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錄播室走出來,陸衍謝絕了電視台節目負責人送自己下樓的好意，獨自向電梯處走去。
宋輝已經提前去停車場取車。
陸衍走到電梯間，按了向下的按鍵，站在一邊靜靜等待,這個時候這一層等電梯的只有他一個人。等了一會兒，陸衍抬頭看了看電梯到達的樓層數,覺有點慢，其他幾台電梯的情況也大體相同。十二樓也不是特別高的樓層，陸衍索性決定走樓梯下去，反正不趕時間，也權當活動活動筋骨,鍛煉鍛煉身體。
陸衍轉身便打開了安全門，從樓梯間走了下去。
陸衍的腳步聲並不重,不過樓梯間太過靜寂，便顯得清晰聞。
走了幾個樓層，大約到六七層的時候，突然听到下面傳來一聲呵斥，「你以為你是誰？別人問你問題是看得起你！當明星還想要什麼*！你當自己是一線了嗎？！給臉不要臉，活該紅不了！」
聲音並沒有刻意壓低，也不知道是不怕被人听到還是覺得這里不會有別人。
陸衍皺了皺眉，他並沒有听牆角的愛好，更不想徒惹是非，只是這個時候已經靠得太近，無論是往上還是往下都難免驚動說話的人，徒增尷尬。
這時候剛才說話的人又叱罵了兩句，愈的難听，另一個人倒是始終沒有吭聲。
听起來像是經紀人在斥責自己帶的藝人，但是讓陸衍眉頭蹙得愈深的是，這個聲音有些熟悉，仿佛他曾經听到過很多次一樣，而且這樣的語氣和口吻也絕不陌生。
陸衍正想往上走幾步從安全門出去，下面的人已經開始往上走。這個時候如果還堅持往上避開倒像自己做了虧心事要逃走一般，陸衍索性也不回避了大大方方直接往下走。
剛走了兩步迎面就撞上了兩個人。
走在前面的那個人看著就有些面熟，對方一看到有人似乎也吃了一驚，但他很快就認出了陸衍，立刻露出一個諂媚的笑臉，點頭哈腰地套著近乎，「陸哥，真巧在這里遇到你，你好你好。」
電光火石間，陸衍猛然想起了他是誰。
方 ！
他曾經的經紀人。
那已經是遙遠得仿佛上輩子的事情。
陸衍看到方 討好的樣子，心里略略有些感慨，他果然還是這個樣子，對自己帶的藝人動輒斥責謾罵，對當紅明星和公司高層則是費力巴結。他為什麼就是不明白，用心帶好自己的藝人，才能讓別人看到他的價值。
陸衍站在高一層的台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面無表情。
方 身後站著的是個眉清目秀的男藝人，陸衍對這張臉沒什麼印象，大概是出道不久的新人吧。他第一眼看到陸衍的時候眼里閃過一絲尷尬和難堪，但很快收斂下來，低著頭垂下眉眼，一副乖順的樣子。
陸衍混跡娛圈這麼多年，不敢說閱人無數，但看人的眼光多少還是有一點。這個男藝人外形條件還不錯，又懂得隱忍，會審時度勢，如果有機會的話，不說大紅大紫，在娛圈擁有自己的一片天地還是有能的。
方 算是撿到寶了。只惜，他永遠也不會看到別人真正的價值，就如同當年陸衍在他手上一樣，只會抱怨無法給他帶來近期的利益。所以，陸衍也以肯定，若是有朝一日這個男藝人真的出了頭，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踹了方 這個經紀人。
只不過，這一切，都不關陸衍什麼事了。
陸衍保持著淡然的表情沖男藝人稍稍點了一下頭，便徑直向下走去。至于方 ，連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
走出電視台大門的時候，宋輝已經把車開到門口等待。
陸衍理了理風衣的領子，架上墨鏡，大步走過去，利落地開門上車。
雖然陸衍面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不過跟著他這麼久，又特別擅長察言觀色的宋輝，還是從老板的不動聲色中看出了一些端倪，便一邊開車一邊隨口道，「陸哥看起來心情不錯呀。」
「哦，有這麼明顯嗎？」陸衍反問了一句。
「嘿嘿，別人看不看得出來我不知道，反正我就這麼覺得。」宋輝笑道。
「剛才踫到一個特別討厭的人，知道他現在依然過得不好，就覺得心里還蠻高興的。」陸衍笑了一下，又道，「我這樣想是不是特別小人？」
「怎麼會，這是人之常情吧。反正又不是你害他過得不好的。」宋輝說道。
「呵，哪里還需要人害呢。自作孽，不活。」陸衍譏諷地笑了一下。
