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張郁秀絕美的臉孔,一雙鳳目,曜黑幽暗,微微眯著,鼻骨高挺,唇薄如削,下巴微微抬起,有種盡乎完美的弧度。這個男人美的就像是工匠精心雕琢的作品。
皇帝修長的身子放松的靠在椅子上,骨子里依舊是往日那薄薄的慵懶疏離,那種模樣,他只在她面前出現過幾次,也只是僅僅的幾次而已。那種神態,不知看了多少次,她總是看不膩。
她離他僅有三米遠的位置,便被禁衛攔下,她無法繼續靠近。這麼近的距離,即使眼晴再不舒服,她也能看清他。終于能夠看清他!
她望著那日日夜夜思念的臉孔,竟然不舍得眨下眼晴。
刑場內外,靜悄悄的注視著兩個人。
不舍的藏起眼晴里是微抑的思念,染飛煙低聲問道︰「皇上常說君無戲言,那平日所做之事,可說話算話?」
皇帝道︰「當然,」
染飛煙輕笑,心中有絲小慶幸,她將手探進袖口,小心翼翼的將昨夜那塊白色的布料拿出,打開,取出里面的物事,將它放在手心,舉到皇帝面前,輕聲道︰「你還記得,當初你為何要送給我這條項鏈嗎?」
君流簡離飛煙最近,他看到那件東西時,忽然憶起一件小事。
那是兩個月前的一個冬夜,那時皇兄還未登基,朝散之後,便听奴才稟報,說染妃丟了一件物事,在凝霜閣鬧騰了許久。
之後他便跟著皇兄匆匆趕到凝霜閣,就見身為妃子的染飛煙坐在門檻上哭的十分淒慘,無論皇帝好說歹說,她也不說丟了什麼,只是哭,後來從她的大丫環新瑤嘴里得知,原來染飛丟掉的是條有七顆彩石組成的寶石項鏈,從認識染飛煙那刻起,她就很寶貝那條項鏈,如今,丟了!她不顧形象的坐在門外哭起鼻子來。
後來皇帝安慰了許久,見絲毫不起效果,于是便喚人將一干內侍共二十三人全部押解審詢,後來審詢無果,皇帝便氣憤的下令,將那些奴才全部處死,當時,他只是覺得,七哥這樣做有些太過份,簡直是不明事理的暴君。
記得,皇帝後來同他說了一句話︰「如果是她想要的,凡是合乎情理的東西,朕會傾盡全力的滿足她,如果不合乎情理的,朕可以當個不明事理的昏君,依舊滿足她。」
當時,流簡震驚了,關于處斬二十三條性命的事情,就沒多說什麼。
後來,沒多久,真相便大白天下,這才知道,原來項鏈被她一直養的小寵物叼走,皇帝便饒了那些奴才,此事作罷。
君流簡不明白,現在,她就要死了,不知道拿這條項鏈做什麼?畢竟那只是條項鏈!
皇帝望她手心的項鏈一眼,俊秀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他答道︰「記得。」
染飛煙道︰「那日,飛煙病重,皇上送了飛煙這條項鏈,也曾答應飛煙三個要求,飛煙提了兩個,如今還要一個要求未完成,還希望皇上能夠遵守諾言,實現飛煙的願望。」
刑場之內毫無聲息,染飛煙聲音極輕,離得最近的幾人听到都已是大驚,範業撲通一聲跪在皇帝面前,急道︰「皇上切不可以心軟,也不可應了這妖女的任何要求,否則終會釀成大禍。」
皇帝面無表情,絕美的眼眸凝在她的身上。染飛煙手心出了點汗,她在緊張,她在等他的答案。
然後,她看他起身走近她,听到他清冷的說。
「那可怎麼辦是好?」
他在她面前站定,如此近的距離,連彼此呼吸也清晰可聞,她從來不曾想過,她還可以站在離他那麼近的地方,飛煙驚怔在原地許久,只听見他說。「如果朕不答應,那豈不是會讓天下人恥笑,笑朕是個言而無信的人?」
皇帝目光緊緊盯著她,卻是對範業所說。
範業心慌,不敢做聲。
整個刑場,一瞬間陷入極靜的沉默中。許多人不敢發話,只是靜靜的注視著刑場的一舉一動。驀然,皇帝開口了,輕喚。
「染飛煙。」
她緊緊的盯著他,听到他說。
「朕答應你的請求,說吧,你要什麼願望?」
染飛煙笑了,原本以為他不會來,但是此時他站在自己身邊,听到了他的聲音,如此,真好。她就知道他會答應她的要求,她也知道,他說過的話從來都是算數的,如果此時她要讓他饒過自己,無論如何,他也會放過自己。
她害怕死亡,可是能夠再看他一眼,直到最後死無葬身之地,也會感覺毫無遺憾了。
君流簡明看著那活潑愛笑的女子,已不復往日的笑靨,他忽然為她感覺到心酸,耳邊只是她輕不可聞的許下了最後的願望。
「臣妾最後一個願望。」
全場寂靜,只听到她輕輕的說。
「就是皇上可以放過那些無辜的人,飛煙自願替他們受死」
君流簡愣住,他沒想到,她的願望會是如此?不為自己求情,以自己的命換他人的人生,流簡想,如果她此時提出讓皇帝放過她,那麼她今天就不會死,可是,她卻用僅有一次的權利,不去為自己求情,不為去家人求情,只去交換那些無辜受到牽連的人的生命。
君流簡站在她右側,離她最近,她倔強的站立,縴細的身子在微微的顫抖,卻倔強的不肯說一句求饒的話,那一刻,他讀懂了她的決絕。
她想死!
