干的樹皮摩擦在一起,低啞又干澀,听起來讓人很不舒服。
紀芙茵壓下心頭那絲不快,對著他坦然一笑,「一名工匠如果要展示自己的技藝,沒必要真的建造一座宮殿出來,只是在巴掌大小的木料上雕刻一下,自然就能讓慧眼之人輕輕松松以小見大了。」
「你是在譏諷我沒有那慧眼?」使臣臉色一沉,像是忽然就變得憤怒了起來。
「我怎麼會羞辱從友邦而來的特使大人呢?」紀芙茵淡淡道,「大人怕是多心了吧。」
盯著紀芙茵看了半晌,她似乎都能察覺到使臣那像是刀鋒一樣冰冷又凌厲地目光在自己的臉上掃來掃去。
忽然,使臣輕蔑一笑,那怪里怪氣地嗓音又從他的喉嚨里面吐了出來,「別得意太久,腰板挺得太直,仔細有東西壓過來的時候折斷了身子。」
「不勞使臣大人憂心,行得正坐得直,向來是我大業人骨子里頭的根,不管什麼東西壓過來,照樣挺得直,不會彎下去的。」紀芙茵笑了笑,臉上一絲其他的情緒都沒有。
使臣冷冷一笑,從她的身邊走了過去。
「小姐,這使臣好奇怪。」青梅忍不住,在紀芙茵的耳邊悄聲嘀咕了一句。
「是有些怪。」紀芙茵看著那使臣走遠的背影,總覺得這個人好像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但一時之間,她又想不出他到底是哪里不對。
正打算回去瓊華閣的時候,一名小宮女遠遠地跑來了,「紀二小姐,太後娘娘找您呢。」
太後怎麼會在這個時候來找她?紀芙茵剛疑惑了一下,那小宮女就又催促了,「二小姐快些去吧,別讓太後娘娘等急了。」
紀芙茵聞言,自然不敢怠慢,同那小宮女一起去到了太後所在的良梧宮。
太後已經將赴宴的華服換了下來,拆壞也一並拆了下來,坐在椅子上慢慢喝茶的模樣,就像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富貴人家的老夫人。
听到紀芙茵進來行禮的聲響,太後看了她一眼,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起來吧,唐姑姑,賜坐。」
「臣女謝過太後娘娘。」紀芙茵坐下來,身體微微前傾,乖巧地看著太後。
太後也不言語,只是看了唐姑姑一眼,唐姑姑立即轉過身,捧了一只細長的木盒過來,捧到了她的面前掀開,「紀二小姐,這是太後娘娘賞賜給你的。」
木盒里頭裝著的是一只玉笛,通體瑩白,低端一團墨綠,指尖稍一踫觸到那玉,頓時就覺得一陣沁涼之感竄遍全身。
紀芙茵恭敬地接過木盒,「臣女謝太後娘娘恩賜。」
「哀家問你,那願逐月華你是從哪里得來的?」太後讓她免了禮,又才開口問道,「那衣料的制作方法,早就在百年之前失傳了,就連哀家,也只是在幼時,曾經見過一次這衣料而已,你又是怎麼得到的?」
「原來太後娘娘想要問的是這個,這……太後娘娘,臣女其實並沒有什麼願逐月華,今兒這衣裳,也根本就不是願逐月華。」紀芙茵似是有些為難地開口說道,隨即便跪了下來,「臣女撒了謊,還請太後娘娘不要怪罪臣女。」
太後更是滿臉的驚訝了,「這不是願逐月華?可它的確是同哀家見過的一樣,會在夜里散發出如同夜明珠一樣的光澤,像這樣的衣裳,也就只有願逐月華了,難道還有什麼其他的東西?」
紀芙茵笑了笑,道︰「太後娘娘說對了,這就是夜明珠。臣女先前是在古籍當中看見過願逐月華的記載,很是心動,可制作的方式早就已經失傳了,所以臣女就想出了一個替代的法子,那就是夜明珠。」
「臣女讓丫鬟把幾顆成色不好的夜明珠給搗碎,搗成粉末狀,再在漿洗的最後一步,將那些粉末細細地捶打在衣裳里面,這樣的話,只要是在沒有光照的地方,看起來就跟願逐月華是一樣的,只要不經過再次的水洗,誰也分不清這二者有什麼差別。」
太後愕然,「原來是這樣。」
拉起紀芙茵的衣袖看了看,太後搖搖頭,竟笑了出來,「滿殿的人,包括哀家,竟然都讓你給騙過去了,你這孩子還真是有些意思。」