「啊，陸哥你也知道了？」
「知道什麼？」陸衍疑問道。
「就是那一次害你的那個人，叫什麼來著，對，許遠。剛剛看到新聞，他因為參與聚眾吸/毒被抓起來了。」宋輝道。
「哦，有這事？」陸衍還真不知道。
「陸哥你不知道啊。現在網上這事討論的多了，不過不是因為這個許遠。這一次被抓起來好多人，好幾個都是超人氣的偶像明星，他要是沒參與這一出估計也沒什麼人提到他。」宋輝簡單說了一下。
「那這次如他所願了，這一下想不出名都難了。」陸衍道。
「所以說，還是陸哥你說得對，自作孽，不活。我听說這小子盡會巴結那些當紅藝人，鞍前馬後地跟著也不嫌丟人。估計他本來以為自己抱上了大腿，沒想到這下倒直接被打落谷底。」宋輝的語氣里帶著明顯的幸災禍。
陸衍笑了笑，「你倒很關注他？」
「那是當然。他那麼害陸哥你，我要找到機會，絕不會讓他好過。不過現在好了，不過我動手，他把自己折騰進去了，真是大快人心。」
「恩，忠心嘉，不愧是金牌助理。下個月給你漲工資。」陸衍笑著夸了一句。
「真的嗎，謝謝陸哥！」要不是正在開車，宋輝都能高興得手舞足蹈起來。
兩天之後，陸衍離開工作室的時候意外地遇到了一個人。
對方站在寫字樓的門外，看到陸衍出來就迎了上去。明亮的眼眸里帶著一點風塵僕僕，見到陸衍露出一個略顯疲憊的微笑，開口道，「听說你要結婚了，恭喜你！」
看到這個人，陸衍的心情有點復雜，但是他還是按捺住瞬間涌上來的情緒，輕描淡寫地道，「事實上，我已經結婚了。差個婚禮而已。」
對方毫不在意地笑笑，「我們這里的傳統，辦了婚禮才算真的結婚。所以，我的祝福並不算晚。」
陸衍勾了勾嘴角，「你說得對。謝謝！」
對方垂了垂眼眸，雙手在風衣口袋里插了插，最後還是舌忝了舌忝嘴唇笑道，「能不能一起聊聊？」
陸衍並不意外他的這句話，他當然不會以為對方找來只是為了對他說一句恭喜，他點點頭道，「當然，我們也好久，有三四年，沒見過了吧。」
「四年零五個月。」對方肯定地道。
陸衍笑了笑，沒有對他的好記憶表示些什麼，掏出電話跟宋輝交代了一聲，就示意對方一起走。
兩個人隨便找了個僻靜的咖啡店，就在角落里找了個位置坐下。
陸衍這才開始好好打量一下對方，他看起來既不像在學校里時那樣陽光明朗，也不像他記憶中後來成為大明星時的飛揚意氣，而是整個人仿佛沉澱下來一般，有一種內蘊的深沉。如果說之前的他是一個陽光帥氣的大男孩，現在坐在眼前的就是一個歷經風雨的男人。
如果對方今天沒有乍然出現在眼前，大概他會一直在陸衍的記憶長河里擱淺。但是對于他這些年的經歷，陸衍也並非一無所知。
當年他們決裂之後，就沒有再見面。陸衍只知道徐永舟推掉了幾部偶像劇男主角的戲份，去接了一個以拍西部題材聞名的導演的戲。這些年來，他接的幾部電影，基本都是這種類型的，比較偏門不受關注，但卻較為考驗演技，還有毅力。
如果他當年按照偶像劇的路子先走一段，等人氣漲起來了再轉戰大屏幕，以他的條件和實力，現在也能躋身國內準一線的位置。但是他偏偏走了一條不同尋常的路。
放在一般人的眼里，大概覺得他這就是形同流放了。但是陸衍知道，這都是徐永舟自己主動的選擇。不論是陸衍還是蘇訣，都不是會落井下石的人。當年那件事情，在兩人決裂之後就劃上了句號。蘇訣雖然在那件事上站在了陸衍一邊，但他也不能會因此雪藏徐永舟或者做一些阻礙他事業展的事情。公私分明，一向都是蘇訣的原則。就像當年的那一場試鏡，如果陸衍的表現確實不如徐永舟的話，他也不會因為自家大哥的原因而放水。
所以，徐永舟的遠離，絕不是蘇訣授意的，只能是他自己想要那麼做。
如今時過境遷，兩人還能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喝咖啡，想來也有些奇妙。當年那種無處宣泄的憋悶與感傷也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淡去。
兩人沉默著相對了許久，最後還是徐永舟先開口，「你不問我為什麼來找你嗎？」
「不是為了來跟我說一聲恭喜嗎？」陸衍故意道。
徐永舟嘴角咧了一下，扯出一個輕淡的笑意，「這些年我一直在接較為邊緣的戲。」
陸衍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