皇帝眼眸漸深,他異常沉默,臉色依舊溫柔帶笑。眼里深深的印著她狼狽的身影。
空氣沉悶,雨慢慢的滴下了幾滴,風也越來越大。吹亂了她和他的發,干枯蓬亂的發絲和他烏黑的發糾纏在一起。
那是以往皇帝最愛的柔順黑發,但是此時已經干枯髒亂,以前她總愛樂此不疲的將兩人的發綰在一起,她常說︰結發夫妻,兩不相疑。
此時這句話,這句話成了一個最大的笑話,他不相信她,卻相信她和錦宣王爺有染,相信她的孩子不是他的,相信她會背棄他,通敵賣國,互不信任!
從那個時候,她就已經死了,心死了!
忽然,他修長的食指漫不經心的捻起她的發,輕輕的在指尖旋轉。
染飛煙望著他,整個刑場靜的似乎連呼吸聲都能听到,她能感受到他的氣息,能感受到他胸膛里的跳動,能感受到發絲根部一陣生硬的疼痛,他手指緊緊的揪住她的發,扯的她頭皮發疼,突如其來的痛楚,讓她猝不及防的輕吟一聲。
她的身子被他生硬的帶入懷中,他俯視著她的容顏,眼楮里盡是嘲弄的笑和盡乎絕情的狠,對于他來說,她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也是一個弱小的人,脆弱到他輕輕的用力一握,她便死無葬身之地。
兩人緊緊依偎,他華貴龍袍,面容絕美,亦是天下最尊貴的人,而她衣衫襤褸、破舊不堪,丑陋的臉上粘滿灰塵,發絲干枯、凌亂的披散在脊背。簡直極為不般配的兩人卻緊緊的偎在了一起。圍觀的人震驚了,那天下至尊,邪肆俊美的人緊緊的抱著那死刑犯,絲毫沒有嫌棄那髒污的身子。
兩人貼的那樣近,他的氣息噴在她的臉頰。
那一刻,那麼近的距離,她看到了他眼中除了自己的身影,還有深深的憎惡,她知道,此時他恨不得親手掐死她。他的手臂緊緊的箍住她的腰,力道大的似乎要將她生生折斷,她不喊一聲痛,他的臉龐逼近她,像以往一樣,在她耳邊輕聲呢喃,
他說︰「既然你那麼想死,朕就成全你。」
他的懷抱溫暖,聲音卻如同數九的寒天,他聲音溫柔,眼晴里的恨卻如一個個冰利的刀,狠狠的將她胸口那處剜出血洞,他恨她,是啊,誰能不恨?在他許下她一世寵愛時,她卻給他最大的難堪,是誰,誰也無法忍受這麼大的屈辱!
她能感受到他的難堪與心痛,為他心疼,為彼此最後的結局心疼,那一刻,心中泛起鈍鈍的疼痛。她想也沒想的抬手,想要撫上他輪廓分明的臉頰。
那一刻,她明顯感覺腰上的手臂僵了僵,他目光復雜,幽深,還有些她看不懂的東西,可是在下一刻,他便把她狠狠推開,指尖擦過他臉頰的溫度,她被狠狠的推倒在地。手被磨破了皮,火辣辣的痛。她抬頭看向他絕情的臉,那一刻,所有的悲涼全部涌出心底,淚水滑落臉龐,模糊了她的雙眼。
他睥睨著她,眼底的厭惡很深,他轉過身去,似乎連最後一眼也不想多看,只留給她修長冷漠的背影。
她听見他說。
「將人帶下去。」
是誰說過,身體的痛苦會減輕心里的痛,全都是屁話!染飛煙苦笑。
君流簡妄想甩開阻擋他的禁衛,可是,最終被壓制住。
狼狽的起身,染飛煙沒說話,愣愣的看著手上的血流了一會,便從貼身的衣袖里拿出那個包裹項鏈的白色絲帕,擦了擦手心涌出的鮮血,鮮血瞬間將雪白色的絲帕染的緋紅,然後她隨手將那條絲帕扔在地上,冷漠的轉身。
在轉身的那刻,她沒有看到那個欣長的身影,同時轉過身來。
君流簡轉頭望向年輕的帝王,只見皇帝望著地面上那帶血的紗巾,久久不語。
天漸漸的下起了細雨。
染飛煙步子一僵,抬頭望著天邊的雲層。記憶有些模糊了,猶記得,原本,她只是一縷幽魂,他是千古年前的帝王,起初,她只是為完成使命,卻不料,她竟然愛上了她,到最後寧願為他放棄生命,記得來到這里的那天,天也是這樣陰沉,飄著細雨。
耳邊除了破碎的叫嚷聲,還有一聲特別清晰的聲音。
「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