說罷,太後臉上的笑意卻淺淡了幾分,看著紀芙茵,問道︰「你怎麼會想到今天就穿它去赴宴的,難不成你早就料到,今天的使臣會為難咱們大業,所以你就故意用它,把使臣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的身上,好來一招反擊?」
紀芙茵靜默不語,只是神態間卻像是默認了的。
「看來是了。」太後微微頜首,神色之間看不出究竟還是反對,半晌,才用一雙有些渾濁,目光卻依舊凌厲的眼楮看向紀芙茵,「孩子,你今天太過咄咄逼人。」
紀芙茵抬眼,視線不卑不亢地回應著太後,唇邊甚至還帶了一抹安然的笑意,「就算臣女今天沒有咄咄逼人,那使臣就會放過臣女,放棄對大業的挑釁藐視了嗎?」
只是沉默,一味的用近乎軟弱的友好態度來回應,對方只會更加狂妄自大而絲毫都不會收斂,既然這樣,那還不如由自己先發制人,也好挫一挫對方的銳氣。
太後微微抿唇,看向紀芙茵的神色有些復雜,良久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你說的倒也不錯。」
又陪同太後說了些話,待到夜深了,紀芙茵才離開了良梧宮。
等她走後,太後看起來像是有些愁眉不展,一旁的唐姑姑見狀,讓其他的宮人都退下了,靠近過來,低聲問道︰「主子怎麼看起來心緒不寧?」
「這紀家的二小姐……」太後眉心緊了緊,「聰明是足夠了,家世的話,也的確襯得上太子,只是……哀家總覺得,太子的身邊需要的是一名溫良嫻熟的女子,她有時看起來卻是有些鋒芒太露。」
「不是說女子不能有計謀,可是要在太子的身邊,才智上還是稍微中庸了些好。」太後一臉若有所思的神情,「但從性格上看來,靜嫻郡主倒是要比她更加適合太子。」
「可是,太後娘娘,郡主原先是許配給了王丞相的,現在……會不會有些不吉?」唐姑姑遲疑道。
太後擺了擺手,「這些倒是沒什麼,哀家只是有些擔心,那孫妙瓊樣貌生的太美,都說紅顏禍水……哀家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決定了。要不是她實在乖巧,哀家也不會想到這些了。」
「罷了,罷了,哀家也只是上了年紀,什麼都喜歡胡思亂想一下了,哀家乏了,你也歇著去吧。」太後對唐姑姑擺了擺手,低低的嘆息了一聲。
大業近年是越發的倒退了,現在昭明就已經敢同大業示威,不知道將來還要怎樣……太後閉上眼楮,心里卻一時間有些煩亂。
昭明的使臣要在大業待上足足半個月,為首的使臣終日不見人影,反倒是那長了絡腮胡,聲音怪異的使臣,時常去太子的宮殿拜訪。
紀芙茵也清楚這一點,所以每次去到顧含謙那,總是刻意避開使臣會出現的時間,沒想到這一回,卻偏巧同對方撞在了一處。
見使臣進來,紀芙茵的心里頓時有些不悅,倒不是因為他的無力與傲慢,就連紀芙茵自己都說不出為什麼,就好像是有一種本能的敵意一般。
打過招呼,使臣自顧自地坐了下來,就像已經同顧含謙很是數落了一般,桌上還擺著一個下到一半的棋局,他將那棋盤端詳了半天,手里的白子落在某處角落,看向坐在一旁的紀芙茵,「紀二小姐棋藝如何?」
「粗通皮毛,比不得特使大人技藝精湛。」紀芙茵淡淡一笑,禮貌地敷衍。
那使臣像是忽然對紀芙茵又有了興趣,視線從棋盤上轉移到了紀芙茵的臉上,又帶著一絲傲慢的看向顧含謙,「太子殿下的確是一表人才,但臣卻有一事不明,像太子殿下這樣的男人,怎麼會認定這樣一名粗鄙的女子作為自己的正妃?」
顧含謙目光一寒,臉上的笑意只剩下最後一絲維持著禮貌態度的存在,「特使大人,我大業的太子妃如何,應當還輪不的大人越俎代庖來發表意見。更何況,她也根本不像是你所說的那樣粗鄙。」
伴隨著顧含謙冷冷的話語,房間里的溫度就像是驟然下降了一般,半晌都沒有人再接第二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