「我不否認，一開始的時候，是有一點自暴自棄的自我放逐在里面。漸漸地，我覺這是一個自我磨練的好機會。人在一些特殊的環境下，總是比較容易認清自己。我覺得這幾年下來，我的進步很大。不論是在演技上還是在看事情上。」徐永舟有些感慨。
陸衍再次表示認同，「你做得很好。這一屆金牛獎最佳男主角的入圍名單中，你的獲獎呼聲是最高的。」
徐永舟露出一個自嘲的微笑，「但是跟你的成就比起來，什麼都不是。」
又沉默了一陣，徐永舟轉了個話題，「這一兩年來，我常常會想起當年我們一起求學的日子。說真的，我有一些遺憾，為我們居然會形如陌路，甚至還要不如。」
陸衍抬頭看著他。
徐永舟又扯出一個笑容，「但是，我不會道歉，這是我僅剩的尊嚴。」
陸衍不置否，他能夠理解徐永舟，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其實挺相似。
「我現在才知道，為什麼當初明明和蘇訣在一起的人是我，他卻站到了你的那邊。」徐永舟又轉了個話題，「那時候我誤以為你是因為李導才進的星空，其實是因為蘇董吧。「
陸衍沒有否認，反而問道，「如果那時候你就知道的話，你還會那麼做嗎？」
「我不知道，」徐永舟搖了搖頭，「人一旦嫉妒起來，是很怕的。不過也許我那時候的目標就不是蘇二，而是蘇大了。」
陸衍自信地笑了笑，「那你一定會輸得更慘！」
「我相信。」徐永舟倒是直接承認道，「陸衍，能你自己都沒有覺，你其實是一個極端完美主義者，尤其是在感情方面。所以如果有一個人能夠打動你，那麼他一定要有比你更堅決的決心。你看似溫和，實則淡漠。我一度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真的愛上一個人。但是事實證明，就連這一方面，你都幸運得叫人嫉妒。」
陸衍笑了一下，「在這一點上，我確實是無比幸運的。」
徐永舟露出一個自信的笑，「我當然知道。因為最了解一個人的，永遠是他的對手。」
陸衍道，「這個，倒未必。」
徐永舟露出詢問的表情，陸衍卻沒有打算解釋。
最後，徐永舟笑了笑說，「我很感謝你，還願意跟我一起喝杯咖啡。也感謝我們還能這樣一起聊聊天。你的婚禮，我大概不會參加了。不過我想，你本來也沒有打算邀請我吧。」
陸衍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從來沒有，恨過你。」
「我知道啊，」徐永舟苦笑了一下，「因為你從來都沒有把我放在心上。有時候，我寧願你是恨我的。」
兩人一起走出咖啡店的時候，徐永舟看著陸衍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低聲說道，「如果有一天，我們能夠冰釋前嫌的話，如果……算了，當我沒說。我先走了，過兩天我還要去甘肅。」
「永舟，」陸衍叫了一聲，這是他們再見以來陸衍第一次開口叫對方的名字，徐永舟轉過看著他。陸衍認真地道，「你說我從來沒有把你放在心上，你錯了。我只是沒有把你放在對手的位置上，因為我一直把你放在朋友的位置上。」
徐永舟微微張了張嘴，臉上的表情變了幾變，最終定格在帶著點悲傷的遺憾上。
無論如何，他們已經回不到最初。
陸衍回到家中，蘇漠正坐在客廳里看文件，看他進來，起身道，「回來了。餓不餓，要不要先吃飯？」
在陸衍的一番指導下，蘇漠的中餐也做得越來越好，平時兩個人都不忙的時候，他們習慣也喜歡一起在家自己動手做飯吃。
「先別忙，」陸衍拉住他，摟著人一起坐在沙上，頭靠在對方的肩膀上，悶悶地道，「讓我抱一會兒。「
「怎麼了，心情不好？「蘇漠任由他抱著，低聲關慰道。
「說不上來，有一點難過，又有一點釋懷。「陸衍老實道。
蘇漠拍了拍他的手，「因為故人來嗎？「
陸衍抬頭沖他一笑，「什麼都瞞不過你。」他說著，扳過蘇漠的肩膀，額頭抵著對方的額頭低低地道，「只有你，永遠都不會誤解我。」
蘇漠輕輕一笑，「因為我們是靈魂綁定，所以能心意相通啊。」
陸衍聞言眼楮亮亮的，低笑道，「你說的對，因為我們心意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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